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很小很小的时候，被一个老婆婆收养。她叫我泥娃儿，一说是在泥堆里捡的我，二说是粗名好养活。”
“婆婆对我很好，但她自己的身体却不太好，白天夜里都经常咳嗽。婆婆太老，我又太小，我们费半天力才能做的事，别人三两下就做好了，所以我们相依为命却连谋生的活计都没有。全靠着好心人救济，我和婆婆才不至于被饿死。可毕竟没钱治病，没过多久婆婆便走了。”
“许是老天爷眷顾，又许是名字起得好，我总算活了下来。后来的许多事我已记不太清，只记得当时不喜欢夏天，因为夏天非但蚊虫多，食物还容易变馊发霉。倒喜欢冬天，越冷的天越好，因为天每冷一分，离吃饱饭的日子便近一分。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为过年。想起来，我现在身子骨冷却不怕冷的本事，或许就是那时候熬出来的。”
“改变我命运的是在二十四年前，我遇到了一个贵人。那时我灰头垢面的，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男还是女，那个贵人却说我长得像一个人，还吩咐一个天仙般的女子来问我许多话，我哪里答得出来，只会边退边摇头，生怕弄脏人家一身白衣裳。”
“那女子后来成了我的干娘，她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华裳。”
“干娘非但给我吃好东西，还给我穿好衣裳，慢慢地我身上也长了些肉……你才被养肥了呢。等我身子好些了，干娘又教我习武练剑，可我悟性太差，连基础剑法都学不会。不过总还有双修长灵活的腿脚，学了点轻功，干娘又教我跳舞。”
“……你说那个贵人？后来我一次都没再看见过他，问干娘，干娘也从来不说。”
“到我十六岁那年——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多大，干娘说我十六我便十六了。她问我愿不愿意去服侍一位公子，干娘于我有再造之恩，我自然不能拒绝她。”
“那公子年纪和你一般大，我听话懂事，他待我也很好，许是日久生情，他加冠那天晚上回来，便和我……”
“他给我改了名字叫木轻寒，说我的身子又轻又寒。”
“……我当时也问过他为何姓木，他笑说等我给他生了孩子不久变成姓李了？”
“可这许多年过去，直到他另娶了她人，二人的儿子都已开始识字念书，我却还未怀上。起初我一直以为是自己患有隐疾，后来才发现是因为他时不时喂我喝的所谓‘养身羹’……我也不怨他，我出身卑微，本就不配嫁给他，能留在他身边我就已很满足了。”
“而且他对我也很温柔，就像你一样……我不是在说你坏话，除了婆婆、干娘，对我最好的人就是他了。”
“直到后来……”
“一天他拿了一幅画像对我说，江湖中有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为什么不怀疑是照着我画的？那李公麟又没见过我，他的画还能有假？”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秦夫人应小茹，他还顺便给我讲了许多关于江湖、关于姐姐、关于你的事。”
“许是因为姐姐和我太像了，听来像是自己在过另一种人生。我想更多的了解你们，想更多的了解那个多彩多姿的江湖。他却推脱知之甚少，让我去找他弟弟，便是那‘石二爷’。”
“可几次三番，隐隐察觉他弟弟对我心怀不轨后，我才知道他不是让我派遣好奇打发时间，而是给他弟弟接近我的机会。”
“那是我第一次对他生气，他软言哄我，又说七雅论剑将要召开，让我出来散散心。我还以为他要陪我，结果同行的却是他弟弟！”
“我才终于明白，他已厌倦了我，之后我也不必再回他那里去了……”
“他们看上了江南秦家的产业，原本打算杀了秦、杀了姐姐姐夫，再让我假扮姐姐接管秦家。发现你现身客栈后，担心被识破，索性设计害你……”
“好了好了，你不想听便不提了……不对，我是姐姐，为什么要听你这个弟弟的话？”
木轻寒，不，应小菓将往事缓缓道完后，楚辞颈间的伤处也已被敷药完毕包扎好。他们面前是两座新坟，一座埋着惊云神剑，一座埋着唐鹰。
二、
此间事了，楚辞便决定前往江南。仇可以日后再报，七雅论剑更是十年就有一次，所以现在最要紧的无疑是确认秦石良、应小茹二人之女秦英的安全。
按应小菓所说，石二爷早对秦家有所动作。奇怪的是，应小菓既没说石二爷到底是谁，楚辞也没问。
可二人离开后不久，两座坟前又出现一个人，这人一脸冷漠，正是想要看场“天下第一对阵天下第一”的好戏的石二爷。他很不开心，因为这场天下第一之战非但结束得很快，看起来也并不精彩。更令他不开心的是，被自己视作掌中禁脔的木轻寒却和楚辞那么亲密！
他抬脚想踹两脚坟头泄愤，又不愿被泥脏了鞋子。他回头看着楚辞二人离开的方向，忽地冷笑一声快步离去。
在石二爷走后不久，又有一个人来到这里，她呵着热气搓着小手，扛着一柄铁锹，竟是准备挖坟！
日上三竿，两匹马自西而来，疾驰的马蹄踏碎了地表上的白霜，释放出其中暗藏的寒气。
冷风像是一把刻刀，把楚辞的脸描刻得更加瘦削也更加坚毅。
更透过楚辞的眼睛，吹进了楚辞的心里，将楚辞心中那棵树上的枯枝尽数砍去。枯枝断去的地方散发着生的活力，而枯枝本身也终将会融入泥土化作树木成长的养分。
楚辞的眼睛也有了点点生机，再不似之前那般无神！这生机虽然细微，却无疑在缓缓修复着楚辞“断掉的琴弦”、“卷刃的剑”。
应小菓突然道：“弟弟，你看！”自从知道自己和应小茹是孪生姊妹后，或是为了抚慰失去姐姐的楚辞，又或是为了抚慰找到亲人的自己，应小菓特别喜欢叫楚辞“弟弟”。
她话中所指是前方路边那棵歪脖子树，树上用绳子吊着一个人，像是已经死了，正随着风轻轻晃着。楚辞催马当先上前察看，惨白的脸上伸着暗红的舌头，已死得不能再死。
见楚辞看了一阵拔剑斩断绳子，尸体重重落到地上，应小菓便催马跟过来，只看了一眼就打了个寒颤扭头看着楚辞，问道：“弟弟，这是谁？”
仔细辨认下虽不面熟却也不陌生，正是曾在客栈里要捉拿“淫贼楚辞”的一行中飞鱼寨的人。楚辞道：“飞鱼寨的人，曾和陈斌一起来抓我和小茹来着。”
应小菓闻言略显担心地看了一眼楚辞，故作放松道：“这样弟弟你都认得出来？”
楚辞道：“飞鱼寨的人衣领纹样有条鱼。”应小菓在关心他，让楚辞心里升起许多暖意。他已接受了应小茹死去的事实，却总没必要解释说自己现在不会想不开。
另一边他也在奇怪，飞鱼寨的人练的都是水上飞的功夫，与人相斗即便打不过也可轻易脱身，怎么会被人活活吊死？
应小菓忍不住又低头看了一眼，果见到死者衣领上有一条鱼纹。
“弟弟，怎么办？”
听应小菓张口闭口一个弟弟，楚辞猜她兴许是报复自己在马车里说她不是自己姐姐害她受了惊吓。他嘴角抽了抽，却觉得并不坏，摇头笑道：“我们继续赶路。”
两人行不多久，路边又有一棵树，这棵虽不是歪脖子，却有一处树丫，恰好架着一个人的脑袋。这个的身体伏在树干上，四肢悬空耷拉着，情形虽也骇人却要比上个好得多。
楚辞一拍马鞍纵身上树，这个人果然也已是一具尸体。死者口中鲜血未干，应和上一具尸体一样新死不久，后背衣服上一个掌印，附近树枝多有折断，竟像是被人一掌活活拍飞到树上的。
此人一身青衫蓝袍玉腰带，正是“天蓝人玉清水楼”的标志。
擅轻功的飞鱼寨弟子被人吊死，绝学是水龙吟绵掌的清水楼弟子则死于掌下。
这明显不是巧合，杀人的也明显是位高手。楚辞撕开尸体后背的衣服，发现掌印发紫，五指纤细娇小形似女子之手。正待要思量是出自何种武功，便听树下应小菓唤道：“弟弟，这人也死了吗？”
楚辞落回马背，回道：“的确死了。不过与我们无关，我们还是赶紧去江南接秦英。”
应小菓心想着大白天的，连续两具尸体出现在他们的路上，岂会无关？不过楚辞这么说，她也并不反对。虽然未曾谋面，但对于秦英这个血缘上仅存的亲人，应小菓的在乎程度一点不输楚辞。
在你特别想做一件事的时候，往往会受到许多干扰。楚辞他们想去江南救秦英的时候，偏偏就有人不想让他们去。
很快楚辞他们就遇到了第三具尸体。
这具尸体被扒光了丢在路旁，却不是楚辞意料中的九曲连环宫弟子，而是一个女人。
一个眉目英秀、肤白如玉的好看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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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突然变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