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楚辞一直不喜欢坐马车，因为马车实在太过颠簸。若是慢些还好，若是快些，简直可以把人的五脏六腑都给颠出来。
但他现在坐着的这辆马车，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不适。玉勒雕鞍的宝马，铺着金丝银绸的香车，车中还有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
车走得不慢，却也不快，差不多是车中的舒适与颠簸的不适相抵的速度。
楚辞却嫌太慢，因为他着急赶往江南。
他没有开口催促，是因他久卧在床，今日初醒，身体还很虚弱，受不得颠簸。
但这只是他告诉自己的理由。
实际上他是因为车上同行的美女才没有开口。诗梦也受了伤，而且是为了让棋王爷放自己离开才受的伤。
对于在自己受伤不醒的这段时间里悉心照料自己的诗梦，楚辞没办法不替她着想一二。
楚辞已听诗梦讲了这一年来发生的事，自然知道自己“带着诗梦退隐江湖”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自然也明白了应小茹为何要与秦石良成婚。
姐姐她嫁给大哥……似乎也并不算坏事……
楚辞的心乱极了。
他不明白。他是为了应小茹才找到诗梦学习盘头发，可就是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居然害得他要因此失去应小茹？
诗梦道：“对不起。”
楚辞茫然复述道：“对不起？”
诗梦道：“若非是为了帮我，你也不会受那么重的伤，更不会一年见不到应小茹姑娘。”
受伤？对了，为什么我要受伤呢？
楚辞道：“若是我的剑法再精进些，他们就伤不了我了……”
见他神思恍惚，诗梦大声道：“就算你能完好无损的杀了蔡确他们四个，还会再来四个四十个！义父他手下高手众多，你一个人怎么杀得完呢！”
楚辞愣神道：“我……”
诗梦道：“你为什么不怪我呢？你可以打我！骂我！只要你能舒服些……咳咳……我……”
“是我找上的你，也是我自愿要帮你，我为什么要怪你呢？更何况，你也无能为力……”楚辞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看着因激动而牵动伤口的诗梦，不由宽慰道：“别担心，只要见到了姐姐，和她解释清楚……”
话虽如此，却不见楚辞神情放松。
“姐姐”，正是楚辞心中最怕的两个字。
诗梦一咬银牙，忍住伤口的疼痛从袖中甩出两根飞针，外面赶车的车夫应声倒地。她拉开车帘，对楚辞道：“我们骑马去！”
…………
今日便是大侠秦石良和花雨剑应小茹成婚的日子。
江湖中赶来贺喜的人极多，秦府上下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远离这份喧嚣，一身红衣的应小茹正在房中痴痴看着镜中的自己，“原来这就是我穿着嫁衣的模样……”
婢女见有人来，欠身请安道：“二爷。”
秦石良道：“你先下去吧。”
听见他来，应小茹面上忽地露出了欣喜而期盼的表情。
秦石良走进屋子，去并未走近应小茹。他仍旧一身寻常装束，完全不像个新郎官，他缓缓道：“还没有他的消息。”
应小茹忽又一脸的低落，她淡淡道：“秦大哥，辛苦你了。”
秦石良道：“也许他陷入了麻烦，没有办法脱身；也许他所在的地方太远，没有听到消息……”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二人大婚的事已传遍了江湖，楚辞缘何会不知？
是不是因为他和诗梦归隐江湖，不问世事了？
秦石良道：“无论如何，楚辞的心中只有你。”
应小茹道：“我知道的，我相信他。”
但她这话已有了七八分动摇。
任是哪个女人听到自己爱的男人跟别的女人跑了，还将近一年杳无音讯的时候，都不免会动摇。
外面的花花世界，毕竟不是与世隔绝的山谷。外面的花花草草，也比山谷中的无名小花好看得多香得多。
但最让应小茹没有底气的，是楚辞对自己的感情——那究竟是亲情还是爱情？
自己在楚辞眼里，究竟是个姐姐还是个女人？
安慰人并非秦石良所长，好在此时，方才退下的婢女又敲门进来，道：“二爷，李管事派人来说，有个自称是诗梦侍女的人，替楚辞来……”
秦石良惊喜道：“她人在哪？”
七雅论剑之时，代表东道主棋王爷主持大会的诗梦露面颇多，所以秦石良和应小茹都已认出眼前这人正是诗梦的侍女小文。
而小文怀中抱着的剑，二人更是再熟悉不过，那赫然是画眉剑！
小文笑道：“恭喜……”
她想说些喜话，应小茹却没心情听。她打断小文，急切地问道：“楚辞在哪？”
小文只能答道：“姑爷他应该正和小姐在一起。”
秦石良皱眉道：“谁是你家姑爷？”
小文莫名其妙道：“我家小姐是诗梦，我家姑爷自然是是楚辞。”也难怪她不解，这件事已和二人的婚事一样传遍江湖了才对。
她的话无疑是对谣言的肯定。
应小茹如遭雷击，她努力平复心情，问道：“是楚辞叫你来的？”
小文道：“姑爷他听说两位的婚事，立刻就命我来了！”
通过她的言语神情，应小茹似乎看得到楚辞的言语神情。
应小茹挣扎道：“他自己怎么不来？”
小文雀跃的神情微微收敛一些，道：“我家小姐身体不好，姑爷忙着照顾她，脱不开身。”诗梦身体欠安，神算子算她活不过十年，这又是一件无人不知的事情。
应小茹的身躯已有些颤抖，“他……可曾有什么话带来？”
小文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道：“有的！姑爷说了，‘姐姐是他最牵挂的人，大哥是他最信任的人，姐姐嫁给大哥，他再放心不过了。’”
听到这不停的“姐姐”、“姐姐”，应小茹再撑不住，一袭红衣像是浑身浴血。她惨然一笑，身子也随之倒下。
秦石良忙扶住她，冲着小文喝道：“你若是再信口雌黄……”
小文又掏出一个盒子，从盒子中取出半块玉佩——这玉佩本该是圆形，却被切成两半，这块只是其中之一。
见到这块玉，应小茹两眼一黑，心痛到了极致，竟晕了过去。
楚辞的师父亦即应小茹的母亲说它叫作“老月石”，说是“能采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有助修行”。
“老月石”有两块，楚辞和应小茹便一人一块。
其实他们都知道，根本没什么老月石。
它只不过是块普通的玉石。
合在一起更加普通。
应小茹紧紧捂着自己的胸口，那块原本温润的老月石也突然变得冰冷刺骨，冰得她胸口发痛，刺得她心头滴血。
二、
楚辞的目光很快被这女子吸引。
她美得足以让世上最挑剔的男人都赞不绝口，也冷得足以让世上最自信的男人都望而却步。
她实在有些不近人情。
但她看向楚辞的目光却有那么一瞬的多情与温柔。
这一瞬实在太短，短得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棋王爷道：“楚辞，你可认识她？”
楚辞道：“棋王爷何出此言？”
江湖中绝没有这样一位人物，她那超凡绝伦的模样，在江湖中断断藏不住风声。那冰冷高贵的气质，也绝非江湖中的豪门可以养成。
此女，多半是皇亲国戚之类的贵族中人。奇怪的是，楚辞并不认识她，可看得久些，却隐隐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棋王爷道：“你虽然不认识她的人，却一定认得她的身体。”
女子小心地避开伤口，紧紧地从背后抱住楚辞。她将头紧紧埋在楚辞背上，倒也没人发现她的脸上因看到那些划痕而泛起的红晕。
楚辞果然明白了她是谁。
毕竟此时距他离开密室也还没过去多久。
楚辞略微让开身子，轻轻一引，便将身后的女子带入怀中。他一只手捧着女子的脸，拇指在她脸上轻缓地摩挲着，直到女子面上的清冷被揉得化开，他才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为何，女子心中忽然泛起一股从未有过奇异感觉，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害羞的表情，也抑制不住自己害羞的语气，“轻云，李轻云。”
棋王爷介绍道：“她是皇帝老儿的三女儿，轻云公主。”他竟全然不把当今皇帝放在眼里！
他接着问楚辞道：“楚辞，我把她送给你，你可敢收下？”
楚辞笑道：“这世上只怕还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拒绝。”
棋王爷道：“但若真有这样的男人，你肯定算一个。”
楚辞道：“棋王爷如此高看我？”
棋王爷道：“因为你已有了诗梦。”诗梦是他的女儿，在棋王爷眼里，这世上还有谁能比得上自己的女儿呢？
“不错，诗梦的确是个好女人。”
看楚辞的神情，他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之中。这让棋王爷羡慕不已。因为他知道楚辞一定是在回忆诗梦，九年的时间里足以给二人留下一辈子的回忆。
可诗梦若是不离开，这十年棋王爷又能留下多少关于她的回忆？诗梦留在醉仙楼的时间，岂非比她离开的时间多得多？
不失去便不知道珍惜。
后悔，本就是所有人都会犯的通病。
棋王爷忽道：“诗梦！”
诗梦？
听到身侧有细微的动静，楚辞转头看去，诗梦竟然真的出现在他面前！
明明亲眼见诗梦离开，明明亲手把诗梦埋下，可这一瞬间，楚辞还是把眼前这人认作了诗梦。
“诗梦”正痴痴瞧着楚辞和抱着楚辞的女人，眉宇间似哀似怨，却又故作坚强地让人心疼。
楚辞赞叹道：“琴梦姑娘与诗梦，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若非之前见过木轻寒，知道了世上真有那般极为相似之人，只怕楚辞现在要更加惊奇。
棋王爷笑道：“可还是骗不过你。”
楚辞道：“不也一样骗不过棋王爷？”
不错，即便长得再像，也已不是同一个人。诗梦虽然乖巧，却也极有主见，这是惟命是从的琴梦无论如何也扮不来的。
棋王爷道：“所以我把她也送给你。”
琴梦身躯一震，送给楚辞是“所以”？那“因为”是什么？
因为自己不是诗梦？因为诗梦已经死了？
楚辞笑道：“棋王爷今天倒是大方，我今天倒也是好运。”
棋王爷道：“我一共有三件礼物要送给你。”
楚辞好奇道：“这两件已如此贵重，不知第三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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