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帕斯塔利亚 大钟堂御子室
三塔恢复正常的事情让原本就很忙的克萝洁更加焦头烂额。在回到办公室之后，克萝洁基本没有做什么休息便跟叫上瑠珈以及所有大钟堂政务厅的参政员们开会。
这一次她甚至还通过通讯机在会议上邀请了乔斯与道格拉斯，只不过由于道格拉斯在火源号上，通过火源号的通讯设备进行转接花费了一点时间。
“完全意料之外。这些人居然会邀请我们参加会议。”道格拉斯评价道。
乔斯的表情则并不轻松，他轻轻摇头，声音严肃：“这次是完全公开的会议，所有人都看得到。”
道格拉斯没有回答，因为此时会议已经开始了，通讯机的浮动窗口里的画面转换成了雷诺机器人所拍摄到的大钟堂会议室，布局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如果排除掉那些异域风情的装饰的话。
克萝洁和瑠珈坐在会议桌的一端，正对着镜头。克萝洁率先朝镜头开口：“乔斯先生，能听到吗？”
“可以，克萝洁大人。您可以开始了。”
克萝洁点点头，她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早已经想好的话讲了出来：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么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Metafalica已经完成了一年多，我们还迎来了来着其他两个世界访客。但是大家都很清楚，这个理想乡并不太平，从那架坠毁的不明飞机，后来的索尔谢尔飞空艇劫持事件，幻听森林上空的空战，还有导力中继计划的失败……”
“不明飞机”这个词让乔斯不由得与道格拉斯对视一眼。两人都明白克萝洁为何要这样做。几万人经历过的可怕事件，如果让民众知道了这是属于火源方面的东西，各种猜忌和谣言只会让双方刚刚开始的接触陷入无可挽回的境遇中。
事实证明，当初为火源号配置的与飞船风格完全不同的造型的探测器与探测机是相当明智的决定。仅仅目击的话，绝对不会有人将这两者与火源号本身联系起来。N.R.S的事件预测小组提供的“小册子”比乔斯预想中还要管用。
“这些事件都很突然，而我们也必须向火源方面的外来者们表示感谢。他们在这些事件中不遗余力地提供帮助，而在对梅塔法利卡的建设之中，他们的协力相信各位都是有目共睹的……但是。”克萝洁突然话锋一转，“乔斯先生，对于幻听森林空战中火源方面战斗机袭击空骑士队战斗机的事情，希望您能给民众一个更明确的解释。”
尽管火源号在空战之后救治了所有的伤员，帮助大钟堂方面回收了战斗机，并且给出了相当可观的“技术赔偿”，但是民众，包括那些被击落的空骑士们在内，都将责任归咎于火源号上，对于这些外来者的敌意正在民众当中慢慢积蓄。大钟堂方面很清楚，这样的种子一旦埋下，迟早会爆发出来，虽然大钟堂在宣传上已经做出了努力，但是任何人都知道，民众的态度不会因为这种单方面的说辞而轻易改变。在听取了塔尔加纳的建议后，克萝洁觉得让乔斯亲自出面解释更好，乔斯都要比他们更清楚那些战斗机发生了什么，而且如果火源方面想要与大钟堂进一步合作，克萝洁相信乔斯会努力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乔斯明白克萝洁的意思。这件事对于火源号的影响乔斯比任何人都了解。他没有别的选择。什么都不解释只会让情况更糟。
“公共宣传频道已经开启，您可以开始了，乔斯先生。”一位参政员提醒道。
梅塔法力卡上各个城市的公共窗口上开始转播这次会议的画面。乔斯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会站在窗口前听自己接下来的演说，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为火源基地创立新印象的机会绝对不可错过——天晓得还会不会有下一次。
“梅塔法尔斯的人民，你们好。”乔斯没有做过多的自我介绍，单刀直入地开始了，“对于幻听森林空战一事，我想先为大家讲这样一个事情：一个新房子的主人收留了一位房客，就在房客住进来不久的某一天，一个歹徒闯进你的房子里，主人没有办法阻止他，但是这位房客赶过来拿着刀赶了过来，但是很不幸，他的刀被歹徒夺下，并且刺伤了房主。那么，我想问，令主人受伤责任究竟是谁？”
乔斯顿了顿，微笑着看着另一端的克萝洁与瑠珈。谁都听得懂的话中话加上乔斯招牌式的微笑，不禁让姐妹俩感到有些难熬。
“可是房客为何会拿着刀呢？”
“他不确定自己能否阻止闯入者。我明白您的意思，瑠珈大人。但是我想问，如果他真的图谋不轨，那为何不在驱逐了闯入者之后就动手呢？”乔斯微笑着回答道。克萝洁看着那副笑容，不知为何感觉有些恐怖。
“如果说是出于保护，拿一把刀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只不过，”瑠珈的脸阴沉下来，但很快又恢复回去，“住在他人的房子里，却拿着一把刀，最起码，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吧，乔斯先生？”
面对瑠珈咄咄逼人的质问，乔斯显得很泰然。他不慌不忙地回答道：“现在房客已经没有刀了，瑠珈大人。逃跑的闯入者把它带走了。”
“但这不代表带刀就是对的。”克萝洁说道。
乔斯点了点头：“对于这件事，我们表示抱歉。但是，我希望您不要曲解。”
克萝洁没有回答。她从塔尔加纳手中接过一张纸，看了一眼，然后说：“为了确保今后不会发生这类事件，我们大钟堂有一项要求：我们希望火源方面公开自己的武备情况，并由大钟堂方面进行审核校对。”
“这件事我没有直接决定权。”乔斯回答，“我需要征得火源管理会的同意。”
克萝洁点头示意：“希望您能够理解，期待您的消息。”
乔斯点了点头，充满火药味的对话终于告一段落。
之后便是冗长的讨论会议，所有内容都是围绕对《Metafalica-Torch交流公约》的修改与补充。这也是该公约第一次公开进行讨论修订，更准确的讲，这是梅塔法利卡的民众第一次正式了解到《交流公约》的公开部分。
难得的是，所有条款的修改都在双方的接受范围之内，相比于最早签署公约时的情况，这一次会议克萝洁与乔斯都很满意。
在会议接近尾声的时候，莱纳却突然出现在了会议室里。看起来有些焦急。
“乔斯先生在吗？”顺着克洛亚手指的方向，莱纳看到了雷诺机器人全息画面里的乔斯。
“怎么了，莱纳先生？”乔斯简短地问。看得出来，莱纳很着急。
莱纳拿出自己的小通讯机，平放在桌子上。
“修蕾莉亚大人想要和您对话。”
克萝洁看向乔斯，乔斯点了点头：“请便。”
通讯机的画面展开，一个银白头发的年轻女孩面孔出现在画面之中。看上起只有15、6岁的面庞，搭配上风格怪异的金属头饰和衣领，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美感。当然，看过资料的乔斯非常清楚，这个所谓的“年轻女孩”差不多跟自己的年龄差不多大——这还要加上自己休眠的708年。感觉还真是奇妙。
这就是索尔谢尔的第一塔管理者，第一位原初体蕾凡蒂尔，修蕾莉亚。
“您好。”修蕾莉亚的声音里带着一点谨慎。
“您好，修蕾莉亚大人。”乔斯不紧不慢地回答。
乔斯根本不知道修蕾莉亚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找自己。即使是想要邀请自己去索尔谢尔也绝不应该
修蕾莉亚低头想了一下自己刚刚准备好的“台词”，问道：“之前您通知过我们做好准备，但是到现在什么都没有出现。到底怎么回事？”
一旁的莱纳撇了撇嘴，在他眼中修蕾莉亚这么认真地处理事务还是第一次。
“三个飞行物已经失踪了，目前没有追踪到目标。”没等乔斯回答，Toolran先出声了。乔斯下意识地看了看实时资料，这一次Toolran没有撒谎。
修蕾莉亚歪着脑袋，对于Toolran的话听的一知半解，不过她大体上明白了情况。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兴趣，仅仅是满足了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就在打招呼之后将频道切换到了另一条线路。
16岁“女孩”从画面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老成的面孔。一个看上去比乔斯还要年长的中年人，灰白色的中分长发下那双充满煞气的眼睛正警惕地看着乔斯。即使是乔斯面对这双眼睛，也不得不严肃起来。在中年人带有杀伤力的眼神下他险些败下阵来。
乔斯从那双眼睛中清楚地看出了敌意。
“莱德，莱德·巴尔塞尔特。”中年人简单地报上姓名。乔斯看了一眼Toolran即时提供的资料，点了点头。
眼前这位满脸凶相的中年人，是索尔谢尔第一塔布拉迪娜的行政官，同时也是莱纳的父亲——尽管在乔斯眼里这对父子几乎没有什么共同点可言。方方面面的资料都表明，这是个非常有执行力的领袖，对于此人的外交能力，乔斯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的。
“乔斯，乔斯·布诺克。火源号舰长，请多指教。”
模板化的回答让莱德感到一丝不快。乔斯的言行总让他有一种在演戏的感觉，一举一动都显得不自然。不过比起这个，他更关心的是其他事情。简单地介绍之后，莱德开门见山地问道：“防范工作的事情，我们已经照办。到目前为止什么都没发生。您有什么解释？”
“刚刚已经回答过了，那三个飞行器已经被跟丢了。具体原因我们尚不清楚。”乔斯回答着，每一个字都说得很仔细。
“我们还要这样警戒多久？”莱纳的每一句话都很简短，他不打算跟乔斯浪费过多口舌，那样对于谁都没有好处。
数据显示在乔斯的终端上，完整而有序。尽管三个目标都已经失踪，但是火源号入轨后所释放的侦查探测卫星早已经可以24小时监控阿尔谢尔的每一个角落。答案是显而易见的，那三个飞行器是用技术手段屏蔽了探测。即使修蕾莉亚和莱德不说，乔斯也知道那三个飞行器没有出现在索尔谢尔，甚至比当地人知道得更早。
不过这些事情乔斯不会告诉他们。出于保密目的，就连火源号的大多数船员也完全不知道此时已经遍布全球的侦测卫星。没有人会允许他人窥探自己，这件事无论是放在个人还是国家等级的利益集团上都是成立的。
快速权衡之后，乔斯朝画面中的莱德郑重地点了下头：“贵方可以减少一定程度的警戒，但请持续提高警惕。我们会想办法继续追踪目标的。另外，我们希望贵方在发现目标后第一时间联系我们，火源基地方面将会第一时间向索尔谢尔提供援助。关于三个飞行器的资料我们会在稍后通过SNT网络发送给你们。”
莱德的表情没有一点波动，他稍稍仰起头，追问道：“你们的处置意见是什么？”
“击毁即可。但希望不要贸然与其正面冲突。”乔斯提醒到，“你们不是那两架战斗机的对手。”
“你确定？”
莱德的口气听起来有些自信， 沉默许久的克萝洁实在有点像把那次空战的录像放给他看，不过碍于乔斯与莱德正在对话，这个想法只好作罢。
如果他看过那段影像的话，绝对不会用这种口气来询问了，克萝洁心想。
莱德与乔斯的谈话实在没办法引起她的兴趣。克萝洁转过头，与身边的瑠珈四目相对。瑠珈的眼中尽是苦恼，还有一点困倦。参加这种几乎不会有什么事情要做的会议实在是难为她了。作为澪之御子的克萝洁算是目前大钟堂实际掌权者，还是有一些经验与作为，而作为焰之御子的瑠珈虽然有平等的实权，却完全没有“决策者”的样子。在市井长大的瑠珈身上可以说没有一点与“政治”沾边的元素，不管是谁来看，瑠珈都不过是个元气满满的邻家女孩模样，跟大家心目中那个气质凛然的御子形象相差甚远。
对于乔斯和莱德的对话，瑠珈基本上没有听懂什么，但她还是嗅到了那两个彼此相对的窗口之间渗出来的火药味。她有点紧张地看了看克萝洁，后者则用差不多的眼神回应着。两个年轻的御子对处理这样的事情还是显得经验不足。
莱德与乔斯似乎在对于索尔谢尔地区的监控问题上矛盾越来越大，可是克萝洁根本找不到机会插嘴。
“两位大人，这个问题应该不是本次会议的内容。”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塔尔加纳终于看不下去，起身打断了二人的对话，“这样的争论我相信就算说道明天不会讨论出结果的，不如我们先将这个问题放下，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讨论。如果有必要，我们会再联系双方进行沟通，如何？”
“您是哪位？”莱德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原本紧锁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不屑的样子让塔尔加纳有些不快，但是他还是保持着矜持，表情尽量自然地说道：“塔尔加纳，前皇太子。我只是代替克萝洁大人来说话的。”
克萝洁狠狠瞪了一眼塔尔加纳，塔尔加纳的话她完全没有防备。塔尔加纳简单的一句话便把责任毫无理由地塞到了克萝洁身上。虽说在场的所有人都想打断这两个破坏气氛的人，但是敢在外人面前这样说的大概也只有塔尔加纳了。
乔斯朝莱德点了点头，让他点到为止。
“既然这样，那么就劳烦你们约定明天会面的具体时间了。”莱德开口的时候似乎只有嘴唇在动，其他的部分就像冻结了一般僵在原地，不可名状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诸位通过犬子联系我吧。告辞了。”
窗口消失，塔尔加纳与莱纳四目相对。表情都有些尴尬。
看出了莱纳眼中的不愉快，塔尔加纳只好笑笑：“非常抱歉，莱纳先生。麻烦您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请回避吧。”
“嗯，那打扰了。”说完，莱纳拿着通讯机离开了会议室。会议室的大门在身后关闭的时候，莱纳长舒了一口气。弥莎在门口已经等候多时了。看见莱纳走出来，她才靠上来问道：
“怎么样？修蕾莉亚有说什么吗？”
“没说什么。她只是很好奇那群‘宇宙人’。”
弥莎指了指挂在会议室门上的钟表：“不过修蕾莉亚能跟那群人聊上这么久？”
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修蕾莉亚虽说不是沉默寡言的人，但弥莎还没有见过除莱纳以外任何一个可以与她交流那么久的家伙。
莱纳挥了挥手，打消了弥莎的胡思乱想：“是我老爹啦，他跟那个乔斯谈的时间久了一点。”
“哦？谈了什么？”
“不感兴趣，我没去在意。不过火药味很浓的对话，我只知道这个。”
对于自己父亲的这些事情，莱纳可以说是完全不关心的。他与弥莎来到梅塔法力卡完全是出于对索尔谢尔之外世界的好奇，从一开始两个人便是以旅行为目的出发的，这些关于外交的麻烦事根本就没在日程之内。
弥莎很识趣地没有继续问下去，将话题转到了逛街的事情上。
另一方面的会谈倒是很快回到正轨，并以差不多相同的速度结束了。整个会议几乎成了公开的问询会，在场的每一位参政员都向乔斯提了问题，可以说涵盖了双方之间已经存在和可能存在的各种问题。若不是Toolran以及其他几位播种人的协助，就算是乔斯也会招架不住的。
会议结束，通讯窗口在眼前消失时，乔斯像个泄气的气囊一样瘫软在椅子上，任由柔软的人造海绵将自己包裹起来。他闭上眼睛养了一会神，然后拿起了茶杯。茶水早已经凉了，淡淡的酸涩刺激着乔斯已经快要退化的味蕾。
“今天真是辛苦了，乔。”道格拉斯说道，他向画面里的乔斯晃了晃茶杯，“敬地球。”
乔斯没有直接回话。他举起杯子回应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瓷杯的花纹。简练的青花纹理从杯子里一路延伸至外面，乔斯很喜欢顺着那个位于杯子底部的端头开始一路看下来。自从他得到这个杯子，乔斯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少次在这个杯子上走神了。
“你说，”乔斯仔细地端详着这个茶杯，动作轻车熟路，“地球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是什么呢？既不是故土，也不是家园，可是我们总是习惯性地称自己是地球人。”
道格拉斯早有预料他会这样问：“答案很简单。你知道什么是图腾吗？”
乔斯摇摇头没作声。
地球的立体影像呈现在乔斯的面前，近得可以碰到舰长那带着胡茬的下巴。乔斯不得不重新调整窗口的位置，直到徐徐转动的球体正对自己。绿色的陆地镶嵌在大洋之上，乍看上去像一个没有打磨完全的蓝水晶。
“你去过几次地球？”道格拉斯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问到这个问题了，不知为何，他从来都记不住那个数字，那就象个被诅咒的数据一般，无论他用什么办法都会被丢进脑海深处的东西。
“两次。我不喜欢那里的重力。”乔斯飞快地回答。像是在回避什么东西。
在道格拉斯的印象里，乔斯的每次远差总会带上自己的女儿。他很清楚乔斯在做什么。
“‘我们来自地球。’我们总会这么说。放在以前的纪元中这种说法完全没有问题。但是我们的时代，全世界有一半的人出生在太阳系其他角落里，很多人一生中只去过一次地球，或者根本没有去过。但是即使这样，面对他们，总是会不自觉地回答‘我们来自地球’。这句话在我们的脑子里已经根深蒂固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乔斯低头沉思了片刻：“教育。”
道格拉斯晃着手，慢悠悠地说：“那只是最浅显的结论。任何一个人，都会知道自己的祖先来自于地球这个事实。但是，就比如你自己，乔，你觉得自己对于‘地球’这个概念有归属感吗？”
回答是意料之中的否定。
“如果你面对的是火源号上的任何一个人，我相信你会说自己来自提坦，而不是来自地球。但是，”道格拉斯话锋一转，他伸手指着屏幕另一端的乔斯，“你跟克萝洁他们做介绍的时候，还记得你自己说的话吗，‘这是我们的母星’。”
“我没说过‘我们来自地球’那么蠢的话。”乔斯打断了道格拉斯自我陶醉型的演说，他能猜到这家伙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道格拉斯笑了：“不过你的回答也不是很明智。不过话说回来，你有没有发现，你在跟这些人交流的时候，不自觉地会把自己当作‘地球人’的一份子？”
乔斯总觉得道格拉斯在用他的逻辑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只等自己来跳。出于谨慎的本能，乔斯只是抬了抬眼睛，没有给出答复。
“换句话说，你是在从‘人类’这个角度来说话，而不是个人。”
这一次，乔斯沉默地点点头。
“这就是地球的意义所在。图腾。你不需要见过它，也不需要深入了解。甚至它不需要存在。图腾是一种标志，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地球就是这样。你只要知道它就在那里——至少曾经在那里，我们的祖先从那里开始蹒跚着进入太空，那时就是如今我们于星海之中的开始。某种意义上，这是传承，一种属于整体的文化，它不属于个体，相反，所有的个体都归属于它。人总要寻找一点归属感，否则就会变成迷途的孩子。”
“图腾…你觉得我们需要这种东西吗？”乔斯放下杯子，直视面前的地球。他伸出手轻轻拨动了一下，地球的影像立刻向发疯了似的飞快旋转起来，转眼间变成了一个模糊的球体。
通讯画面中的道格拉斯表情很自信：“图腾文化一直都存在，只是形式在变化。图腾从来都不需要是一个具体的东西，但当他是一种具体事物时，对图腾的追求也就变得具体。看看脚下的那片大地吧，这是个岌岌可危的星球，或许它曾经和地球一样充满生机，没准也有大陆，有海洋，有各式各样的气候。现在呢？该死的云海覆盖了星球表面，挤在这种地方生存。这和你预想中的情况一样吗？”
乔斯思考着，随即摇了摇头。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眼下的状况根本不是他们的目的。火源号出发时，他们所看见的星球是一颗完美无瑕的地球孪生星球，但是即使是那个时代的太阳系人类，想将地球表面变成完完全全的废土也是一件相当苦难的事情。即使是N.R.S。的事件预测小组也在把“星球表面被完全破坏，不宜居住”这一条放在了概率极低的事件里。
看似火源号已经在梅塔法尔斯的同步轨道上锚定，火源基地也已经建设完成大半，双方的各种交流更是进入了相当和谐的“蜜月期”，但是乔斯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梅塔法力卡对于曾经生活在第二塔的居民来说，已经是相当宽广的地方，但乔斯想的很长远。这里没有地球那样广阔的大地与海洋，三座塔上的资源加在一起恐怕也少得可怜，这种环境之下，随着人口的增加，早晚有一天会暴露出问题。
这种问题在太阳系的人类身上已经用鲜血书写了千年。火源号某种意义上为人类洗了一次牌，乔斯不希望这样的事情会出现，至少他自己本人不想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阿尔谢尔是个比地球还要脆弱的星球，战争可以轻而易举地毁灭这里的原住民，甚至摧毁整个世界。
相比之下，地球虽然问题重重，但是跟阿尔谢尔比起来，那是不可想象的天堂。
一种作为“地球人”的优越感油然而生。乔斯突然明白了点什么。
“看来你是想明白了。”道格拉斯微笑着关闭了通讯。
通讯窗口消失，留在乔斯面前的只剩下转动不停的地球影像。他刚想开始工作，克萝洁的通讯却跳了出来。
克萝洁精致的面孔出现在画面里，忽略掉华丽的太阳头饰和金色长发，克萝洁与乔斯确实有一点相像。当然，这种只会引起尴尬的话题两个人都没有提。
乔斯依旧是那副“商业微笑”，克萝洁也差不多。
“有何贵干，克萝洁大人？”
“想问一些事情，只是些…私人的事情。”克萝洁样子并没有乔斯想象的那么亲和，一股说不上来的气质刻在女孩的骨子里。一种与她的年龄不相称的气质。
乔斯抬了抬手：“请说。”
“我有一件事很好奇…在地球上生活，是什么感觉呢？”
完全是预料之外的问题。疑惑的神情在乔斯的脸上一闪而过，甚至混杂着一点惊讶。不过这些都很快被一如既往的冷静表情盖过去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克萝洁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慌慌张张地收起终端的窗口。那层层叠叠的图片窗口收起来的时候被乔斯看得清清楚。克萝洁的表情因为尴尬而有些微红，眼神也是飘忽不定，根本不敢正视乔斯的眼睛。
然而乔斯就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克萝洁的样子，脸色不变，但是目光已经失去了一贯的锐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克萝洁感到熟悉而又陌生的东西，尽管只是一瞬，但是那个目光如同火烙刻在了她的记忆之中。只不过当下，她没去关注这些。
“嗯…有些好奇罢了…”克萝洁笑了笑，僵硬的表情让本来就很尴尬的气氛越来越糟糕。
幸好乔斯没把这些当回事，他靠在椅子上，又一次把玩起手边的水杯。
“我只去过两次地球，你确定要问我吗？”
克萝洁很郑重地点了点头，硕大的金色太阳头饰似乎随时都会砸到窗口上。
“地球对于我来说，很陌生。我很难描述那种陌生，就是那种‘你明知道它在那里，但是当你来到它面前却又完全认不出它’的感觉。我对地球没有什么感情，但是如果说生活的话，我的印象也很简单。真正适应于人体的重力，完全自然的空气，还有就是，一望无垠的海洋和大地。我喜欢那种只穿着短裤，面朝大海的感觉。你会觉得很轻松，无所负担，全身心地投身于这个世界。不需要穿着防护服，不需要思考氧气余量，这种感觉在梅塔法力卡我也能体会到。”
“您…不喜欢穿防护服吗？”克萝洁小心地问道。
乔斯摇摇头：“不喜欢，虽然在宇宙中，你不得不穿着它。但是我很反感被束缚的感觉。防护服的里衬紧贴着你的身体，再怎么样都不会百分之百地舒适。‘每个来到地球的宇宙人都是暴露狂’这句话说的就是我这种家伙。”他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些许沧桑。
克萝洁若有所思的点着头：“您的演说里提到过，地球人这个概念，对吧？我有点疑惑，地球对于您本人来说，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立场呢？”
乔斯指了指身边的那个球形的影像，用手轻轻拨动着：“是图腾。”
“什么？”发音奇怪的外来词令克萝洁有点始料未及。
“图腾。换做更好理解的词，算是一种信仰…吧。”
克萝洁静静地看着画面里随乔斯的手而旋转的美丽球体，仔细思考着。这个概念对于她来讲，理解起来相当有难度。乔斯看出了克萝洁的难处：“还有什么事情吗？”
“图腾…”年轻的御子轻声念着这个名字，脑中浮现起的却是梅塔法力卡的形象。它触电般地回过神来，向乔斯感激地点头示意。
“如果没什么事情，那么就到此为止吧。已经很晚了，请克萝洁大人注意休息。告辞了。”乔斯飞快地行了一个舰长礼，没等克萝洁回礼就关掉了通讯。当然，如果他不关的话，克萝洁恐怕也不会回礼——克萝洁早就已经适应了乔斯的一贯作风。
克萝洁看着窗口在眼前消失，长舒了一口气。她离开办公座位，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拿着终端回到了卧室，像泄了气的皮囊一般扑在床上，连衣服都懒得脱。头很疼，她闭上眼睛，杂乱无章的事情扑面而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大脑撑爆。克萝洁不得不侧着头睁开眼，让自己的脑袋稍稍好受一些。
每天的事务量早已超过了克萝洁的预计，要想的事情多像星星。每天都是超负荷状态工作，直觉告诉自己再这样下去绝对会折寿的。相比这下，像这样躺在床上简直就是天堂一般的享受。如果没有事情的话，克萝洁大概可以睡到第二天的这个时候。
就在克萝洁享受难得的空白时间时，卧室的门被敲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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