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伯爵府的大门处卷起了数米高的肉眼可见的灰黑色气旋。
气旋带着漫天的水花散去之后只余下了一片狼藉。
十数名警备员全都惨叫着东倒西歪地瘫在地上。
如顶级匠人所雕琢的塑像般英俊的红发少年手持一把长刀面无表情地漫步于风雨中，看都不看一眼倒在地上的男人们。
刀身如镜面般光滑，仿佛敛尽了世间的光。
“我早就说过我站着不动你们也打不中我。”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入伯爵府大门的那一刻却突然将迈到一半的脚停在空中，一动不动。
‘砰！’
他的脚前不远处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焦黑的弹孔，在雨中飘散着些微的热气。
少年挑了挑眉，傲然抬头，“真以为在我的全力感应下这座府邸里有什么能逃过我的感知？”
他一步踏下。伯爵府西侧的阴影中狂风大作，男人哀嚎着被风雨送上天空后重重坠落。
威廉眯了眯眼，冷哼一声继续向前走去，然而第二步刚一踏下他突然脸色一变。
青石板上生出大团的气旋，少年的身体向左侧飞跃，与此同时他的右肩处伴随着响亮的枪声暴起一片血雾融于雨水之中。
“唔。”威廉踉跄了两下捂住右肩，冷眼打量着黑暗中没有一丝光亮的伯爵府。
“屏住了呼吸吗？”他喃喃自语。
黑暗中依旧是一片寂静。
少年迅速俯身开始冲向倒扣高脚杯形建筑的大门，气流环绕在他身边为他加速，使他看上去宛如一刻巨大的灰色子弹。
‘砰砰砰砰！’
枪声不绝，射入灰色的气旋之中又从中穿行而出，在他身后留下了一连串的弹孔。
灰色的子弹没过几秒就来到了大门跟前，但他并没有停息笔直地撞了上去。
‘轰！’
大门破开了一个大洞，木屑与玻璃碎片纷飞，弹跳着落入黑暗的大厅地面。
“四处擦伤，右肩和左腿小腿被击中……没有致命伤。”
威廉轻声呢喃着，表情没有一丝动容，仿佛受伤的并不是自己一样。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正是当初舞会所举办的场所，而当初的热闹喧嚣却在此刻化为黑暗寂静，连侍女佣人都不知到何处去了。
威廉回想了一下，再次确认自己来的时候看到的伯爵府中没有一丝灯光，宛如空城。
他皱了皱眉，迈步走向大厅一侧的走廊，穿过一段挂满昂贵油画的画廊之后是蜿蜒向上铺着红毯的石质阶梯。
‘啪’灯光亮起。
高档源能灯散出柔和的光线，地毯色泽更显鲜艳，宛如红色的水草般轻轻舞动，仿佛在欢迎着少年踏上他命定的旅途。
“哼。”威廉不屑地冷笑了一声，毫不犹豫地踏了上去。
数分钟的步行之后少年意外地发现走廊中竟没有任何的陷阱阻拦。他径直走进一个宽阔的房间。
房间布局依旧是一贯的贵族风格，明亮而艳丽的灯光下站着十来个全副武装一身警备员制服的男人。
而男人们的背后则是一条通往天台的阶梯。
“原来如此。”他挑了挑眉，“看来这就是最后了？”
烈风如尖锐的刀刃般呼啸而起。
……
利维坦伯爵府的天台就相当于高脚杯的杯底，是一片开阔的圆环形场地，平时用作停放伯爵的私人飞空艇，一般没有什么人会上来，更别说这等暴雨天气了。
然而此刻伯爵却坐在一张宽大舒适的靠背椅上翘着二郎腿，双手相握放在小腹上，眼睛微眯，似乎全然不在意大雨将自己淋个湿透，悠闲欢快地哼着不知名的旋律。
“哟，欢迎，威廉先生。”他突然笑着伸手打了声招呼，仿佛一点不意外，“没能亲自迎接您真是万分抱歉。”
伤痕累累的少年出现在了天台的入口处，他喘着粗气，白色的衬衫被不知是谁的鲜血完全染成了暗红色，全身上下到处都翻起深浅不一的伤口。
威廉拖着鸣神一步一步地走向查尔斯伯爵，刀身上的血液流淌到地上形成一条模糊不清的浅红色轨迹。
“看起来你的状态不怎么样？”伯爵毫不留情地嘲笑着。
“其实我倒是挺意外你最后的防线只由十来个源能移植者组成——而且还都是没经过正规培训的杂鱼。”威廉走到查尔斯伯爵的身前，“我记得你似乎没有能力？”
“当然。”伯爵笑容依旧，坦然承认，“不用怀疑，我连最普通的士兵都打不过。”
“而这里也没有帮手。”
“没有。”查尔斯点点头，“你看这里哪里藏得下人？”
“……哼。”威廉皱了皱眉，“早知道你在这里我就直接飞上来了。”
“在这等暴雨中还要感应到近百米之上的微弱呼吸也有点太强人所难了——毕竟你又不是圣徒。”
“好了别废话了。”少年冷漠地打断伯爵的话，“安琪儿在哪儿？”
“那个白发的女孩子吗？”
“……果然是你么。”威廉猛地提起鸣神直指伯爵的脑袋，“她在哪儿？”
“先别急嘛。”伯爵笑眯眯地看着眼前宛如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鬼神般的少年，“有兴趣先听我讲个故事吗？”
“……”
查尔斯并没有理会对方的沉默，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从前有个偏僻地带的小伯爵，虽然领土不小但资源贫瘠，只有钢铁制造业还算拿得出手，源能矿更是全境都没一座。在帝国众多的伯爵领之中籍籍无名。”
“但伯爵对自己的生活十分满意，他家庭美满妻子美貌，还生有一个可爱的女儿。”
“他和所有贵族一样每天醉生梦死，游走于妻子与情妇之间。他曾以为自己的一生就会这么度过。”
“但是有一天他的女儿病了，是一种怪病，她全身各处都生出诡异的红斑，整个人也越来越变得像个野兽，眼神凶恶而具有攻击性。伯爵全境的名医们都对此束手无策。”
“伯爵慌了神，全帝国四处求取名医和教堂的修士，浮士德的十二座浮空岛他一座一座问过去。”
“终于连大主教亲自诊断之后都确定伯爵的女儿无药可医。”
“伯爵自然伤心万分，从此消沉而又郁郁寡欢。但有一天来自王室的线人偷偷找到了伯爵，告诉了他女儿的病因，并要求他不准大肆宣传。以此为交换王室会暗中帮助伯爵发展自己的领地。伯爵点头同意了，于是在他自己的努力和王室的帮助下他的领地蒸蒸日上，没多久就变成的帝国有数的蒸汽机械重镇。”
“故事到此为止，你有什么问题吗？”
威廉挑了挑眉，思考了一会还是开口说道：“伯爵女儿的病因是什么？”
“威廉。”伯爵省去了敬语，仿佛在与老友攀谈一般，“你觉得源能这个能源怎么样？”
“必不可缺。”少年回答地毫不犹豫。
“或许吧。”伯爵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威廉会这么回答，苦笑了一声，“但它真的就像帝国宣传的那样完全没有一丝坏处吗？”
“你的意思是……”
“我的女儿得的病是因为源能所染上的，通称异化病。”伯爵面色痛苦，“人类有极小的概率天生就与源能不合，过多接触之后会被其影响。就像那些源兽一样变得嗜血而具有攻击性。”
“你知道吗？当我看见当初那个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追着我喊爸爸的可爱女孩，红着眼将一只活着的兔子啃得血肉模糊的时候，我是什么感受？”
“可我没听说过……”
“你当然没听说过！”查尔斯情绪激动地拍着椅子的扶手，“帝国早就将这一切掩埋在黑暗中了！就算我这个伯爵也被禁止泄露一点信息更何况其他人？！”
“哈哈、哈哈哈！”他疯狂地笑了起来，“什么安全无污染的能源！真是笑死人了！”
“你说的话中有漏洞。”威廉并不为所动，面色平静，“帝国不会因为只是封口而给你这么多好处——这可是一座城市。”
“……”
伯爵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陷入沉默。
半响，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你说的对。其实还有一个条件。”
“这种异化病于人类是极难出现的，帝国正在收集每一例病例进行研究——他们答应帮助我发展利维坦的另一个条件就是我要将女儿交给他们去研究。”
“然后你同意了。”威廉眼神厌恶。
“……是啊，我同意了。”查尔斯凄凉地笑了笑，“其实我还有一点没对你说，其实这种病是治得好的，以帝国这么多年发展下来的技术来说只要我肯付出我的财富、我的领地、我的一切就能治好她。”
“所以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是啊，我比起我的女儿选择了名利。”查尔斯深深地垂下头。
“但你现在后悔了。”
“后悔？我当然后悔了！”他抬起头，“安杰丽卡……我可爱的安杰丽卡啊！”
“于是你就搞出这场研究来报复帝国么？”威廉毫不示弱地和他对视着，眼神疲惫但依旧锐利如刀，“懦夫。”
“你！”查尔斯猛地站起身，半响又颓然地坐了回去。“我是……懦夫吗？”
“当然，男人追求权势名利有什么不对？我无意对你的选择指指点点，但自己做的选择当然要勇于承担它所带来的结果。”混着血丝的雨水从少年的手臂上滴落，但他握着刀的手依旧有力而稳定。“更不用说因为后悔还拖上这么多无辜的人下水。”
“我没有！”查尔斯焦急地辩解道：“你以为我将研究室设置在外城区是为了什么？！我或多或少都提醒过贵族们小心！我甚至还遣散了这座伯爵府所有的佣人防止他们受到王室的……”
“可你制造的怪物们已经杀了这么多的人！”威廉一把抓起伯爵的领子，将他提了起来。“而它们今后还会继续杀更多的人。我不知道你所谓的最终研究成果是什么，但想来不会是一个温顺的小绵羊？”
“……我只是想让帝国王室也尝尝痛苦的滋味罢了。”
“什么意思？”少年皱了皱眉，“就算你这座利维坦沦为废墟我敢保证王室也最多假惺惺地哀悼一下——他们甚至还会庆幸不用再继续支援你了。”
“你说的不错。”伯爵惨笑了一声，“哪怕我所制造的怪物令利维坦成为历史他们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圣徒。”
“什……”
“这次的事件从头到尾就是为了吸引帝国方面派遣圣徒前来。”
“如果浮士德再坠落一座岛的话，哪怕是王室也会觉得心痛的吧？”
“……你就这么有把握赢过圣徒？”
“毕竟是针对他所设的局啊，怎么会没把握？”
威廉沉默了半响。
“我相信我的同伴们会阻止你的。但这都不是我来这你的原因。”他抬起头，直视着查尔斯，“安琪儿在哪儿？”
“死了。”伯爵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你说什么？”
“我说了。”查尔斯再度强调了一遍，“她死了。”
他看着少年自闯入伯爵府以来脸上浮现的第一缕动摇感到莫名的满足。
“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派怪物们袭击人类获取他们的心脏？”
“尤其是源能移植者的心脏，蕴含着一种能够中和怪物体内兽性与神性的要素，使怪物整体更为和谐与可操控。”伯爵顿了顿，“而那个女孩，虽然不是移植者，但她的心脏中的要素浓度前所未有，甚至超越了我们所推测的圣徒心脏中所含要素的浓度。”
“而现在。”男人大笑了起来，“怪物已经研究成功地现在，你觉得她怎么样了？”
“……”威廉的脸上开始失去血色，他踉跄着松开手倒退了两步。
“生气吗？愤怒吗？想杀了我吗？”伯爵注视着少年隐于阴影中模糊的表情，“那就动手啊！但你要记住我可是当代利维坦伯爵！帝国第一工业重镇的领主！没有王室的命令擅自动手你就再也别想继承你的……”
‘噗’
“……”伯爵难以置信地看着没入自己体内的刀刃。
他扯了扯嘴角，咳出一口血沫，“咳，你知道吗？我以为下不了手的——你甚至因为怕影响自己的未来而没有杀我的护卫不是吗？”
“我也以为我下不了手的。”威廉轻轻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微不可闻。
“可是。”他露出一个宛如哭泣的难看微笑。“原来这事比我想象的简单多了。”
“哈、哈哈哈。”伯爵笑着撞翻椅子向后退去，“最后一个问题，万一并不是我绑走的那个女孩你会怎么办？”
“去找下一个贵族，利维坦一共34名有特权强闯民宅的贵族我会一个个去登门拜访。”
少年静静地持刀立于雨中，眼神哀恸地看着伯爵，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哈哈哈哈！”伯爵不知为何觉得很开怀，“我当年、我当年要是像你这样……”
“不。”他靠近平台边缘，断断续续地说道：“但、但我们、终究都、都回不到过去。”
查尔斯伯爵在暴雨中纵身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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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想了想还是没切成两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