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醉仙、长望无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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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长安有许多楼,最有名的一座叫作醉仙楼。

与其称之为楼,不如说是一座大宅院。

外院是一片竹林。除却四面抄手游廊,竹林中甬路相衔,点缀以石桌石凳。天气虽寒,仍有三两人在其中对饮聊天。过了竹林,才看见一座造型朴素的高台楼阁,推门进去,竟仿似置身另一方世界之中。

金漆玉器富丽堂皇,时值冬季,但室内温暖如春,花团锦簇。

正中一个高台,台上既有人抚琴弄瑟,也有人翩跹起舞。台下三四成堆地坐了几桌人,人虽不多,却个个是有名有姓的人物,既有朝中的官员贵族也有江湖各路豪杰,他们几乎都是为了七雅论剑而来。

说到七雅论剑,就不得不说十年前的楚辞。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这诗当然不是给楚辞的,因为楚辞看的不是扎根土中、开在枝头的花,而是长安醉仙楼、莺歌楼、燕舞楼里的那些娇俏可人的姑娘。楚辞也不用策马,那些姑娘就如走马灯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他面前。

棋王爷说楚辞可以随便挑,楚辞便带走了其中模样不是最美,身段不是最佳、歌声不是最好听、舞姿不是最曼妙,但所有加在一起却最无与伦比的诗梦。

棋王爷又说,诗梦是他最宝贵的女儿,所以楚辞要用最宝贵的东西来换。

楚辞是七雅之一的琴剑,最宝贵当然是他的琴和他的剑。红妆琴是天下最好的几把琴之一,画眉剑更是经七雅论剑一跃成为天下第一的名剑。

诗梦被楚辞带走,红妆琴和画眉剑便留在了长安。

不过江湖人只知道棋王爷把红妆琴送给醉仙楼的新任花魁琴梦姑娘,却不知道其实画眉剑也早在琴梦手中。

“小姐,你又在看画眉了。”侍女小弦温了一壶酒端进屋,隔着帘子瞧见琴梦姑娘抱着一柄剑在发呆,边倒酒边替小姐抱怨道:“要我说,这剑肯定是假的,世上哪有拔不出鞘的的剑呢。”

琴梦回过神来,接过小弦递过来的杯子——杯子也是暖过的,她体质不差,却奇怪地受不得寒,所以天冷的时候除了多穿些御寒的衣裳,还喜欢多喝些酒。

一双芊芊素手抚摸着剑鞘,剑鞘是梧桐木所作,长约三尺七寸,涂以红黑漆,外观酷似琴梦身前案上的红妆琴。

剑鞘正面靠剑柄处嵌着一条硬木,硬木上镶了四颗玉石,每颗玉石下又绵延出一根银线。翻至另一面,鞘口下方有篆字刻的“画眉”二字,图案仍旧镶玉描银仿若琴背。

放眼天下,绝找不出第二个如此精美的剑鞘!也只有这样的剑鞘,才配得上名剑排名第一的画眉!

琴梦轻声道:“你懂什么,这其中一定还有别的玄机。”

小弦道:“我看玄机不在这把剑,而在剑的主人上。”

琴梦问道:“你是说楚辞?”

小弦点头道:“他是琴剑传人,画眉是琴剑的象征,他即便再怎么喜欢诗梦姑娘,也不会拿画眉换吧?画眉剑之于他,一定就像龙吟剑之于问剑山庄,是宁死都不能丢的。所以啊,小姐手中的剑一定是假的。”

琴梦似有些动摇,她把画眉剑放在一边,右手拿着酒杯小口抿着,左手落在身前案上的一张琴上,“可这红妆琴确是真的……”

小弦滔滔不绝道:“七雅剑被称为七雅,靠得可不是雅而是剑。琴剑的红妆琴、棋剑的黑白玉子、书剑的玉骨银毫笔、画剑的蝶舞飞花图……他们是江湖人,江湖人眼里这些哪里能和他们手中的名剑相比?”

小弦说的有理有据,但是琴梦还是不信。给琴梦红妆琴、画眉剑的棋王爷说它们是真的,琴梦也相信它们一定是真的。

即便是假的,也可以变成真的。

因为她这个“假琴剑”,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真琴剑”了。

琴梦轻嗔道:“楚辞不是那样的人,你心里怎么想我管不着,嘴上可别说他的坏话。”

小弦去暖炉边添了几块炭火,笑道:“我差点忘了他还算是小姐的姐夫呢。”

姐夫?也对,诗梦算是自己的姐姐,那楚辞自然算是自己的姐夫了。琴梦如此思量着,一杯酒喝完,已是朱颜酡些。

忽然小弦一拍脑袋,跑到琴梦身边神秘兮兮道:“我刚刚在路上听许多人在谈论他呢。”

琴梦正在调试琴弦,随口道:“他本就是七雅论剑的主角,此时谈论他再正常不过了。”

小弦道:“不是那些,他们好像都在说什么楚辞杀了秦大侠。”

秦大侠?琴梦停下手,第一个想到的自然就是江南大侠秦石良,她摇了摇头,楚辞怎么会杀秦石良呢。

可随即她又想到,难道楚辞回来了?楚辞若未在江湖中出现,又怎会有人传他的谣?

二、

洛阳也有许多楼,最高的一座叫长望无极楼。

与其称之为楼,不如说是一座高塔。

楼共八层,巍峨高耸,古朴壮观。登上顶楼,可以把整个洛阳城尽收眼底。

它和长安的醉仙楼并称为“两楼”,在江湖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醉仙楼里高朋满座,长望无极楼则更像是一座凶楼,让人唯恐避之不及。

因为它是一个组织的标志。

行走江湖总会遇到很多人,有些人会成为你的朋友,自然也有些人会是你的仇人。长望无极楼就是一个帮人处理仇人的组织,而你只需写下仇人的名字、描述下他的模样、送上足够的银子。

长望无极楼自然不是什么人都杀,它只接江湖人的生意只杀江湖人,而且只杀高手。俗话常说杀鸡焉用牛刀,反过来牛刀岂可用来杀鸡?长望无极楼的人无疑都是“牛刀”!

这些“牛刀”中最厉害的无疑是长望无极楼的楼主江连岳。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一块面具完美地遮住了他的脸。面具的右边画着巍峨的高山,左边画的是滚滚的江水,看得久了,甚至给人高山压来、江水冲来的错觉。

面具的额心正中挂着一轮明月,似满未满似缺未缺。仔细辨认时,它还隐隐放着光,显得神秘莫测。

不远处地上跪着一个人,他嘴巴开开合合不停地说着,江连岳半点反应也没有,那人便一直跪着。那人正是遵循秦石良遗命前来求江连岳的胡子奇,但他的脸却让人有些陌生,因为他的一根眉毛现在变作了两根,他满脸的胡子也已被刮得一干二净。

就这样跪了小半个时辰,担心江连岳没听清楚,胡子奇便又说了一遍,末了道:“……求楼主纡尊降贵,救救我家小姐!”

江连岳终于悠悠说道:“现在才想起来求我?”隔着面具他的声音倒叫人难以分辨,胡子奇正要开口,却瞬间察觉这话并非是问自己。

江连岳的确不是在问他,他是在问秦石良,秦石良的首级就在案上的匣子里。“你来求我,我本是要答应你的,可我若是答应你,我成了什么?”

胡子奇听到这里心里着急,却也明白不是自己插嘴的时候。他看起来是个勇多智少的莽夫,实际心思细腻得紧。

江连岳等了许久,似乎有些恼秦石良不回答他,转而问胡子奇道:“应小茹呢?”

胡子奇答道:“夫人应该是在照顾楚辞楚爷。”这胡子奇不难猜到,应小茹本就对楚辞十分思念,如今重逢楚辞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她怎么能放心得下。

江连岳些微讶异道:“楚辞?他重出江湖了?那还来找我做什么?”

胡子奇心里也是情愿去找楚辞的,但在江连岳面前也只能答道:“楚爷势单力孤恐有不逮,长望无极楼高手如林……”

江连岳的问只是随口而问,他并没有听胡子奇在说什么。胡子奇也不知道江连岳在想什么,他只看到江连岳的手落在了装有秦石良首级的匣子上,颤巍巍地想要打开,却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

打开匣子当然不难。

长望无极楼有不成文的规矩:秦家的生意不接、要杀的若是秦家的人便分文不取。江湖中也因此盛传长望无极楼和秦家有如何如何的恩怨纠葛。

胡子奇原本也是这么认为,但现在看来,恩怨不在长望无极楼和秦家,而在江连岳和秦石良。

被江连岳示意离开的胡子奇等在门外,想到可能处在危险之中的小姐秦英,他纠结着是等下去还是要回秦石良的首级尽早去找楚辞。

这么犹豫之间,门悄然打开,出来的却不是戴着面具的江连岳,而是秦石良!

三、

安然镇。

晴日当空,云淡风轻。

这样舒坦的天气楚辞却只能待在床上。即便如此,他的唇角也带着笑意,而且这时候的笑意中却没有哪怕半分勉强。他问身边的女子道:“姐姐,我的伤已经好了,不如我们现在就去长安。”

这女子目若秋水唇若樱桃,一张俏脸楚辞从小看到大却总也看不腻,不是应小茹能是谁?

——可应小茹岂非已经死了?

——那这女人是谁?

应小茹嫁作人妇,头发是盘起来的,这女子却披着长发。只见她半是嗔半是哄地说道:“不行,你现在吃饭要人喂、走路要人扶,哪里是伤好的样子?若是这幅模样去了长安,岂不是叫那些人看咱们琴剑的笑话。”说完又对着勺子吹了吹才送进楚辞嘴里,她的声音竟也和应小茹相差仿佛。

楚辞吃了粥却不松嘴,含着勺子龇牙咧嘴地不知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

“没什么。”

楚辞笑盈盈地松开勺子,“应小茹”白了他一眼道:“琴剑重新夺回七雅第一的任务落在你头上,你这幅模样行不行?”

——琴剑第一岂非在十年前就已被楚辞夺回来?

楚辞笑道:“棋剑、酒剑、书剑、画剑、诗剑他们几个在师父的论剑上我都已见过了,虽说他们那时还小,身手却一点都不含糊呢。”他似乎是颇有压力,苦笑道:“不管行不行,我一定会尽力的。”

“那时候你也还小,才刚开始练剑呢。”应小茹安慰道:“姐姐相信你,青城剑主、折梅剑仙两位前辈都已败在了你的手里,你也要对自己有信心。”

青城剑主、折梅剑仙是楚辞出谷后、去长安前挑战的对手,知道此事的不多,这女子居然知道。

楚辞点了点头,看向窗外道:“姐姐,天这么好,我们出去走走吧?”

应小茹担心道:“你行吗?”

楚辞笑着摇头道:“还得姐姐扶着我。”

二人走在镇上街头,应小茹搀着楚辞,用抱怨的语气说道:“也不知你是怎么弄的,浑身上下分明一点伤都没有,身体却落得这么虚弱,。”

楚辞笑而不答,反问道:“姐姐怎么知道我浑身上下一点伤都没有?”

应小茹楞了一下,旋即羞红着脸丢开楚辞的手臂,可见楚辞踉跄地要向前摔倒时,又忙不迭上前扶他。这一丢一扶,身体贴楚辞更近,二人四目相对,鼻尖几乎碰在一起。

“谢谢姐姐。”

楚辞款款地注视着应小茹,把这四个字温柔地吐在面前人的嘴唇上。这简单的四个字像是暖流,一股顺着应小茹的双唇流到她的脸上,烫红了她的双颊,一股撬开了应小茹的唇瓣,经由咽喉流入了她的身体,暖化了她的身心。

谁知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楚辞和应小茹。

“小姐你瞧,这楼外面的人,比楼里的还……”

其实光天化日下,两人间本就发生不了什么,可经人这么一说,什么都还没做竟也像做了什么一样。惹得二人都红了脸,楚辞有些气恼,他顺着声音看过去,却看见两位衣着华丽的女子。一位个子小些,长着一张秀气可爱的脸,说话的应该是她,此刻正捂嘴偷笑着。

另一位下半张脸被纱巾遮住,不过仍然当得起眉目如画四个字。

这两人居然是离了长安来寻楚辞的琴梦和小弦,琴梦道:“我妹妹口不择言,还望公子勿要见怪。”

俗话说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琴梦不是秀才,但江湖中有名有姓而她不认识的人实在极少,所以她很快就认出了应小茹。

女子既是应小茹,那喊女子姐姐的人便是楚辞?

难怪盛传楚辞伙同应小茹杀了秦石良,以二人现在的亲密再加上楚辞受伤不轻的模样,说他们和秦石良的死没关系只怕没人相信。琴梦重新打量着楚辞,心下有些失望,因为楚辞长得虽和画像中有些出入但也不差,却和想象中的风流无敌相距甚远。

她忽然想到自己的姐姐诗梦,棋王爷一直说自己和姐姐长得很像,尤其是眉眼,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楚辞竟一点都不觉得熟悉?

四、

天还是白天,但来福客栈却罕见地关着门。

惊云神剑好整以暇地把玩着手中的一个小铁矬子,不时地锉几下指甲。锉指甲的声音本来很小,但在惊云神剑面前的三个人听来,却比磨刀声还要响还要刺耳。

客栈掌柜的、小二还有胖厨子由上而下地被绑在项人杰刻过字的柱子上。

惊云神剑像个老友般对三人嘘寒问暖,问些诸如“客栈开多久了”、“生意如何”、“有没有恶客惹麻烦”之类的问题,言语之中颇见关切。

可被绑个结实的三人显然没有感觉到这份关切。

自顾自说了半天,惊云神剑似乎是口渴了。客栈里有的是酒,他便取了一坛,“年纪大了,喝酒也不如以前痛快了。”他拍开泥封倒了半杯,只喝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头,不满道:“这酒也掺水忒多。”

惊云神剑看着“叠罗汉”的三人,忽又笑道:“上回我请他喝太白山庄的‘美人醉’他不喝,却要喝你们客栈的劣酒,你们说他是不是蠢?”言语中却颇含怨气。

话中的“他”是指楚辞,惊云神剑在怨“他”为什么要喝酒。楚辞若是不喝酒,也就不会被……想到应小茹的死,惊云神剑神情蔫了下来,叹道:“你们谁能把客栈里发生的故事讲给我听?”

还是没有人回答他,其实被绑的三人即便想回答也回答不了,因为他们的嘴巴早被惊云神剑塞住。

“你们知不知道我要听的是什么?我想听楚辞是如何回客栈、如何被迷倒、如何与应小茹睡在一起、又是如何离开客栈的。”故事结尾他已亲眼见了,开头他已从徒弟唐鹰处听来,余下的过程既然发生在客栈,当然要问客栈的人。

他把手中酒坛随手一丢,却恰好砸在绑在最下面的胖厨子脸上,那张胖脸登时冒出了血。惊云神剑从腰间掏出了个巴掌大的小酒壶,咪了一小口后走到胖厨子跟前,道:“想不到曾经名满江湖的玉面小飞龙白容非但未因猥亵贵妃被处死,还成了个白白胖胖的厨子。”

厨子胖归胖,动起手来却轻盈地很,惊云神剑认出那正是白容独步江湖、四处偷香的玉龙身法。

他踩着胖厨子身上的肥肉向上走着,虽只有脚尖搭着,却像踩着梯子一般稳当。待与小二四目相对的时候,惊云神剑又道:“还有这位一双铁拳镇关西的郑图……”

他接着往上走,小二身上却没厨子那么多肉,因而他每一步看上去都像要把小二的骨头踩断一样。“你们本不该对我动手的,可惜你们没有认出我。”

看着掌柜压下惊疑强作镇定的神情,惊云神剑笑道:“当然还有太行五虎排行第二的‘与虎谋皮’庞北,背叛兄弟害了老四老五后不知所踪,想不到躲在这里做起了客栈掌柜。”

看着掌柜强作镇定的模样,惊云神剑摇了摇头,不知从哪又掏出把小刀,刀身极薄、长约一指。

“听说你们撕了他们的衣服。”

掌柜的心想撕衣服的人是小玉,可不是我们。可他既说不出,面前这老人也不愿听。

“我也把你的‘衣服’撕了吧。”

惊云神剑虽然老了,但他也毕竟是男人,男人一般是不会撕其他男人的衣服的。

所以他要撕的并不是掌柜的衣服。

半个时辰后,与虎谋皮庞老二的一身“虎皮”已被剥了大半下来,此时就是追凶已久的太行五虎的大虎、三虎来了,也绝认不出这人是二虎庞北。

俗话说艺高人胆大,所以有双铁拳的人胆子往往也不会小。郑图非但一双拳头如铁,胆子也如铁。可即便如此,在听了庞老二半个时辰的痛苦闷哼声后,头发、肩部乃至半个身子都被血染红的郑图看到惊云神剑拿着一大块人皮走下来时,铁拳加铁胆的他还是吓得连惊云神剑拿出他嘴里的抹布都没察觉到。

拿出抹布,惊云神剑忽然觉得有些累,他更加确认自己老了。一个人觉得自己年轻的时候,便会显得年轻,而一个人觉得自己年老的时候,就会老得很快。此时惊云神剑的头发仿佛又白了几分,他的皱纹仿佛又多了几条。

身体虽然疲惫,他精神仍旧很足,他一定要找出幕后的真凶!

他问郑图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绑在最下面的胖厨子不知道自己头上发生了什么,他只看到掌柜的衣服被全撕了丢了下来,还想着这老头口味独特,却很快听到了掌柜的痛苦、求饶的“唔唔”声。这声音他很熟悉,因为他自己就发出过这种声音,他想起自己被关进天牢里受的那些非人的刑罚,肥肉一颤满脸惊恐。因为他想起当初抓住、审讯自己的人好像也喜欢用矬子锉指甲!

他连忙趁着小二不知为何发呆的空隙仰头敲击着柱子,嘴里也发出声响,似是在说:“我知道!我能告诉你!”

小二这才回过神,忙道:“我能,我也唔唔……”只是他还没说完,嘴里就又被惊云神剑塞了一团东西堵住,小二一愣,自己口中绝不是原先用来抹桌子的抹布!

惊云神剑给胖厨子松了绑,后者只偷眼向上瞧了一眼,原本用轻功逃走的打算就已嚼碎了咽进肚子里。

胖厨子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惊云神剑倒也不意外,采花贼身子都虚,从来没有硬骨头。即便白容胆大包天地采花采到宫里去了,大的也不过是色胆。

惊云神剑坐回凳子上,他想歇会儿。剥皮不是个力气活,却比力气活更费力气。

惊云神剑擦擦手道:“我记得你当初是被暗中处决了?”白容的罪名说出来倒也不好听,因而不是公开问斩。

偷偷看了惊云神剑几眼,白容还是没认出他是谁,当下也没工夫去猜测惊云神剑的身份,忙答道:“小人是本该被处决的,可那个杀我的人问我想不想活下来,我当然想活着,然后我就打晕了,醒来就发现被人送到了这个地方。”

惊云神剑仰头一算道:“这么说你来这里三年多了?”

白容道:“是。”

惊云神剑道:“他们来得比你早?”从时间上来说,庞北和郑图都比白容早“消失”。

白容道:“那倒不是,我刚来的时候,客栈掌柜是‘坏大夫’郝治病,小二是‘跑断腿’霍改。”郝治病在给关中大侠女儿治病的时候破了人家的身子,霍改则是踢断了一个欺负民女的跋扈公子哥的子孙根。

两人虽说都被追杀,可江湖人对霍改风评倒是不错。

白容似是看出了老人的疑惑,道:“那霍改其实也是个好色之徒,估计当年不是替别人抱不平,而是自己嫉恨不平。”

惊云神剑冷哼一声,道:“既然都是好色之徒,这客栈是用来搜罗女子的?”

白容道:“也不全是,有时也搜罗男子。”

老人错愕道:“你们……”

白容解释道:“不不不,我们只是按要求办事,上头让我们找什么样的人我们就找什么样的人。至于他们被用来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惊云神剑很快抓住这句话的关键,问道:“送去哪?送给谁?”

白容赔笑道:“这我也不知道,每次都是掌柜的去送。”

惊云神剑道:“你就不好奇?”

白容道:“霍改就是好奇死的。”

惊云神剑道:“那郝治病是怎么死的?”

白容面上露出一丝不屑,道:“他自己作死,上头要找的人,我们绝不能碰的。”

惊云神剑打量他道:“你倒是老实。”

白容忙不迭保证道:“我对老前辈说的话也绝对是老实话。”

可就在惊云神剑准备听听关于楚辞的老实话的时候,一根筷子般的钢针刺透了白容的喉咙。白容喉结动了动却被钢针卡住,等惊云神剑反应过来,他已经断了气。

又一根钢针飞出,惊云神剑丢出剥皮小刀将其击落,可紧接着第三根、第四根钢针也飞出来。惊云神剑本就疲惫力衰,此刻心知郑图、庞北必死无疑,索性掏出铁矬子向钢针发出的角落射去。

铁矬子有如石沉大海,惊云神剑黑下脸沉声道:“来都来了,出来吧。”黑暗中应声缓缓走出一个古铜肤色的中年汉子,他手里捏着铁矬子,神色轻松,丝毫不像刚杀过人,也没有得罪老人的自觉。

他端详着惊云神剑,眼中满是对老人的关切;他在笑,但笑容里是见到故人的喜悦;他开口问候,话里又有着对过去的怀念。

“老师,好久不见,您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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