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从地狱回来了。”触蛮像一片叶子一样轻盈地降落在坡地上，对眼前的白鹿说，“二国师，你倒是风采不减当年。”
“过奖了，鹿青崖已垂垂老矣。”
说完，白鹿还是回复成了人型。
触蛮不禁在心里皱了皱眉。
他环顾四周，旷野寂静，东方微明，隐隐约约能看到宁州城池沉默的黑色轮廓。鹿青崖一时也只挥扇不语，良久，只听触蛮颇有些感慨道：“这些年一直困在地底，醒而复睡，睡而复醒，虽听人说当年的玉华村已变成一座大城，却是直到今日才亲眼见到。”
“将军，你没吃什么苦吧？我听说囚禁您的所在叫做‘第八层地狱’？想必一定是不堪忍受……”
“不，”触蛮截道，“那地儿又名‘火中莲’，是熊熊地火烈焰之上的一个清凉仙境，内部设施齐全，装饰得有如小女儿家的闺房，呵呵，我每日在落地玻璃窗前——跟海景别墅差不多——观看石矮人和火矮人两派在岩浆中打仗，一死不知死上几千几万，岩流中马上又生出一批，他大爷的，这些小东西个个都悍不畏死，比蚂蚁还耐C，好看得很！”
鹿青崖轻摇羽扇，莞尔笑道：“耶，这倒跟鹿某想象的有所出入，那将军也算得‘兹游奇绝冠平生’了。”
触蛮干笑两声，话锋突然一转：“他大爷的，可恨的人类，以为这样老子就会感激他们的优待了吗？本皇不过受制于契约，不到当年约定好的‘凤鸟凌空、梦魂巡夜’之日不破土而出罢了，算是给他们个面子。”
鹿青崖点头称是。
触蛮突然将话题转到他身上，怨怼道：“二国师，你为何急急召我至此？我正要应验当年预言的后半截，给他来个‘花落花谢’呢！”
鹿青崖容色不变，平静道：“这个嘛，一来蜗皇您的贵体在地下沉睡了这么些年，功力并未恢复到最佳状态，而今次对手中却颇有几位扎手的人物儿……”
说到此处，只听触蛮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鹿青崖却不紧不慢继续说了下去：“二来此时还未到‘落花结子’的最佳时机。”
触蛮听出味来：“怎么？传言花家子孙身负灵花血脉是真的？”
鹿青崖点头：“甘露灵花于我族是圣物，而且关系吾王复生和吾族复兴的大业，自是非取到手不可，但时机未到，若强硬下手，非但不能取出花种，而且只会让灵花与人类血脉结合更紧，再次沉睡，下回苏醒又要苦等九百九十九年了。所以——”
“那何时才是最佳时机？”触蛮焦躁道。
“三日后。”鹿青崖肃然道，“三日后午时，便是吾族正式向人类宣战的时刻。”
——这些年来，虽然小股妖寇在边境滋扰不断，但当年南楚国妖族中枢地云梦的首脑、大佬们，却一直恪守誓言，未曾轻犯人族一城一池。而今鹿青崖所说的宣战便是国与国、族与族意义上的正式宣战了。
“由此地南行二百里有一处小梦湖，是八百年前才形成的天然泽沼，灵气丰沛，最宜我族人士疗伤修养，功效直追你我的云梦故里……蜗皇将军，你且去该处调养功力，三日后来此原会合，届时自有重任交付于你。”
触蛮道：“如此甚好。”转头正要蠕蠕而行，忽又回头道，“我从花家波月洞出来碰到的那只大鸟便是预言上的凤鸟？那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鹿青崖以扇柄触颐笑道：“那并非活的凤鸟，而是人工设计制造出来的机械，看着虽然庞大，其实是死物，远不能与我族由天生元力修炼而来的飞翔之术媲美。不过乘这凤翼的人却大有文章，也是我们今次合作的对象，三日后的摘花取子之期便是由此人所提供的算具算出……”
不等他讲完，触蛮却双角直竖起来，咆哮道：“与人类合作？国师你过了一千年，不见智慧增长，脑袋反而秀逗了？”
鹿青崖也不生气，摇摇头道：“非也非也，此人非妖非人，非魔非神，也非鬼族，而是——”
“而是什么？”触蛮不耐烦咕哝道，“难道既不是人他妈生的，也不是妖他妈生的，世上有这种四不像的怪物？”
“不错，正是四不像。”
“他叫什么？”
“姓厉名讳乾乾，人都称他为厉公子，是目前正道中风头最劲的一个人物。”
“噢，这姓厉的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为何值得合作？”
“他的身份，不受五族任意一族约束，可人可妖，在人类中有广泛的信任度；还有他的野心，毫不避讳，赤裸裸的野心，哈，这一点倒是像我辈中人。跟他谈起‘生意’来相当痛快！”
“我只希望这个以人类身份行走江湖的‘四不像’在信用方面不要像人类。”
“将军啊，老鹿我早看破了，什么信用、契约，只要占得先机，控制权牢牢握在手中，这些还不都由咱说了算？道德是用来约束弱者的，或者势均力敌时的无奈选择，一旦我方具有绝对优势，小小契约又能奈我何？人类惯于背信弃义，是他们早已勘破了这个魔障，进入成熟文明阶段了！我族力量远胜人类，却不如人类繁荣发达，妖族儿女尽皆在弱小人族手底下乞食，便是因为思维太过拘泥古板，说得不好听就是幼稚原始，在狡诈人类面前还是个儿童！”
“国师，你讲的大道理我听不懂了。”说着，触蛮一角歪到一边去，“罢了，三日后此地见，本皇先去你说的小梦湖修复功力去。一千年没动弹，俺只想杀个痛快，让老大早日重生，带着咱们把人间一脚踹翻，把天宫地府统统都闹一遍，把人类这臭虫埋进他们所造的壳子废墟中去，其他——我不管，也不懂！”
说着一凝气，一双比夜色还浓黑深邃的巨翅展了开来，让他倏然腾身而起。
再没回头看鹿青崖一眼。
“蜗皇将军啊，千年岁月过去，你还是这副老样子，不知该令我老鹿忧还是喜呢？——也罢，俺还要回去继续忽悠那群乡巴佬，真是伤神，去也。”
鹿青崖喃喃说道。也在倏忽间化为一盏白色灯焰，转瞬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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