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巷陌里，一枝翠绿从青砖墙缝里探出，关不住的满园春色下是孩提们的朗朗读书声。
穿白衣的年青先生坐在三尺木案后，手捧一卷《礼记》认真阅读，砚台旁的袅袅檀香氤氲着，沁人心脾。
可当布鞋踩过青石板路的声响停在书舍门前时，书舍里的学生都停下了诵读，齐齐的转头看向门外的布衣少年。
听到读书声停下后，东方虬用卷起的书册轻轻敲了敲木案的边缘，底下的学生立马会意，又纷纷捧起书籍各自摇头晃脑起来。
而后东方虬才转过身去，看向站在书舍门外的布衣少年。
不知道是不是檀香的淡淡烟雾缭绕，还是被门外明媚的初阳恍了双眼，有那么一瞬间，东方虬竟以为此刻站在书舍外的是那学宫的大先生，经常笑眯眯的将大道理掰成小故事的师兄白玄之。
随之他站起身来，走到书舍木门处，看向面前的布衣少年，东方虬微微笑着问道：“是想来书舍听课吗？”
白简还是第一次见到眼前的年青先生，慌忙摆了摆手道：“不，不是听课，我是想来找崔先生的，没有打扰到先生您授课吧。”
东方虬摇了摇头，正要开口时，另一道熟悉的声音从白简的身后响起。
青砖墙壁的槐树下，崔审言正从槐花巷里的老店铺里买了两壶灯油回来，温厚的手掌轻拍白简的肩头，冁然说道：“白简，今日来书舍找我，是为何事啊。”
听到崔先生的话语，白简转头望去，肚子里装的话多了，一时间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顿了片刻才回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有些问题想问问崔先生。”
“这样啊，那我们就在巷子里边走边说吧，”闻言，崔审言微微颔首，将手中的两壶灯油递给了站在门口的东方虬，而后说道：“把这两壶灯油装进罐子里。”
东方虬接过两壶灯油，应了声好，便转身走进了书舍里。
槐花巷子前后也有一里，南边连着清水巷和琴台巷，北接廊桥下的桥市，还有一条阡陌小路直通沧澜江边。
崔审言和白简沿着巷子里的青石板路，缓缓踱步。
过了许久，白简才开口问道：“崔先生，我想问问您，关于我祖父白玄之的一些事情。”
走在白简身前的崔审言在听到白简所问的话时，不曾立即回答他，稍稍放缓了脚步，等到白简与他并肩时微笑着回问道：“为什么突然想问起这个了？”
白简还在犹豫着该不该把那晚在龙门镇外山中的事情告诉崔审言时，崔审言却已经开口提起道：“是因为那日在山里，你心火险些被挖走么？”
听崔审言提起这件事情，白简有些惊异。
“崔先生，您是怎么知道的？”
本以为是崔先生所算出来这件事的白简，被崔审言接下来一句话给说的有些汗颜。
崔审言捻着长须，右手负在身后笑道：“是裴云那家伙告诉我的。”
“这样啊。”
交谈间，两人已经穿过槐花巷子，路过一方嵌在墙角的石碑后，面前就是小镇最南边的清水巷。
这里的住宅与其他巷子略微有些不同，白墙翠瓦更具江南气息，一直往前走去，就能到达沧澜江的堤岸，此时向远方眺望就已经能看见拴在江边木桩渡口的渔船。
“你爷爷白玄之，他其实是我的师兄，当年我们都在夫子的身边学习，”在石碑旁有一颗老树，树根旁用整齐的石块垒出了一条长椅，坐下后，崔审言开始回忆起以前还在浩然洲的往事，“你爷爷当时是我们这些弟子里最有悟性的，有时候我们听不懂先生讲的什么，但你爷爷听完了之后，总会把这些道理说成一个个故事，他再讲给我们听。”
说完这句话后，崔审言招呼着白简也一同坐下。
坐在青石上后，白简对于以前的这些事流露出许多好奇。
“那崔先生，当时你们是在哪里跟先生学习的呢，是在白帝城吗？”
从小在龙门镇的陋巷里长大的白简还不曾出过远门，就连邻镇，他也只是去过寥寥数次，在他印象里，那个繁华富饶的白帝城就已经是很远很远的地方了。
可崔审言却摇了摇头，回道：“不是白帝城，那是比白帝城还要远的地方。”
“难道是在京城？”
白简有些震惊了，他只是在以前给小镇大户人家送经文时偶然听说过，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叫大庸，而京城就是大庸王朝境内最了不起的地方，比白帝城还要厉害上许多倍。
“还要更远，比大庸的京城还要远上许多，”崔审言喃喃说道：“那个地方叫做浩然洲，浩然君子的浩然，而我们上的学堂啊叫做圣贤学宫，那里距离咱们龙门镇很远很远，坐马车的话可能要好几个月，但到了海港渡口又要去换成客船了。”
浩然洲，圣贤学宫，白简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他难以想象自己的祖父竟然是从这么了不起的地方来的，白简有些好奇的询问道：“崔先生，浩然洲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还有圣贤学宫呢？”
听到白简的提问，崔审言看向西北方，虽然映入眼帘的是清水巷人家住宅的瓦墙，但他的目光好像穿过了这里，一直延伸到那个文运昌盛，高士才子百家争鸣的浩然洲。
许久，崔审言才回答说道：“浩然洲啊，里面的人都是很喜欢诗文的，有人妙笔生花，千金难求一字，也有人诗剑双绝，斗酒诗百篇，醒时能扶摇乘风九万里，醉罢便是满船清梦压星河，但要说浩然洲最厉害的人，那肯定是夫子了，他的高度是浩然洲所有人都达不到的。”
“夫子有多高？”
白简问出了一个让人难以回答的问题。
崔审言却笑着回答道：“可能有三层楼那么高吧。”
“那是挺高的，”白简打量着面前的瓦墙，估摸着三层楼的高度，咂舌道，“浩然洲的人是不是都想着成为夫子那样的高人。”
“或许是吧。”
崔审言有些语重心长的又说道：“以夫子为榜样是极好的，但是这样下去，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是成为他人，我们要走出自己的那条路，宽宽阔阔，坦坦荡荡。”
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落在了树下一老一少的身上。
“那崔先生你找到自己的路了吗？”
“可能还没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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