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井中的炉火渐渐熄灭。
而随着点点火星的逸散，雨幕又淅淅沥沥的落下。
雨珠落在石砖上溅成四散的花瓣，又顺着凹缝缓缓流淌。
陈铁匠从铁炉上取下被雨水濡湿的外衫，重重的抖动两下后又重新穿在身上。
见陈铁匠要走出院门，陈九一上前一步问道：“师傅，这还下着雨，你这是要去…”
可陈九一的话还不曾说完，陈铁匠便转过身来，他静静的看着这间已经替他遮挡了许多年风雨雪落的院落，还有那站在院落中的少年，仿佛要将一切都装进眼底。
陈九一的嘴唇动了动，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自那日过后，他们便再也没有提及那件事，虽然心中都知道离别的时间越来越近，那一天即是时间过的再慢，也终将到来。
但到了真正临行前，千言万语涌上嘴边，却怎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雨下的更大了。
原先只是有些阴沉的天幕，霎时间变得漆黑一片，厚重的云层堆积在穹漏里，隐隐有雷鸣涌动。
“雨大了，回屋吧。”
陈铁匠伸手抚在陈九一的头顶，看像他的眼神就像当年在邻镇的破庙中领回他一样。
当年睡在破庙被冻的瑟瑟发抖的娃娃，如今已经是有模有样的少年了。
陈九一的思绪猛的拉回那日，那一天，似乎也是个阴沉的下雨天。
“这柄桐叶巷是师傅最后留给你的，日后在剑道旅途上，免不了有更多的挫折和磨砺，但修行就如锻铁。”
陈九一重重的点点头，眼神坚定的回答道：“日后，我一定会带着这柄剑，去当一个真正了不起的剑客。”
“那就这么约定好。”
陈铁匠欣慰的拍拍陈九一的肩头，口吻像极了一位要出远门的长辈。
“灶房里头热了饭菜，换了衣裳后趁热吃了。”
言罢，陈铁匠转身走出院落。
只留下一道坚毅的，背负了世间许多事物却依旧挺拔的背影，还有一句淡然的回答。
“师傅现在，要去履行自己的约定了。”
陈九一站在雨幕中，只是那般紧紧的望着眼前渐行渐远的背影。
……
廊桥上，有一袭青衫背负着剑匣，站在桥檐下撑伞等候，正是李青还。
许久，他才看见一道身影从雨幕中走来。
“陈山主，真龙渐近。”
李青还所等的人正是陈铁匠。
陈铁匠微微颔首，走到廊桥之上，拢了拢衣袖后回道：“李青还，我还有一事相求。”
李青还示意道：“陈山主但说无妨，如若在下能做到的话。”
“如今你虽然是代师授徒，但也算是九一的传道人，”陈铁匠侧目看向远方沧澜江的那缕金光，“我的请求是希望你还能做九一的护道人，修行坎坷，即是身为老剑福地中剑阁的弟子，生死相杀也免不了，他虽不愚善，但心性还是不够果断，仍需磨练，因此需要你这样的剑修担任他的护道人，其中也算是夹杂了我的一些私心吧。”
对于陈铁匠的请求，李青还并没有拒绝，相反，在决定代师授徒，担任陈九一传道人的那一天起，李青还就已经在同时兼任着他护道人的身份。
今日在清水巷子中，陈九一与肖姚的缠斗，李青还藏身于暗中观察的一清二楚。
李青还颔首回道：“陈山主放心，十境之前的生死缠斗我都可护他周全，十境之后，我虽为护道人，却也不便过多干涉。”
“如此足矣。”
陈铁匠点点头，多少也放下心来，但他还是向铁匠铺的方向，递去了一抹灵光。
随着灵光没入铁匠铺前的地面中，一处小型的禁制也随之种下，做完这一切后，他才往龙门镇外的剑绣峰走去。
而在雨幕中的小镇子里，也有许多修行者暗中动身。
……
槐花巷子里，听雨书舍的大门紧闭。
大雨噼里啪啦的坠落在屋檐瓦缝上，吵闹的紧。
崔审言坐在厢房的木榻上，看向那夜听雨写下的半句谶言——夜阑卧听风吹雨，可是那部分亏损的浩然正气，依旧没有回复。
“咚咚。”
厢房外传来三声叩门声。
“进来吧。”
崔审言放下手中墨迹已干的生宣纸，对厢房外说道。
推开木门，走进来的是东方虬。
东方虬转身阖上木门，又侧目望了眼如同黑幕的天空，以及经久不衰的暴雨，冁然说道：“师兄，真龙走水渐近，怕是已经到了沧澜江的光阴长河中，今日你难道就准备枯坐一日吗？”
“雨大，歇歇罢。”
崔审言从木榻上站起身来，缓缓踱到木案边。
他拿起茶壶，揭开茶盖后往里头捏了一撮红袍茶叶，只过了片刻，那茶壶便氤氲了袅袅热气和茶香。
“先喝杯茶。”
崔审言招呼东方虬在木案旁落座之后，自己也捋平衣衫，披了件袄袍后在其对面盘腿坐下。
茶水倒入茶盏的声响与屋外的大雨相映成趣。
东方虬看见了崔审言木榻上的那张生宣纸，以及书写在纸上的那半句谶言。
他自然是知道崔审言的谶言是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师兄你难道已经收回了那半句谶言？”
东方虬的言语有些惊讶，但从崔审言的身上却又并没有发现任何生机回复的迹象，依旧是那般死气沉沉。
崔审言摇了摇头，喟叹道：“哪里有这般容易，这会估计陈山主已经动身前往剑绣峰的斩龙台了，但这镇里镇外，甚至是天外天的云端之上，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紧紧盯着。”
东方虬赞同道：“有我文庙坐镇，加之悬空寺和无量台，天外天和北境不会敢轻易借斩龙大劫侵犯这座天下，而这斩龙台范围内有莲衣法师，墨家一众弟子与铸铁山也正在赶来的路上，不会有人会这般不长眼，最多是在真龙陨落后寻求点好处罢了。”
捻起手中茶盏，崔审言浅浅啜了一口茶汤后道：“因此我在意的也并不是关于真龙的事。”
“那是何事？”
崔审言放下茶盏，目光看向窗外的镇北。
“桐叶巷白简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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