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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天，鸡鸣二声。
镇南秋水街的谯楼更夫仍穿着一身皂衣，打梆敲锣，穿街走巷。
桐叶巷的小宅里。
白简牢记了昨日裴云所说的要早起，因而四更就起了身。
不过，与其说是早起，不如说白简是这一整夜就不曾睡好，在木榻上辗转反侧了许久，脑海里全是有关练剑的憧憬。
直至二更，白简才合衣缓缓睡去，但或许是心中有喜，因此这四更天就又醒了过来。
此时的夜幕低垂，渐落的下弦月已向西垂，繁星点点好似近在眼前，映照的天井里格外明亮。
而此时天井的桃树下，裴云早已经在等候了。
他盘膝坐在树下，手中横握着一柄长剑，随后屈指弹了一下剑身。
叮咚的剑鸣连绵不绝，就连白简也忍不住去侧耳倾听。
在见到白简走出里屋后，裴云抬头道：“起了？”
白简随后点点头。
“起了。”
剑身颤动发出的叮咚声渐渐变弱，直至完全消散，裴云这才收起了手中的长剑。
接下来的一幕，在白简眼里却是如同变戏法儿一般神奇。
只见裴云手中的那柄长剑化作一缕淡淡的流光，没入了他腰间别的大酒葫芦里。
原来这只葫芦里装的不只有酒，还有剑。
“这叫做养剑葫，嘿嘿，品质好着呢，”注意到了少年的目光，裴云摇晃着手中的葫芦说道，“天底下比这只葫芦好的，一个巴掌能数的过来，可不是我吹牛拍马，等将来你真正踏入门了，我腰包鼓起来了，送你个不坏的养剑葫算不得难事。”
葫芦摇晃，酒水哗哗，剑鸣叮咚。
似乎是注意到了自己话扯远了，裴云把养剑葫放回腰间，走到白简身前正色道：“我现在就教你剑修入门的第一步。”
话音未落，裴云就拉着白简到了天井的桃树，然后他将白简的手脚摆出了一个半蹲的姿势，又把一根木棍塞在白简手中。
“腰背要挺拔如剑，均匀呼吸，感受窍穴里的气息流转，直至与天地间的气产生共鸣。”
白简此时的姿势有点像武夫扎马步，但手中却横握了一根木棍。
裴云在白简身旁缓缓踱步，不时纠正他姿势的不端正，口中还念念有词道：“不论是哪门哪派，想踏入上山的路，都要从沟通天地灵气开始，佛陀诵经，道门修法，儒家读书，武徒扎马步打熬筋骨，而我们剑修就叫站剑桩。”
少年并没有回答裴云的话，只是一边默默听着，一边认真的站剑桩。
可足足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除了双腿发酸发软，就再没有别的变化。
白简忍不住开口问起在一旁藤椅上喝酒看夜空的裴云道：“这个站剑桩，真的有用吗？
咂巴着嘴里残余的酒香，裴云从藤椅上起身道：“怎么没用，当年我剑桩一站就是三天三夜，你这才放个屁的功夫就不成了？都说这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剑桩怎么站我告诉你了，接下来能不能凝练灵气得看你自己的悟性。”
说到这里，裴云却突然打住了，对着北边连连摇头道：“不是师傅，就是个引路人，绝对不是师傅，僭越了僭越了。”
随后走到白简的身前，也摆出站剑桩的姿势道：“我站一遍剑桩你看看，能学到多少东西来就得看你自个儿了，不管谁领进门，修行还是得看个人。”
这回裴云学机灵了，没带上师傅两个字。
只见他站起剑桩，那柄长剑又出现在他的手中。
霎那间，天井中出现了一道肉眼可见的漩涡，而漩涡的中心就是裴云。
灵气围绕着他的周身大穴流转，并非吸收，而是像呼吸一般，均匀的收放。
缓缓地，他递出了一剑，剑鸣含蓄而无锋芒，剑气温润并且内敛。
树下桃花的残瓣落叶也随着他这一剑腾空而起，跟随他周身的气息流转，生生不息。
“学着点儿，这才叫站剑桩，”裴云收起架势，往老太师藤椅走去，顺带还敲了敲白简的脑瓜子，“我去补个觉，你接着练。”
白简却还沉浸在刚刚裴云递出的那一剑之中，眼神里若有所思。
保持着剑桩的姿势，但发酸疲软的双腿却没来由的有了一股力气。
夜幕之下，天井里的少年好似一个被打磨成的木雕。
任夜风拂面，桃花落肩，巍然不动。
槐花巷里的听雨书舍中。
崔审言拢了拢青衫长袖，推开书舍木门后恰好看见镇北那一缕温润的剑气。
“练剑啊，也不错。”
崔审言望向白鹿街桐叶巷的方向，捻着长须微微笑道。
而与此同时，身旁铁匠铺的大门也被推开了。
走出门来得人正是陈铁匠。
“陈山主有心事啊，”崔审言转头看向铁匠铺，上前两步后说道，“这才四更天过半。”
陈铁匠走到铺子外的水井那，双手掬起一捧水，洗了一把脸后笑道：“将死之人哪来什么心事，不过是有些舍不得这太平日子了，这看一眼就少一眼，过一天则少一天喽。”
东翁洲有一位官至宰相，后被拜封异姓王的儒家大贤曾说过，死并不可怕，死是清凉的夏夜，可供人无忧的安眠。
但真正知道自己行将就木，大限将至的时候，又能有几人能够安心赴死。
怕死倒不尽然，无非是心有不舍。
“你难道想让那娃娃走上剑修的路子？岂不是要气得你师兄在底下跺脚了，”走到崔审言身侧后，陈铁匠也看向镇北，说道，“你怎么想的？”
崔审言言语轻松，回道：“谁做这个领路人又何妨？不见得练剑的就不能做学问了，朝闻道夕死可矣，等时机到了，一切都会水到渠成的。”
陈铁匠有些自嘲的笑笑道：“你倒是看的淡然，到底是还有九年时间，我这逼不得已也只能偃苗助长了。”
崔审言双手负后，冁然回道：“陈九一是个难得的剑道天才，有东胜神洲老剑福地栽培，算不得偃苗助长，剑阁不会生生糟蹋了这么一个有望十七境的剑仙，年轻人也该走上自己的路，我们这几艘破烂的老船不能一直替他们遮风挡雨。”
陈铁匠点头，心中生以为然。
而此时东方渐起一抹鱼肚白，繁星渐渐淡薄，一轮初日沿着海平线缓缓升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