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老人抬了抬长眉。
虎蹲索性从蒲团上挣扎起来，一屁股坐在了几案上，还跷起腿，扯了扯嘴角，突然大吼一声：“因为这实在太他妈无聊啦！！！”
“嚯，不无聊的结果，就是你死掉哦。”老人也又往口中灌下两口酒。
虎蹲瞪大牛眼——不，此时还是杏眼——说：“谁他妈说老子会死掉，老子哪有那么容易死？”
“哦，一切犯罪的人惯常的侥幸心理。”
虎蹲狞笑道：“想要老子死的人都死在老子前头了，看样子那个狗屁作者也未必杀得死俺虎二。”
老人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这么执着呢？你哥要是想杀你，早动手了，他要是防着你，你也不会那么轻易得手，你说，这个哥哥对你不算坏吧？你就没有一点……悔改之意？”
虎蹲终于不说话了。
怎么可能没有悔改之意呢？其实筒中袖箭射出去的那一秒，他就后悔了，那一秒他竟然如同将死的人一样脑中放起了走马灯，虎跑和他的过往一点一滴全都在一瞬间跑过他的脑海。
但那只是一瞬。
就像他突然脱离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
一秒之后，他又回来了。箭插在亲哥哥身上，畏惧、狂喜、解脱、如释重负，他从未感觉如斯贴近过自己正在演出的这个人物。
一阵兴奋的战栗在他头皮炸开，我终于做了！终于做了！终于做了！
接着就像行走在云端，一步一步全都做下来了。很容易，跨出那第一步之后，接下来的全都很容易。
他沉默着，忽然说出了心底呼之欲出的那个答案：“也许我是天生的坏种，我出生时魔鬼吻过了我的额头，他一直在我耳边对我说：去做你想做的吧，任何事都可以。”
“不要逃避自己的责任，推给魔鬼。”老人淡淡说。
“那就都推给作者。”虎蹲针锋相对。
“你……”老人仰脖一口气将瓶中酒喝干，一拍身下的床榻，忽然满面怒容，站起身来戟指骂道，“冥顽不灵，罪无可恕！”
他这一喝声如雷霆，把虎蹲吓得一条腿颤下地来，变色道：“你……你要干什么？我可是舒昂之引荐来的客人啊，你可不能言而无信！你……你要不肯帮我，我走就是了。”
反正那个引路人说还有另一条路，他想。
接着他双腿一点地，就想起身离开去找夜叉女了。
忽然一股强大的气流袭来，转眼就将虎蹲击飞，拍到后墙那高高的书架上，巨大的冲击令他一阵眩晕，而身后书籍也扑簌簌滚落一地。
虎蹲大骇。
他没想到老人真会动手，还动得如此之快！
难道他真的要失信？难道舒昂之指的路指错了？
为今之计，是先要让海皇息怒，于是他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口气也软了：“陛……陛下，我……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您说得对，我有罪！我反思！”
——他四肢百骸都摔得剧痛不已，心里把老人骂了十七八遍，口中却不住讨饶，双膝也不由自主跪在了地上。
海皇慢慢踱到趴在地上的虎蹲面前，问道：“你真的知错了？”
“知错了知错了。”虎蹲挤出两滴眼泪，哭道。
“真的吗？”
“真的。”
“那让你大哥复活，你愿意不愿意呢？”
“这……”他嗫嚅道，“万一大哥活过来找我算账呢？”
“这么说你还是不肯悔改。”
“呀！”虎蹲突然感觉身子头下脚上腾空而起，转眼被倒吊而起。
屋外听到动静的夜叉女突然冲了进来，看到这幅场景愣住了：“这是在做什么？不是谈生意么？怎么变拷打犯人了？”
海皇看了看夜叉女，夜叉女看看虎蹲，虎蹲一双倒着的眼睛盯地面和两人的双足，大叫道：“女王救我！快带我走！”
“是吗，你真的要我救你？”夜叉女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飘忽不定，虎蹲背脊忽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旋即，他感觉脑袋被一双纤纤玉手捧住，而视野里终于出现了夜叉女的脸庞，此时她让他感到无比亲切，他使劲点了点头：“救我！”
夜叉女的蓝眸却有些怪异，虎蹲注视着她，和她只有咫尺距离，呼吸可闻，突然！虎蹲恐怖地张大了双眼——夜叉女的一只眸子里的瞳仁，正在往另一只眸子里“流”去！她的一边眼眶骨碌碌滚动着两只瞳子，像一对蓝色玻璃球上下左右环绕追逐嬉戏，而另一侧却变成了白茫茫一片！
虎蹲惊骇得尖叫起来，下意识地拼命甩动脑袋，夜叉女却将他越扣越紧，一张红唇还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微笑，说道：“怎么了？人家这样不是也很好看么？黑莲姐姐，你说要不要我帮你把你的左眼珠子也抠出来，塞到右眼去？这样你就更像大英雄了，喜不喜欢？”
虎蹲拼命摆头，紧闭双眼，嗓子吓得一声都发不出了。
夜叉女发出一串格格的笑声，忽然双手放开了虎蹲，退后几步，半晌，虎蹲才张开眼睛，却见夜叉女朝门外招了招手，叫道：“小鹦鹉，你们进来吧。”
鹦鹉螺……
是的，路痴的鹦鹉螺，没什么可怕的。虎蹲定了定神安慰自己。
但是——
自门外像洪水般涌入的是一千只鹦鹉螺！
呼啦一下齐齐环绕到虎蹲周围！
“你……你们要干什么？”虎蹲脚都软了。勉强想找出那一只一路陪同他们游进宫殿的大螺，视线望去却只看到密密麻麻的一模一样的赤色尖利的鹰嘴花纹！
他一阵眩晕，差点想吐。
海若的声音忽然响起，忽近忽远：“鹦鹉螺是吃肉的，你知道吗？”
诶？
“昔日普罗米修斯盗火，天帝罚他永世在高加索悬崖被天鹰啄食五脏，清晨食尽，中午又长出来，如此周而复始，痛苦也永远没有终结。——那种凶恶的秃鹰，因为终日往复于海岸和悬崖，所遗精液偶尔有落入海中，与螺卵相遇，便诞出了这种纹路形似鹰鹫的鹦鹉螺。虎二堡主，小看它们可是会付出沉重代价的哦。他们不像先祖那样凶残，进食的过程更文雅更缓慢，以你的体型，这一千只大螺，应该可以慢慢啃个十年八年吧。”
虎蹲全身都颤抖起来，在空中摇晃着，驱赶意图靠拢过来的鹦鹉螺们，海皇继续道：
“可是就算让你被鹦鹉螺一点一点蚕食殆尽，你也永远体会不到虎跑被你射入三箭时的那种锥心之痛。”
虎蹲忽然停止了徒劳的挣扎和驱赶，这句话也像一支箭枝一样射入他的心脏，让他忘记了眼前恐怖的鹦鹉螺群，两行泪从他脸上倒挂下来，慢慢爬入额发鬓间，他嘶声道：“那是个意外，我不想杀他——不，不不——我恨他，恨他们——我是故意的！我杀了他们！我杀了我亲哥哥！我是个禽兽不如——啊，我是个妖怪！我是魔，我是个真正的妖族！哈哈哈哈，痛快！痛快！痛快！我才是真正的妖族！我才是！我才是！哈哈哈哈！”
他突然又从狂笑中恢复了冷静，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我仍然在恶魔鼎中是不是？根本就没有离开过！你们到底是谁？？？”
一个既不像海若，又不像夜叉女的声音在四周空间响起，既冷酷又庄严：
“我们是神，是审判者，是惩罚罪人的人。忏悔吧，你，罪孽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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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双瞳乱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