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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曼陀罗大公的会客厅位于凛冬城东城区西南侧一角的城主府的最上层。
在这里可以透过一侧的窗户看尽凛冬城东城区的风光，另一侧窗户则直接背靠尤弥尔山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苍茫的北境大地。
令人感觉不到丝毫温度的苍白火焰宛如长明灯般在会客厅两侧的碗装铁器内不分昼夜地燃烧着。
不知名的兽皮覆盖在深处的巨大石椅之上，而在椅子上方不远处甚至还有一个狰狞的……龙首。
没错，货真价实遍布赤红色鳞片的龙首，龙目半闭，从下透出一丝金色的光泽，莱德甚至觉得它仿佛下一刻就能活过来对着自己咆哮。
他坐在一旁的石椅上略微感到了一丝不安，悄悄吞了口唾沫。
少年也没想到他第一次见曼陀罗大公竟然是在这么尴尬的情况下。
曼陀罗大公是个与传统北境人印象完全相反的老人，他虽然白发苍苍但却油光满面，大腹便便，看上去颇为怪异，大公整个人包裹在一件厚实的毛绒大衣内，脸上则一直挂着和蔼的微笑。
说实话莱德觉得作为一个逃兵，地牢中的盘问显然更适合现在的自己——当然，现在可能比那种情况更为糟糕。
他不由得微微苦笑一声。
“叫……莱德是吗？”在漫长的沉默之后坐在深处巨大石椅上老人终于开口，声音出奇的温和，“抱歉年纪大了我记性有些不太好了，你应该知道你是为什么被叫到这里来的？”
“……大概知道。”莱德硬着头皮答道。
“说说看？”
“我在这次的行动中抛下了正在作战的盟友独自逃了回来。”
如果那些冰雕算是‘正在作战的盟友’的话，再如果那么多和自己一起逃回来的人全都忽略不看的话莱德觉得自己这么说也没什么毛病。
“很好。”曼陀罗大公倒是没有在意什么，看上去很满意地点了点头。“那我就开门见山地直说了。”
莱德屏息凝神。
“莱德——你可知罪？”
什么？
“——这套其实远东那边的人用的挺多的。”老人看着一脸错愕的莱德哈哈笑了两声，“看起来你似乎不太适应。”
倒不是适不适应的问题……莱德翻了翻白眼，想了想还是没说话。
“你在战场上擅自脱逃自然无可狡辩的大罪。”老人继续说道：“可我也了解到了当时战场的情况确实特殊，而你毕竟还是阿瓦隆学院的学生，同时也是贤者之石的移植者、帝国的常青藤男爵、利维坦的拯救者，这就是我为什么单独把你喊过来的原因。”
莱德微微皱了皱眉，这些确实都是他下定决心先逃回凛冬城再做打算的资本，但这样被人一一道出反倒令他感到有些不自在。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大公顿了顿，“你和彼岸花以及凤凰木家族的小辈关系似乎相当不错。”
“我要是对你做了什么的话。”老人微微挪了挪自己肥胖的身躯，“威廉先不说，爱丽丝那个小姑娘恐怕是不会那么轻易善罢甘休的。”
“……我还以为事到如今您已经不会在意这种事了。”
“你是指我们两家的关系？”大公轻轻摩挲着厚实的下巴，“嗯……确实，在外人看来确实不太好吧。”
“在外人看来？”莱德惊讶地反问道。
“就算一个小小的男爵家系都会有自己的内斗、纠纷。”北境之主似笑非笑，“你凭什么认为我堂堂大公之族就是铁板一块？”
“那您的意思是……”
“爱丽丝这小姑娘我其实还挺喜欢的。”老人看似随意地说道：“我也不会光因为政治因素就完全忽视其他条件安排小辈们的婚姻。”
“当然我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就原谅杀害了两个孩子的家族——哪怕对方同为四方大公。”曼陀罗大公在会面开始之后第一次板起脸，直起腰，仿佛垂垂老矣但依旧君临天下的猛兽从悠久的沉眠中苏醒。“从我的儿子死在凤凰木家族手中那一刻开始，哪怕我身为当代曼陀罗大公也无法再改变两族对立的事实了。”
“因此，你当然需要为你的行为付出相应的代价。”
“尤弥尔山脉山脚的战区西北侧有一个我们的哨点，但是这个哨点在前几天突然失去了联系，当然在战场上这本不是大不了的事，失联也就意味着被地方发现甚至已经被歼灭了。”
“但是那个哨点比较特殊，所以我们还是想派人去确认一下，可这两天因为巨龙那一口导致我们损失惨重，雪之国又突然加大了进攻的力度，所以结果就是我们可能会需要一个个人能力较强的人进行单独潜入确认。”
“而那个人就是你，莱德。”
……
所谓的‘代价’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至少在莱德看来是这样的。
潜入这活他干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就算爱丽丝不在身边，光凭自己的能力莱德也有足够的自信在守备算不上特别森严的地方来去自如。
倒不如说，没了类似战场之上的机甲和队友的拖累，莱德甚至觉得更得心应手一些。
但问题是……
“埃里克。”莱德看着站在曼陀罗公爵府外不远处的青年神色复杂。
“陪我走走吧。”埃里克微微摇了摇头，转身迈开步伐。
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两人都一言不发，与时刻充满蒸汽声、引擎声以及人的叫喊声的凛冬城格格不入。
“那个……”莱德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阿莱克斯他……怎么样了？”
“他只是在燃料舱负责保证机甲的运转而已，上面的人也没有太为难他，问个几天应该就会放回去了吧。”埃里克淡淡地回道。
“那还是……”莱德犹豫了片刻，“挺幸运的。”
“莱德。”埃里克却突然站定，背对着莱德，“抱歉，要不是我执意要接近战场的话……”
“别说这些蠢话了，你也知道不是你的……至少不全是你的错不是吗？”莱德苦笑一声，“而且我也没想到居然就我们三个活下来了。”
没错，幸存者仅有莱德三人。
众多的逃逸军队本是莱德最大的依仗——曼陀罗大公如果把他们全部按逃兵发配地牢的话恐怕会大失民心，而应招而来的援军也会感到胆寒——特别是那些为了爵位而来的贵族们。
爵位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比自己的性命和人生更重要不是吗？
然而莱德最失算的一点就是没想到巨龙居然在军队溃逃了一段距离之后开始追了上去并且开始放出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可怖的低温吐息。
——全灭。
这就是战争的结果。
仅有莱德等三人似乎是鸿运当头，恰好每次都避开了龙息成功逃回了凛冬城，而巨龙也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凛冬城就转身飞走了。
当然在甚至连负责人也埋骨极地的情况下显然不会有人来相信莱德他们的‘鬼话’。
于是一顶逃兵的帽子便这么顺理成章地扣了下来。
如果不是在战争开始前便胆怯逃跑，为什么在所有人都战死沙场的情况下只有你们三个活了下来？
莱德现在甚至觉得巨龙离开前看自己的那一眼充满了戏谑与嘲笑。
——看吧，哪怕我不动手你们也会终将被同伴所埋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