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农场宇宙
一片不知道被耕种过多少轮的田地。其间生长着被播下的种子，任意发育生长，但土壤肥力不断下降，每一轮能够养活的农作物是有固定的数量上限的。
停止发育的农作物会被当作杂草拔除。农作物的生长水平会因为种种原因而出现差异，但只要不死，定然会成长到成熟的状态。当成熟的农作物在农作物总数中所占比超过某个数值时，那就是收割的时刻了。
田地=宇宙。农作物=文明。
【农场宇宙】
杰诺·奥特曼，洛斯特·奥特曼，光明文明 圈养者，登场
辽阔，城市化只能用辽阔来形容。
除了被用来收藏濒临灭绝的自然植物和野生动物的森林区、被作为珍惜场景而保留的沙漠和动土以及冰川之外，城市化的进程如随风流动的病毒一样占领了整个地球。
若是还想逃避，便只能去撒哈拉沙漠或是南北两极点附近了。谢诺此时正端着一杯蓝鬼，慢悠悠地饮着。经历了许多次尝试之后，他终于在分子层面复制了蓝鬼酒，这记忆中的味道。曾经以童维形象出现的基里艾洛德人曾试图用这个唤起他对朋友的怀念，但并未成功。
比海洋的颜色更纯粹通透的蓝色，在杯子中晃晃悠悠，波光粼粼地晃荡出光怪陆离的景象，谢诺将起举过头顶，抬头看去，便能看到黑蓝色星云中碎碎琐琐的光粒，那是穷尽人类文明的一切可能也无法到达的未知世界。
谢诺曾幻想过那里有文明的终点，那是一切不合理都不存在的乌托邦。
仰脖，将一杯海蓝中的星辰一饮而尽。
这个时代是禁酒的，但此时似乎已经没有意义。谢诺已然不是人了，而这维护人类文明社会稳定的法律，也快将要没有意义了。
一切都快要没有意义了，连意义本身都快要没有意义了。
沉吟片刻，谢诺决定去见一见泽川临斗，那个如同自己被Xenon选中一般，被Lost选中的人。眼前的事他能够用超乎人类的理性去思考，但仍得不出答案，他却已然不能用谢诺作为人类的理性去思考，所以他决定听听与自己相似的人的意见。
略一翻身，便从这19层的楼顶翻滚了下去。风衣随着气流猎猎作响，飘飞着如同某种生物的肉翅。
夜幕辽阔，吞没了人类的半个世界。城市更辽阔，吞没了人类所知的未知的整片星空。还有一些更为辽阔的黑暗，吞没了所有能被描述的所有。
……
Samle饶有兴趣地看着鱼缸内里的金鱼贪婪地追逐食物。
这是一个球形鱼缸，浅蓝色的水晶支架上，鱼缸是由透明的钢化玻璃制成，完全密封。内里有四条金鱼，各自不同，或红或白地在水里游动着。
这个时代饲养动物已经不被允许了，除了人类以外的动物，都将是用于保留自然生态圈的珍贵资源。这是Samle以先驱机关的权限特地订制的产品，申请调配动物资源的名目是科研。
球形鱼缸和水晶支架都是地球产物，甚至密封鱼缸内的液态水和一些水生植物也是。但这事实上并不是一个鱼缸，而是密闭生态球。
和历史上曾出现的失败试验品或是儿童玩具不同，这是货真价实的密闭生态。球体内有大量的夸克级机械，对球体内的物质进行质子层级的调控，让环境永远处于适宜金鱼生存的状态，当金鱼全部死亡后，属于金鱼的有机物将会被人工干预重组，形成简单的单细胞生物。这些夸克机械的能源来自于宇宙大爆炸所产生的斥力，即是说只要宇宙还在膨胀，这个生态球就可以继续运转下去。这是一个与宇宙同在的永恒生物圈，只要外在的大宇宙不走向坍缩和灭亡，它就会继续繁衍下去。内里的生物总量和进化方向与上限都已经被严格计算和规划完毕，这个小小的水球永远能满足它里面的生态系统，资源不会匮乏，但内里的生物也不会进化到规定以外的程度。
这个宇宙，是否也是这样的一个生态球呢？所以存在所谓的物理学尽头。对微观世界的探索已经到了极限，再进一步的微观已经趋于混乱和不可知，虽然已知的物理法则能够自治解释宇宙中的任何现象，包括时间与空间以及因果，但除了…收割现象。
Samle正在沉思之中，这时他身侧的墙壁上弹出了影像，内里显示的一组杂乱的数学式。
这是以Samle常用的“基准值”为基础，编写的宇宙通用语。掌握了它的词汇换算公式的，是先驱机关最高权限的最终管理层，这一管理层的人员皆为世界政府高层执政官，同时也是优秀的学者，是人类文明与地外文明沟通的“口”以及作出决策的“脑”。
唯有只允许先驱机关最终管理层和Samle知晓的信息，才会用这种特定的宇宙通用语编写。它又依赖于一个单向的换算公式，没有Samle所设置的“基准值”，即使是同为光之国人的Xenon与Lost也无法解读其中信息，有着绝对的保密性。但同时，编纂换算信息所需要的计算量相当之大，需要人类文明仅有的十八台巨型量子计算机才能展开换算公式。
这条信息的内容有很多，它包含了自宇宙大爆炸到预测的宇宙坍缩为奇点的“完整时间尺度”中精确的一个时间点，以及光之国文明探查完毕的整个三维宇宙中的一个绝对空间参照坐标，将时间和空间完整地统一；以及所描述的事物的数学模型。
当然，简单来说则是“谢诺前往接触泽川临斗，于三分钟前”。它所包含的精确的时间点与空间点以及数学描述，是远超人类文明的所能描述的绝对精确描述信息，但其中对于这一事件而言，有用的不过是这短短的一句话。这是人类文明层次过于低下，无法有效利用信息的体现。
这样的文明，就像一个刚刚走出地球摇篮的婴儿，刚刚理解了个别词汇，尚在牙牙学语。何时才能变得成熟，走向宇宙大社会呢？Samle并不知晓，他起身整理了一下与Lost同一款式的黑色风衣，决定前往谢诺与泽川临斗会面的场所。
……
泽川临斗在墙体操作系统上打完了辞职信的最后一个字符，准备开始书写离职报告。先驱机关对地外文明的态度并非是他想的那般竭力维护人类主权与尊严的情况下再去谈合作或是抗争，反而是对地外文明有着某种意义上的妥协：比如那些最高权限的文档，其中标注着每年交给某些文明用作实验体的人数，以及某些对人类抱有食欲或是性欲的种族，饲育了多少人类…
对于目的并非是灭绝人类文明的那些外星种族，先驱机关是愿意牺牲一些人类去换取合作和技术的。Lost反对过人类成为其他文明的附庸，这样的文明不可能走向最高级的文明形态，但这是先驱机关最终管理层的意思，即人类文明决策层的意思，他们，也就是人类文明的精英和开创下一个时代的人。这不正义，也无尊严，和Lost所追求的可能拯救宇宙的终极目标也是相悖的——那需要所有文明以最快速度发展。
他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泽川喜欢风，他喜欢流动的气流。所以他在室内总会开窗，如果是没办法开窗的场合，他会请人定做一台风扇。而此时本该从身后的风扇源源不断地吹来的风静止了。
身后，有东西挡住了风。
泽川悄然无声地看了一眼身前三米外的办公室门，它仍然紧闭着。自己身后除了风扇什么也没有，此时风扇沙沙的声音仍然响着，但风毫无疑问地被什么挡住了。
是来灭自己口了吗？因为自己无意中发现并打开了Lost的生体信息保险箱，得到了里面Lost当做日记写下的这些内容。
“您就是泽川临斗先生么？”
身后传来了年轻男人的声音。
是人类吗？但是，是怎么进入自己的房间的？不，是外来客也说不定，太空国际语对于更高层级的文明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以掌握的语言。
泽川的身体开始僵硬了。他眯着眼睛在室内搜索着能够当做武器反击的东西。桌面上的菱形透明装饰物，是用人工金刚石制成的，硬度和锐利度都是有的…
“我是谢诺，和您一样，与‘观察者’达成合作的人。”
不是外来客…？
泽川长出了一口气，方才察觉自己不是那么需要风扇了——背部已经被冷汗湿透。
他现在开始思考，谢诺的出现意味着什么？目前仍有Samle之外的观察者在活跃着，被赋予了“Ultra-Man”的代号，那是否就是谢诺体内的观察者？根据自己的权限能够阅览的情报来看，谢诺体内的应该是代号为“Ultra-X”，在千百年前就已经造访过地球的观察者才对。
也就是说，与“叶腐”的战斗中死亡的只有Lost而已吗？
暂时收起心头的思路，泽川转身迎人。
“初次见面，我是泽川临斗。”
头顶电灯上浅淡地泄下来的光，透过桌上的菱形透明装饰品，折射出了各色的光，但归根结底，它们都是来自于那最开始的无色光。
“第一次看到与我一样的人。”谢诺的风衣随着身后的风扇不断传来的风而朝着前方张牙舞爪，大约从侧面看上去会让他颇具一些神秘气息——当然，不看他背后的大功率电风扇的话。
“我有一些迷惑，只有我们这样的人才能理解的迷惑。”谢诺开口道：“希望从您这里，能够得到一些解答。很抱歉这么唐突，但我想这个世界上除了您，是没有人能切身体会到我的困惑的。”
因为都是光之国来客选中的人吗。泽川略一皱眉，大约猜测到了谢诺想说什么。泽川曾在Lost的资料中看到过谢诺的资料，他大约能体会到谢诺作为一个本该在重建人类文明的时代大展宏图的青年学者，却看到与自己有同样抱负的人一个个被屠杀，人类文明的未来就要被扼杀的那种恐怖和不甘。
就像，那个时候得知82T人每年都会杀人，而自己却一无所知，当它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一直坚持的善良和正义感，面对这种强硬的不合理与纯粹的恶意是多么的无力。
在那个时候，自己听到了光的声音，来自光之国度的声音。大约，谢诺也是一样吧。光之巨人的力量并不为自己所用，但毫无疑问，那是足以改变这个世界，而且是定然会去改变这个世界，拯救人类开创未来的力量。
在侵略性的恶意文明充斥着的宇宙远方，有一道锐利的光，它将庇护蹒跚的幼童文明，为其披荆斩棘。
“好的。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样的，但我大概能猜到一些…即使现在已经不再和Lost有关系了，但这样的我也是能明白谢诺先生的感受的，我会好好听着的。”
有些像是自己那个时代日文的语法，但又有许多不同。这让谢诺莫名觉得有些亲切。
“泽川先生，你觉得曾寄宿于你我体内的光之国人，目的是什么？”
“目的…是为了保护我们这个人类文明？从Lost留在我身边居住环境里的蛛丝马迹来看，它们的意识形态中早就没了‘利己’的概念，联系到它们是实现了纯能化的生命，我想它们的故乡光之国度是一个因为能源能够百分之百无限循环而实现了乌托邦的社会。那么它们保护弱小文明的目的应该并非是出于利益或是一时兴起，而是有更纯粹的缘由。”
“不错，它们是达到了进化和物理学尽头的终点文明，一切文明的发展，只要不走向灭亡，最后随着对宇宙终极规则的认识，都会摈弃原本愚昧偏颇利己的意识形态，变得和它们一样，当科学已经到了尽头，物质已经随需随有的时候，它们就只为了对艺术的追求和对宇宙规则的构建而活了。它们最初来到地球的目的，是为了保护我们这种尚未能迈向宇宙的弱小文明，并且在展示其他文明存在的情况下，阻止其他文明对我们的影响，通过对这些文明的观察，它们将得到‘文明兴衰尺度’这一课题的解答，这也是它们被称为‘观察者’的原因，但这个课题在Ultra-X离开地球，即是我体内的观察者Xenon与我分离之后就完成了。”
“那…Lost造访地球的目的是？”
“是因为那个课题的答案，超出了预期。泽川先生，您知道如何在田地上耕种吗？首先，要开垦一片荒地，然后播撒下种子。请注意，不管之后发生了什么状况，长出来的农作物数量是不会高于播下种子的数量的。农作物的发芽时间有早有晚，生长速度有快有慢，期间会经历虫灾、或是被其他农作物夺取了土地的养分而营养不良甚至死亡，但只要不死亡，最终它们都会走向成熟。而对种下这些农作物的人而言，并不需要等待所有农作物成熟，绝大部分成熟就可以开始收割了，就举个例子，百分之九十吧。当农田里成熟的农作物比例占农作物的百分之九十时，收割就会开始了。”
“我不太能理解…”
“农田，代表宇宙。种子代表支撑生态系统和文明的资源。农作物代表文明。”
片刻的沉默。
“谢诺先生，你的意思是…那些对地球怀有恶意的文明，是来夺取我们养分的其他农作物？”
“是的。它们夺取的并非是简单的资源，它们想要的是文化和意识形态，在物质已经极大化丰富之后，物质需求和探索方向会趋于稳定和缺少变数，接受不同的意识形态是唯一能够产生技术爆炸的诱因。但这也只是妄想罢了，你想，就是一块农田里只种一颗稻草，稻草也不会成长为大树，因为它有生长的极限。即使成长为了一颗从古至今最最健康的农作物，也不可能逃脱被人收割的命运。”
“难道，我们这些文明就要被收割了吗？但是，被谁？那Lost他们牺牲自己永恒的生命也要保护弱小文明，有什么意义吗？”
“是的，从宇宙的角度来讲，很快。被谁呢…大概是被宇宙规则本身，或者是超出这个宇宙的“神”收割吧…但是，保护弱小文明绝对有意义。我刚才举了个例子，农田里成熟的农作物占总比百分之九十以上时，才会开始收割，如果保护弱小作物不被夺取养分而死的话…可以稍微推迟一下收割的时刻。所以，人类文明对看破了这一切的顶级文明而言，是延续宇宙大社会生命的珍贵资源。”
“但弱小的文明会发展下去不是吗？难道有让文明停止发展的方法吗？”
“当然有，技术锁死或者资源限制、智力拘束等方法有很多。但，你大可放心，人类的发展并未被停止。因为…完全停止发展的文明会灭亡，因为种种原因。从生存欲望低下的意识形态问题到超新星爆发，这种种原因…就像，停止发育的未成熟农作物会被当做掠夺养分的杂草拔除一样。”
“所以，限制文明是没用的？”
“有一定作用，但停止发展文明灭绝的速度是不确定的，只能确定一定会灭亡。这是一种豪赌一般的浪费，而这种事关全宇宙文明生存的事情上…不确定只能当做不可能处理。但，仍有一些文明选择这么做…”
“为什么？他们这么发达，不知道赌博的不可取吗？”
“当然知道…但因为天空上一刻万里无云下一刻却突然下雨之类的事情，而怀疑即将发生怪兽灾害而逃离城市的人，其中也有许多是高级知识分子。当自己的生存成了第一要务时，如何置身事外地客观呢？并不是只有达到物理学尽头的终点文明才有限制其他文明的手段，限制弱小文明的成本，很低。”
略长一些的片刻沉默。
“那，Lost的到来，仅仅是因为不愿意赌博吗？！”
“是的。因为这个答案的，光之国度认为应当让有资格参与决定宇宙社会命运的文明知道这一切，携手起来构建一个宇宙文明之间应该遵守的规则…或者说‘法律’。但，光之国度和那些单纯的顶级文明，没能理解那些非顶级文明，存在的终极目的首先是自身的生存。所以，战乱从宇宙中爆发了。文明们的对这件事所选择的做法，大致可以分为两类：黑暗、光明。光之国度也因此走向分裂了。”
“为什么？他们不是已经站在全宇宙文明的角度考虑问题了吗？”
“是的。但是，哪种方法是的对的呢？黑暗的本质是‘加速发展，或许可以突破物理学尽头的不可知，发现更多的规律，发展成为更高级的文明，从而获得避免被收割的可能’，衍生出了激进一些的主张占领同化所有弱小文明不断造成技术爆炸的做法，以及温和一些的比如Lost所代表的黑暗派光之国度的做法‘保护弱小文明不被掠夺和灭绝，让其多多接触其他文明而造成技术爆炸，促进发展将其培育成高级甚至顶级文明’。而光明则认为掠夺和培育造成的高级文明也不可能超越达到了物理学尽头的顶级文明，黑暗的行为是无意义的，唯一能做的只是保护弱小文明的正常发展，不被影响的文明发展是最缓慢的，从而让收割的时刻最晚到来，这是Xenon所属的光明派光之国度的做法。”
“两位，我不得不打断你们的谈话了。”
有些嘶哑的男人的声音，它的主人正是推开了泽川办公室的Samle。
“人间体的聚会，怎么能没有我呢？”Samle粗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让本不明显的皱纹就此显露，他迈着大步，三两步便跨到了泽川的办公桌前。
“不过现在已经不是聚会的时候了，人类文明，快完蛋了。”
Samle微微一笑，却再也无法支撑起身体，他用双手撑着办公桌方才坚持着没有倒地，口中却流出了红色的液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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