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面低声笑道：“你果然来了。”
楚辞无奈道：“楚某现在除了任人摆布，还能做什么呢？”
铁面也叹道：“人在江湖，哪个不是身不由己？”
楚辞不客气道：“即便同样身不由己，也有许多不同。恭大侠是朝廷鹰犬，我却是个无头苍蝇。”他实在不知道铁面把他叫来这里做什么。
铁面摇摇头无奈道：“你我这么多年交情，用得着句句带刺吗？”
楚辞道：“铁面铁面，脸皮硬得像铁，这些年寻我帮忙怎么不嫌弃我话里带刺？”
“铁面大侠”哪里是这个意思，铁面嘴角一抽道：“咱们那是互惠互利，各取所需。”
铁面和铁鹰在名捕中负责处理江湖事务，免不了要请江湖人士帮忙，退隐江湖却剑术盖世、又四处寻医问药的楚辞自然是个中的不二人选。不过也托这些的福，楚辞对许多江湖秘闻了解颇多。
回忆往事，楚辞忽然记起血莲花瓣，再想起当初信誓旦旦要帮自己找血月刀的铁面……他真不知道解通的下落？
原本嘴上带刺眼中含笑的楚辞，目光忽然变得有些犹疑、疏离。
铁面似未察觉，问道：“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姚随风他们该认得你，却都装作没看见你？”
楚辞摇头淡淡道：“我和他们本就没什么交情。”
铁面却点头道：“正因如此，他们才出现在这里。”
楚辞笑道：“这么说，你是冲着我来的？”
铁面摇头道：“你今天最好和他们一样，只当一名看客。”这句话说完，铁面就回到了他先前所在的桌上。
看客？看什么？
楚辞已不用问，因为来福客栈又来了一个人，这个人正是楚辞一直在担心的应小菓！楚辞看见她时，她也看见楚辞，但她并未走过来，而是择了另一处空桌坐下，楚辞一言不发，只静静地坐着静静的看着。因为跟在应小菓后面进来的还有两位客人，却是石二爷和小玉，他们坐在了应小菓边上。
石二爷笑着对应小菓道：“我不是答应你让你见楚辞？现在楚辞就坐在那里，你怎么又不去了？”
应小菓这才投过视线注视着楚辞道：“既已记在了心里，坐不坐在一起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说话时很温柔，她的目光更温柔，像一双手，轻轻揉开了楚辞面上的不悦与清冷。她越来越像应小茹了，楚辞这么想着，更下定决心要把她从石二爷手中救下来。
只是她怎么又落入了石二爷手里？难道那天的黑衣人仍是石二爷的人？铁面叫自己来这里，他又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楚辞没有注意到，在他皱眉思索间，应小菓双眸中的挣扎、无助渐渐隐去，仿佛也下定了某种决心。
石二爷道：“这么说，你已忘记了我大哥？”
应小菓道：“有些人本就不值得记住。”
石二爷笑道：“好，这也算是意外之喜。”
应小菓冷笑道：“喜？我又不是记住你。”
“话不是这么说。”石二爷摇摇头，继续道：“你记住的若是我大哥，我一点辙都没有。可你记住的若是楚辞，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他。”
应小菓虽然担心，嘴上却不屑道：“可惜你除了阴谋诡计外，什么都比不上他。”
石二爷捏起应小菓的下巴，骄傲道：“不是我比不上他，而是他连和我比的资格都没有。”在他眼里，楚辞武功再厉害，也不过只能跪在地上给他磕头。
应小菓别过头看着小玉，疑惑道：“你真就那么喜欢这个男人？”
看着石二爷动作，小玉心里有些发酸，不过她也只能在暗骂一声楚辞没用，没有保护住木轻寒，害得自己不能专享石二爷的宠爱。喜欢石二爷的小玉当然知道石二爷最喜欢的是木轻寒，所以她挤出笑容道：“姐姐以后也会喜欢的。”
应小菓打开石二爷的手，正要再劝小玉几句，客栈门口又站了一位客人。
这人的出现，却让小玉、应小菓和楚辞都吃了一惊。
——他居然是已经被埋了的唐鹰！
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这身衣服还是小玉给他准备的，要比之前更熨帖合身、更显得倜傥风流。他的脸很干净，但不知是身子虚弱还是冷风吹的缘故，苍白之余还有些泛红。但他站得笔直，他的头不用刻意扬着，便有一种雄鹰展翅的锐气。他紧握着他的剑，他的剑和他的人一样直，一样有一种无所畏惧的锐气。
小玉有些怔然，她似乎一直都忘了，这个腼腆害羞又听她话的男孩儿其实是个剑客，一个四处挑战高手、早向江湖展露过锋芒、连她爹谢少游都连赞后生可畏的剑客！
和铁面同桌的两个黑袍人也在认真地看着唐鹰，似乎正在心里作着品评。
等回过神来，小玉惊问道：“你怎么来了？”说完有些着急地看了一眼石二爷，却见后者似乎并不意外，不由心里一咯噔。
唐鹰则心有戚戚，在他面前，你连“鹰哥哥”都不叫了吗？
收拾好情绪，他咬咬牙，攥紧手中的剑，问石二爷道：“你说话算话？”
石二爷笑道：“当然，我说话向来算话，这点就连楚辞也可以作证的。”
顺着石二爷努嘴的方向，唐鹰果然看见了楚辞，他能击败楚辞吗？即便让唐鹰自己来回答，他也只能说“不能”。
可不能不代表唐鹰不敢，一个真正的剑客从不会畏惧，唐鹰就是这样的剑客！
他径直朝着楚辞走去，眼中战意熊熊，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破空剑，唐鹰。”这五个字便是唐鹰给楚辞下的战书，而这份战书楚辞不接也得接，因为唐鹰已经拔剑出手！
这一剑刺出的时候，直接飞跃二人之间十余步的距离，锐利的剑像是唐鹰那双锐利的眼，紧紧地盯着楚辞。
罪过大师边吃边看，马高飞等人则看得忘了动筷子，就连装醉的姚随风也偷偷眯着眼，暗赞道：“好俊的剑法。”
不过楚辞毕竟是楚辞，他伸出两指护在眼前，就在人们以为他要夹剑的时候，他却两指交错、食指在剑尖上一弹，将唐鹰连人带剑引向一边。
唐鹰一击不成收剑站定，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和楚辞之间的差距。这种差距其实他原本就知道，但只有打过一个照面，它才会由虚转实。
可唐鹰胸中的战意也由虚转实，他挑战过许多对手，其中没有一个功力在他之下，但最终的胜者却都是唐鹰。
他有些憔悴的脸上仿佛焕发着一种耀眼的光辉！
只要他赢了楚辞，他就可以从石二爷身边带走小玉。
所以他今天非赢楚辞不可！
如果这世上有一件事情没人可以阻止，那这件事一定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
所以唐鹰的剑越来越快！越来越难以招架！
青玉案被楚辞放在桌上，但他第一时间没拿，现在更没有时间取剑，他已被唐鹰逼得连连后退。
应小菓问石二爷道：“你许了唐鹰什么！”
石二爷看得津津有味，闻言笑道：“我告诉他，若他能赢楚辞，就可以带她走。”
小玉闻言一愣，带谁走？她指了指自己，茫然道：“我？”
石二爷对小玉道：“贱女人，你以为你让唐鹰假死，又把他挖出来这件事我不知道？”
小玉咬咬唇，道：“他……他毕竟对我很好……”
见楚辞的脸颊被划了一条口子，血染红了半张脸，石二爷心情愉悦道：“所以你跟了他不是很好的事吗？君子有成人之美。”
小玉猛摇头，扑在桌上，捉住石二爷的手道：“不！不要，我爱的人是你！”
此言一出，唐鹰的剑法立马出现了破绽。看戏的众人不约而同的暗叹一声，心道唐鹰要败。
石二爷也看得出来，因为楚辞已不再后退，狼狈的身形也逐渐稳下。他索性道：“既然如此，之前不听话我也不追究。你现在去杀了他如何？”
沉默。
不管答不答应，起码没有拒绝，所以人们往往把不说话当做默认。
小玉缓缓松开了石二爷，握紧拳头站起了身。原本在看唐鹰战楚辞的看客也转而看向小玉，就连吃个不停的罪过大师也停止了咀嚼食物，像是在期待着事情的进展。
楚辞心疼地看着唐鹰，看着他的剑越来越慢越来越无声，看着他眼中的战意越来越弱直至消失，看着他从一个无所畏惧的剑客渐渐变成一个失意憔悴的少年。
黑袍人中，有一个似要起身，却被身边人拉住。
打破沉默，楚辞看着缓缓迈开步子的小玉道：“你敢！”
石二爷笑道：“怎么？楚大侠看不过眼？”
绕过唐鹰，楚辞走到桌前，将青玉案拿在手中，惊云神剑已死，楚辞自然要为唐鹰出头。可唐鹰却突然转过身，开口道：“前辈，我的剑法如何？”
“惊艳绝伦。”楚辞环视客栈，莫说假以时日，就以唐鹰刚才的状态，在场的姚随风等人中能胜他的不多，而他们可是成名已久的江湖前辈。
唐鹰又问道：“我有没有丢师父他的脸？”
楚辞道：“青出于蓝。”只是这蓝字刚说完，楚辞忽地暗觉不妙，脚步一顿就要赶回唐鹰身边。可惜为时已晚，那柄惊云神剑花了大价钱请名师替徒弟铸造的破空剑已刺透了唐鹰的胸口。
在场众人包括小玉，尽皆愕然。唐鹰看着呆住的小玉，温柔道：“现在你已不必为难。”
小玉是不愿意杀唐鹰的，不然她也不会违背石二爷的话暗中放过唐鹰。
楚辞扶着唐鹰，眼中既有愤怒又有责怪，唐鹰则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问道：“前辈，我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件开心的事……可为什么，又会有这么多痛苦呢？”
听到这句话，应小菓忽然哭出了声。
楚辞没有回答，因为他已不必回答。
善哉大师双掌合十念了一声佛号。
小玉恍惚间已经走到了唐鹰身边，他的脸上依稀还有过去腼腆害羞的影子，却再也做不出腼腆害羞的表情。楚辞并未对她进行责问，一来因为唐鹰，二来小玉也不过是个和唐鹰一样的可怜人。
应小菓则不同，不知是出于对之前“害死”唐鹰的愧疚，还是现在对小玉不知珍惜的愤怒，她对石二爷说道：“你想不想得到我？”
石二爷道：“你本就是我的。”
应小菓道：“我说的是我的心。”
石二爷不以为然道：“有些事即便是喜欢强求的我也知道不能强求。”
应小菓道：“但起码我会尽力试试。”
石二爷这才转向应小菓，“你是说……”
应小菓同样认真看着石二爷的眼睛，道：“我要你亲手杀了小玉。”
楚辞和小玉俱是一愣，小玉更是停下了伸向唐鹰脸颊的手，她回望着石二爷，既像是在说“你不会的”，又像是在哀求。
她是不是知道要发生什么？是不是知道石二爷会答应？
石二爷展颜一笑，进客栈以来他就几乎一直在笑，但所有笑都没有此时的笑容认真，更没有此时的深情。
他道：“我知道不该相信女人的话，但我信你。”
看着站起身走向小玉的石二爷，应小菓忽又愣住，她不禁想到，自己和石二爷、小玉他们又有什么分别呢？
人为什么总喜欢伤害爱自己的人？
她不明白，或许没有人能够明白。
但她总算明白一件事：
石二爷害死了她姐姐应小茹！
一声闷响！
继而是人在地上的翻滚声、长凳被撞倒声、人在地上的滑行声，因安静而喧嚣的风声。
躺在地上，石二爷吐出一大口血，他费力后仰着脑袋，看着上下颠倒的世界里上下颠倒的应小菓。
他张开嘴想说话，却只有血流出来，这一掌正中他的后心窝，几乎震碎了他的五脏六腑！
在没有防备下，能一掌打出这种效果的，这客栈坐着的这么些人不说全部也可说几乎，可这“几乎”之中，本不该包括应小菓。
应小菓练过武，可只有轻功勉强入流，要说与人争斗厮杀，她连三脚猫都不如。也正因如此，石二爷对手无寸铁的她毫不防备，也正因没有防备，她这一掌就已决定了石二爷的生死。
这是应小菓第一次杀人，她身形一晃，压抑不住地也吐出一口血来。楚辞见状放下唐鹰，飞身过去将要跌倒的应小菓扶住。
甫一探上应小菓的脉，楚辞便大惊失色，醍醐灌身大法！
武林中不乏传功之法，其中最精妙的要数龙虎山的醍醐灌顶大法，被传功者功力会涨虽不会太多，日后修炼却事半功倍，进境神速。另外，醍醐灌顶大法也要求被传功者有极高的悟性资质。
醍醐灌身则不然，二者名字虽然相似，效果却完全不同。它对被传功者没有要求，却会对其经脉造成极大损害，虽能极快提升功力，却几乎等于用之即死！
应小菓看着楚辞，挤出笑容道：“好弟弟，我给姐姐报仇了吗？”
楚辞又看了一眼小玉摇晃中的石二爷，点了点头。
应小菓道：“我要是……要是能和你们一起在，在山谷中长大，该多好啊……”
楚辞抿着嘴，说不出话来，应小菓经脉尽断，谁也救不了了。
应小菓道：“我死后，能和小茹姐姐、和我娘她们葬在一起吗？”她有干娘，“娘”却从没叫过，因此说出口时，显得既生疏又渴望。
楚辞能说“能”吗？那不就意味着应小菓要死了？但他能拒绝吗？所以他只能点点头。
应小菓心满意足道：“那我就去找她们了，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她们的，所以……”
楚辞像是在挽留地哀求道：“姐姐，姐姐……”
“……你要好好活着。”
楚辞紧紧抱着她，头埋在地上，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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