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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州城离真陆越来越远。
星宫舀水的众天仙也都住手了，咦，这个制造麻烦洪水的祸端好像连同洪水一起飞走了耶。万岁。
而此时从脱离真陆的宁州星往外看，整片大陆都尽收眼底。无数人生平第一次看清了他们生活的世界。
“哇，原来我们一直生活在一朵莲花上面啊！我们的宇宙，是花瓣上的一滴露水！而宁州，是露水上的一缕光芒……”
“不对，是露水上的一颗赘疣，而现在，被切除了……”
“不是赘疣，是痣，射出来了……”
三个长“翅膀”的人，一个穿魔法长袍，手臂腋下做成百褶，以便一抬手就能像蝙蝠一样飞翔；一个头顶戴着三片巨大的风扇叶子，看来是要借助气流垂直升降；还有一个则在足底黏上了一柄锡箔纸糊成的宝剑，相信念动真诀就能身剑合一，御剑飞行。
他们都是来参加飞行大赛的。结果，大水天降，他们自己没飞起来，整座城却在大水冲击下飞了出去。
宁州城内部因为无数意识乱流的冲撞形成了无数平行空间，整个城由一滴露水膨胀成了一盆泡沫。然而这些身处暴风眼的意识本身却完全没有自觉，他们每一个都依然独立，非但独立，每一个都因为穷尽无穷的可能变成了全能的神！每一个都创造了无数全新的世界！如果有梦想成真这回事，宁州人所体验到的就是如此。
不过他们自己并没有感到太大惊讶。人就是这样，无论遭遇多离奇的境遇，只要稍微适应一会儿，就会视作平常。
此时，划龙舟的中年大叔就在这三位飞行选手头顶天空划船，不过他是倒挂在天上，依然不紧不慢。
黑发褐肤的少女菩萨哥坐在他的船头，还在抽抽噎噎。大叔道：“姑娘啊，你还没哭够？天都被你哭塌咧，孟姜女儿龙女儿也没你这么大的威力哩。”
菩萨哥边哭边小声道：“其实，我讨厌姐姐。”
“嗳？怎么说？”大叔竖起耳朵。
“我不喜欢把皮肤焗黑，不喜欢吃肌肉促生丸，不喜欢跟人比武，不喜欢当姐姐的孪生影子——什么形影不离，什么天生一对，我比她小三岁，根本就不是双胞胎！”
这个料太爆炸了，大叔瞠目结舌：“你们不是双胞胎？皮肤也是焗黑的？肌肉也是假的？——为什么？”
菩萨哥眼泪汪汪道：“因为姐姐说这样才够出位，才能一眼被人记住，才能在江湖混出名堂……呜。”她抽泣两声，又断断续续道，“我们的名字也是假的，包装我们的人说这样才有异域风情，在中原，黑皮肤性感女奴是最受欢迎的。”
“可怜的娃。”大叔扯了扯蓑衣，将一只蝴蝶弹走，“你们被骗了，中原的审美还没有那么超前，你们应该去北域和西海啦。”
“我哪里都不想去，我只想回家。可是姐姐……她说要么衣锦还乡，要么就老死不归！”
“可怜，你们家乡在哪里啊？没有亲人在了么？”
“爸爸妈妈在我们姐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我跟了妈妈，姐姐跟了爸爸，三年前爸爸死掉了，姐姐来找我，要我和她一起出外闯荡。我们的家呵，在云梦泽边边上一个小寨子，叫连天碧，老一辈说我们身上流淌着鲛人的血液……”
“难怪你一哭之威如此厉害！连天碧么，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我看你们姐妹俩不用化名成南海人氏，就用连天碧这个来历就不错，也很奇特，很有异域感……”
“可是没人听过啊！我们的长相，要是不化装处理一番，也和中原人没什么两样，根本不会有人对我们感兴趣。”
“你不是说你们有鲛人的血统？”
“那只是传说，而且只有我一哭就会下大雨这一点能够证明我的与众不同，但是哭我又不能控制……这下可好，全被我搞砸了，厉公子也会炒了我们，呜呜。”菩萨哥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诶呀，别哭啊姑娘，姑娘。”蓑衣大叔手忙脚乱，突然心一横，一咬牙干脆地道，“其实有多大回事嘛！与其过得这么不痛快，倒不如做回自己，还原本来面目，再来闯荡江湖啊！”
菩萨哥从臂弯中抬起泪眼，迟疑且胆怯道：“那……那怎么行？姐姐肯定会很生气很生气……”
“你不敢？你要一辈子生活在你姐姐羽翼下？你不是说你讨厌她？”大叔尖锐地问道。
菩萨哥忽然沉默了。眼泪也止住了。刚才还楚楚可怜、焦灼且混乱的小女孩子突然镇定了下来，一颗泪珠从她上睫毛滴落，她浑然不觉道：“姐姐是因为，是因为从小跟我们一同长大的楚槐生哥哥和路过寨子的巫山女侠一起不告而别，才决意出来闯荡江湖的。虽然楚哥哥的离开她没有流一滴泪，可是我知道——我能感受到，姐姐恨他恨得发了狂。因为她爱他爱得发狂。
“我也喜欢楚哥哥，从小就喜欢。我也恨。但我悲哀地发现，连我的恨都远远不及姐姐的深，我大概是一早就知道姐姐和他才是天经地义一对，早就在心里放弃了。
“但我没想到楚哥哥会离开，而且一句话都没和我们姐妹留。好像我们只是枝头的一片云，和他在一起那么久，他轻轻一挥手就能把我们抹掉，一丝痕迹都不留，好像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真可怕。
“其实我暗地里也设想过楚哥哥爱上别人，这样姐姐就和我一样失恋了，我们姐妹俩做什么都是一起的，我受不了在这件事上不一样。但——当我的设想变成了现实，我才发现比我想象的要可怕得多，姐姐受到的打击也比我能想到的严重得多。她比我所想的更爱楚槐生。而我，我竟然无法体会她那种可以为一个人死、为一个人疯、恨得仿佛全身都浸透了毒液，不把对方烧死就要把自己烧死的歇斯底里感觉。我嫉妒姐姐。哈，很可笑啊，我的心，也许是天然残缺的——”
少女伸出双手手掌，木然凝视着双掌的掌心。
“我讨厌姐姐，真的讨厌。”
再次轻轻吐出这句宣言，两行泪从她面庞静静滑落。
泪水所到之处，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她的皮肤正在一层层褪去深色，越变越浅，终于变成一种雪一样白，透明中泛着桃花一样粉红的奇妙色泽，短衣短裤之外裸露的双臂、双足、颈项、面庞，全都产生了变化。身材也由壮实变得纤细、修长，像花瓣一样柔弱，像鸟儿一样轻盈。
蓑衣大叔对这惊人的美丽却视而不见，仿佛在他眼中这样的一副外表并没比之前的特别到哪去。他从船头一跃而起，引得小船一阵摇晃，接过菩萨哥的话头呵呵笑道：“你们小姑娘的心啊！太能自我折磨了，失恋？那还不好解决？多失几次就痊愈了！残缺？残缺就去找人补全嘛，你姐姐是爱得太少，你是压根就没爱过。我说啊，姑娘，所有不得了了不得的事，等你从十八岁活到八十岁，就都不算事！——你看，你这不就变成了原来的样子？去见你姐姐吧，看她能有多生气，气气她也好！”
菩萨哥抬起朦胧泪眼，将信将疑望着他。大叔却忽然止住说教，抬头望天：“咦？雨停了。”他一把把斗笠薅了下来，转过头问菩萨哥，“你是不是把泪根儿哭出来了？”
“泪——根？”
“是啊，每一场眼泪都有一个泪根儿，又叫泪的精灵，是致使你不断哭泣的根源所在，要是不把他哭出来，你就会一直哭啊哭永远止不住。”
大叔以一个心灵巫师（也许是厨师）的严肃专业语调说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