又是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秋水街的游人漫步雨中，雨水顺着油纸伞的伞面滑落，如同珠帘。
甜水巷深处的青苔老城墙上，李青还盘膝而坐，腿上摆放的是那古朴的檀木剑匣。
他就这么坐了一夜，听着江边吹来的晚风，感受轻柔拂面的春雨，也嗅着雨后泥土的气息和若有若无的花香。
此时他心静的如同一面古镜。
可每每他尝试着感应面前的那方剑匣时，却总是以失败收场。
或许是对于这柄剑来说，十四境还是过于浅薄了。
又一次沟通无果后，李青还睁开了微敛的双目。
“不知道他思虑的如何。”
李青还喃喃自语道。
昨日与陈九一分别后，在甜水巷与他说的那些道理，陈九一未必不能全部吸收，但如何行事做人，还得看他自己。
李青还抚着膝上的剑匣，几次触碰到剑匣的封口，但却都没有将它打开。
那一日，在东胜神洲的老剑福地，身为剑阁之主的师尊将这柄温养于老剑福地的重器藏于剑匣，又嘱托他将剑匣送去东翁洲的龙门镇中。
起先对于送剑一事，李青还心中略有微词，他并不认为儒家的剑修能够担当的起这柄包含老剑福地气运的剑。
剑修就该是剑修，不属三教百家，就只是剑修而已，如若两者兼修，那便不纯粹了。
但师尊都如此信任这个儒家的二先生，他也并没有什么可说的。
坐在老城墙上，面向龙门镇的尽头，李青还膝上的剑匣隐隐发出了剑鸣。
李青还右手按着剑匣，抬头望向镇北方向，若有所思。
……
分隔白鹿和秋水两条长街的廊桥上。
有一位女僧人从雨中走来，在大庸境中，遁入空门的比丘尼还是颇为少见的。
途经廊桥的游人忍不住朝那女僧瞩目望去。
看样子不过二八年华，在眉心点了一颗绛朱，生的是极为动人，那身纱罗曼衣下的是玲珑体态。
男游人别过头去，却又不禁朝她望了两眼。
可刚一对上女僧那一尘不染，清澈无垢的眸子，只觉得下腹的欲念顿然消散。
女僧轻轻诵了一声佛号，向桥下走去。
这时才有眼尖的人发现，那细如青丝的春雨，竟然未有一滴濡湿她的法衣。
廊桥下，同济居的店小二在店铺外擦拭门楣时看见了那女僧人，顿觉有趣，朝铺内喊了一声掌柜的，来了个女尼姑。
黄居仁听闻却只是朝门外望了一眼，而后让小二不要三心二意，好好干自己手中的活计。
另一边，女僧人却在桥墩旁的铁匠铺停下了脚步。
等候了片刻，随后曲指轻轻叩响铁匠铺的门扉。
“咚，咚，咚。”
叩了三声之后，来开门的是陈九一。
陈九一打开木门，发现敲门的是个漂亮女子，顿时脸上一红，但随即发现她没有头发，才意识到是个僧人。
陈九一试探着问道：“您这是要打禅杖？”
女僧人微微一笑，摇头说：“不打，我是来寻你师父的，麻烦你去唤一声，就说是悬空寺的莲衣。”
陈九一愣了愣，而后说了声好，又让莲衣在门口稍等片刻。
莲衣唤了声好，陈九一便脚底抹油的溜进了铺子里。
又过了片刻，陈九一从铺子里走了出来，说道：“我师父说让你进去说话。”
莲衣微微颔首，跟在陈九一身后走进了铁匠铺里。
穿过打铁淬火的工房，天井的左手边便是里屋。
陈铁匠在木案上沏了一壶热茶，见陈九一领着莲衣走了进来，随后拉过陈九一，让他先出门一会儿。
本来陈九一还有些不情不愿，但拿到那串铜钱，顿然喜笑颜开，一溜烟的消失在了门槛外。
“莲衣法师。”
待陈九一离开之后，陈铁匠这才向莲衣回礼示意。
莲衣躬身回了一礼。
二人落座后，陈铁匠有些歉意道：“乡野小镇，只有些粗茶。”
“无妨。”
莲衣双指捻起茶盏，啜了一口温茶后回道。
陈铁匠开口问道：“莲衣法师不是在青阳郡的知心庵担任圣人么，为何在这个时候来到了龙门镇。”
“前些时日，我见陈山主已经借此间山水铸造了斩龙台，便来看看，”说道这里，莲衣稍稍顿了顿，看向陈九一离去的方向，有些惋惜的问道，“那孩子就是你寻来的刀刃么。”
“之前是。”
陈铁匠将盏中茶水一饮而尽后说道：“君子不救，但我老陈不是儒家的人，连他我都救不下，又怎么去救这座天下的人。”
“善哉。”
莲衣诵了一声，对于陈铁匠的决定，她心中已经有了定数，但她左右不了别人的选择，只是略感可惜。
当年在文庙前的长青桥上议事之后，菩提洲的佛门所派出，前往东翁洲担任圣人的便是她莲衣。
在东翁洲这些年，她超度了许多亡魂，也见识了从前在寺院中见不到的人间冷暖。
佛门圣人所担的责任便是在真龙大劫过后，度化因此地气运停滞，而不能入轮回的众生。
是福缘，却也是割不断的因果。
“崔先生怎么不在龙门镇中？现在在听雨书舍的那位儒生是何人？”
莲衣从进入龙门镇时便不曾感受到崔审言那股浩然正气，而在书舍的那位虽然也是一身正气，比起崔审言却更多了几分锋芒。
“他已经去了南海不周山，在张道庭那边，”陈铁匠随即又补充道，“为了在大劫前削去真龙境界。”
莲衣点了点头，静坐了片刻之后起身，将手中的茶盏放回了木案上。
“多谢陈山主的茶水，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叨扰。”
诵了声佛号之后，莲衣转身向铺门外走去，陈铁匠起身要送，却被劝住了。
一袭纱罗曼衣走出铺外，向着镇南的方向渐渐远去。
……
南海，不周山断崖。
崔审言依旧站在断崖边上，静心感受着脚底的不周山。
他能察觉到当年三教祖师布下的大阵效果已经渐渐削弱了。
来自海底的震颤越发强烈。
张道庭从茅屋中走出，也发觉了今日的变化，说道：“没想到比我预料的还要早上一天。”
话音刚落。
从不周山的海底，传来了一声低亢的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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