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涅扎德是在地板上睡的，诗朵霸占了他的那张小床。
至少这里不用有人守夜，男人想。
他也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毫无防备地睡着过了——至于诗朵？一个年级不过十四岁的女孩子，警觉性不可能比得上他这个四十年老兵。
所以这就是他必须要做到的事情——保护这个女孩。男人翻了个身，耳边已经响起少女均匀的呼吸声。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睡眠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就像在短暂的死亡之后复活。有的神话中，睡神和死神是双生子，未必不是没有道理的。当男人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清晨的阳光已经照进了这间小屋。涅扎德看着床上仍然熟睡的少女，摇了摇头，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下楼买了几个包子和两碗豆浆。
他估计诗朵没吃过这样的菜肴——尤其是豆浆。他来到克鲁德这么多年，最想喝的就是一碗豆浆——可惜他不会做，那里也没有类似的地方。
女孩是被香气勾引醒的，涅扎德好笑地看着她闭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费了好大的力气找到拖鞋，顺着包子的香味，像一只小幽灵一样“飘”到了那张小桌子前面。
“这是早饭？”诗朵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那个白色的液体是牛奶吗？”
“很不幸，这是我们当地的特产。”涅扎德笑着把包子和一碗豆浆推过去：“喏，吃饭吧。”说着，他自己也拿起一个包子，两人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顿。
“说实话这个当地特产不是那么好喝。”诗朵抹着嘴角的油渍：“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倒是这个带馅的面包不错。”
“我倒是觉得非常棒，可能是个人口味问题。如果还有下次的话，我向里面加一点砂糖就好了。还有那不是面包那是包子。”男人将桌子上的塑料袋和一次性碗打了个包，放在门口。“涅扎德，”女孩在他走过去的时候对他说：“昨天和今天两天我看见你笑的次数，比从我认识你开始到昨天都多。”
男人想了几秒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下次你不要用这么绕口的方式来说话了。”
他心里想，任谁回到阔别二十年的家乡都会很开心吧？就算这只是个幻境。
而且还有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
诗朵揉了揉眼睛，挎上她的大包，看着扔完垃圾回来的涅扎德：“我们现在去浮空城前面调查一下吧。”“等等。”男人说着，拖出他床下的大箱子，从里面拿出一把五四式手枪插在他腰上那个隐蔽得很好的枪套里面。
五四式手枪，国产良心，耐风沙耐低温，是手枪里的豪杰。上到部队官兵下到拦路劫匪，大家都爱它。
“那是什么？”诗朵本能地从那个黑乎乎的奇怪魔导器械上面感觉到了危险。
“你可以理解为埃科斯的魔铳的威力加强型。”男人说着，又拿出一柄军用匕首。他将这把“小刀”在空中抛了抛，确认了一下手感，然后插到腰带上。
“走吧。”他打开了大门：“注意寻找你熟悉的事物，那很可能是关键。”
时钟的指针指向上午九点，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向了不远处的浮空城。天色如同宝石一般蔚蓝，风轻轻地从远方拂过翠绿的行道树；这个小城还没有受到城市化进程中雾霾的影响。路上的行人都带着安静祥和的表情，慢慢地在人行道上踱着步，偶尔有几个小孩子打闹着从他们身边跑过。诗朵好奇地看着这一切。
“你们的世界……真的很奇妙。”她回过头说。
“因为我们生产力水平要比你们的世界高很多。”男人低头，微笑着说：“当然你可能又要问什么是生产力，我可以从我的记忆里面找找马克思的《资本论》和《宣言》给你看，但是不要抱太大希望。”
诗朵撅了一下嘴，看着前方的城堡。浮空城的门前很奇怪地有一堵学校的围墙，门口看门的“老大爷”是个精灵，长长的耳朵在风中一抖一抖的。
“我不认识这厮。”涅扎德捂脸。
诗朵走过去：“塔林哥哥，我们可以进去吗？”
名叫塔林的看门人疑惑地看了一下她：“诗朵小姐，你没有赶在书卷之祭开始之前进入白城吗？白城现在已经封城了，我都进不去，就更不可能放你们进去了。”
“你们浮空城的规定都这么奇怪的嘛？”涅扎德在一旁说。然而那个叫做塔林的人仿佛看不见他一样，眼神仍旧直勾勾地看着诗朵。男人心里突然有点不舒服。
还好诗朵立刻就从她的思考中回过神来：“那好吧，谢谢塔林哥哥。”
“不用谢，我还以为你会和库洛武大人一起回来呢。”门卫微笑着对她挥了挥手：“不要着急，十年后的书卷祭还可以参加嘛。”
“那个叫库洛武的是什么人啊？”涅扎德问道。
“就是干掉了风元素长老的那个学长啊！”诗朵理直气壮地说：“白城老师有限，我们这些学徒的魔法启蒙都是由学长来教授的啊。”
“你和他关系很好？”涅扎德“漫不经心”地问。
“那是个不靠谱的家伙啊。”诗朵拉了一下男人的袖口：“没有你可靠就是了。”
“哪里哪里，多谢多谢。”涅扎德苦笑：“我要是可靠的话，耗子就不会丢一只胳膊。”
“……”女孩没有说话。涅扎德接着说道：“白城进不去，那么线索在哪里？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这该问你才是。”诗朵低头思索着：“你有什么想法？”
“很不幸，我没有什么想法。”男人摊了摊手：“但我有一个笨办法。”
“什么办法？”少女疑惑地问道。
涅扎德的手指向了镇子的中央：“我们把整个市区逛一遍。”
“你们的城市有多大？”女孩踮起脚尖看向远方，视线却被层层叠叠的楼房挡住了大半。“不大，从最东面走到最西面也就一个下午，几个小时的时间。”男人想了想：“而且我们可以坐车。”
学校门口就有一个公交站，涅扎德拉着诗朵坐上了车。他只给自己投了一元硬币，乘务员果然没有看到诗朵。男人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车里人很少，播放器里面放着周杰伦的《七里香》。汽车摇摇晃晃地启动了，两人看着窗外慢慢流逝的倒影，超市、车站、行人、在视网膜上都被拉成一条长长的线。
“你是怎么来到蕾尔大陆的？”女孩问道。
“某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玩脱了呗。”男人故作轻松地答道：“看到了杀掉我搭档的那个人，准备顺路把他杀了，然后被反杀，就这么简单。”他摊摊手：“然后我再醒来的时候就来到了克鲁德的一个村子里面，最奇怪的是我的年龄还回到了五六岁的时候。”
“也就是说，你的身体也一块跟着打破了这个晶壁系？”诗朵惊讶地说。
“我也不知道。”男人笑了笑：“我的习惯一向是，不知道的就不管它。我们就不要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纠缠了。”
但是我想了解更多关于你的事，任何事情都好。
这句话在女孩嘴边绕了很久，最后还是咽了下去。她转头看向窗外，这班公交已经走过大半个城市，黑天鹅绒般的夜幕慢慢从天空的舞台上降落下来，远处的霓虹灯火渐渐点亮，一盏，两盏……绵延过去，并不稠密的街灯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就像天上的星河。
涅扎德看了看站台表，前面就是最后一站了，那是这个小城里面最有大城市气息的一个地方：丰疆游乐园，或者叫丰疆公园——要知道，在这种小城里面，大家其实对这二者的概念分不太清。
公交车缓缓停下，最后的两名乘客从车子里走出来。
“要去看看吗？”男人指着前面：“我的世界里面的小女孩都很喜欢这类地方。”
“我不是小女孩。”诗朵跟在他后面：“但是我们去看看吧。”
涅扎德买了一个人的票，夜里的游乐园依然流光溢彩，也有不少人在玩着各种设施。诗朵指着游乐园中间最引人瞩目的那个装置——足有好几层楼高的摩天轮问道：“那是什么？”“一种游乐设施，我也没去过。”男人促掐地笑着：“小朋友你要去吗？”
“去。”女孩语气生硬地说。
不过，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露出这种笑容呢。
怎么形容呢？就像几十年的岁月不留痕迹地倒退了回去，在记忆的残余里被淘洗之后留下的，孩子般的笑容。
工作人员奇怪地看着这个一个人来玩摩天轮的家伙——要知道，他们的周围都是一对一对的情侣。诗朵的脸有些红，但是她也知道这些人看不见她。他们坐上了座位，机器慢慢地启动了，远处的城市灯火依稀。女孩突然掐了涅扎德的胳膊一下：“你肯定来过这里，不然我不可能看到这个画面的。”
“被你发现了啊。”男人毫不害臊地笑着：“我和我搭档来坐过这个。”
“你那个搭档是男的吧？”诗朵一针见血。
“当年我就是喜欢男人，怎么了？”涅扎德一副无赖相，活像苍翠之弓的芬雷。诗朵气得浑身发抖，扭头不理他看着窗外。
好一会，细小的声音从女孩那侧的窗边传来：“那你现在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老天，我当然是开玩笑的！”涅扎德哈哈大笑：“我一直喜欢女人。”
诗朵转过头来，小脸上写满了怀疑，男人含着笑看着女孩，两人对视了一会，没人接话，就又都看着窗外的景色。
女孩从眼角偷瞄着男人的侧脸。乍一看见他的时候，她觉得这个人的长相其实不好看，属于扔到人堆里面就不见了的那种类型；可是现在女孩看着他，却莫名有一种耐看的感觉。男人嘴角还带着一抹没消去的微笑，眼神却孤寂得像是寒潭上的雁影——只是没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眸子里的悲伤。摩天轮外面的灯火映过窗户，勾勒出男人侧面的线条，将他的轮廓凸显出一种石刻般的粗犷美感。
男人看着窗外的景色。这大概是此生最后一次看到这个画面了吧，他不自觉地轻叹一声。
他扫过下面的城市，四十年，一切都没有改变……
除了远处那个站着一个黑影的电线杆。
涅扎德突然转过头，把看他看呆了的诗朵吓了一跳：“你……你干什么？！”
“你眼神比较好，看看那是什么？”男人没有注意到女孩的小动作，伸手指向一个位置。女孩红着脸，直接释放了一个鹰眼术。
“看装扮好像是塔洛斯的祭司——戴着他们的圣徽，拿着一杆短矛。”女孩迟疑着说：“我从来没见过他们，不能确定……”
“我也没见过他们……”男人挠着下巴。这可真是奇怪……
然后，一个可怕的可能性从他脑海当中跳出。
诗朵也想到了，她惊恐地抬起头。两人视线相对，但是这次的表情都很严峻。
“早该想到的，这里不只是我们两个的记忆，”涅扎德一字一顿地说：“还有阿卡狄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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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PS：虾球真的不会写言情啊……表打我……听着七里香写果然一不小心就会写偏（捂脸）见笑于方家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