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恶魔的真理
将手放到灯光下做手影，影子被投映到某张纸上。假设纸是一个绝对平面，即存在二维空间，又假设上面存在二次元生物。纸上的二次元生物会发现手在纸上的投影，那对于它们来说，或许是极为可怕的异象。然而二次元生物是无法反抗做出手影的那只手的，因为手要撕碎它们的世界——那张纸——太过于轻而易举。
【恶魔的真理】
传教者、天使 基里艾洛德人、邪神 基里艾洛德神，登场
不知从什么的时候开始，街上的传教者开始多起来了。他们穿着黑色的长袍，戴着兜帽，除了露在宽大袖子外的没有指甲的惨白色的手，没有任何一块肌肤能叫人看见，令人分不清男女。他们传播着的，是人类历史上从不存在的一个宗教——基里艾洛德。
在这个时候，古时的宗教已经日渐没落，这一现象被认为是人类越发走向科技文明的标志。同时，亦有人戏称，现代人的迷信是“科学”二字，在这个常有外来客造访地球并在地球制造各种不可思议现象的时代，似乎再不可思议的事情只要加上“科学”或“专家解说”几个字，都能令人信服，少有人去查明真假。
而被黑袍传教者们宣传着的基里艾洛德教，却并不依赖伪科学与权威性。该宗教的第一教义便是：宇宙是个农场，“农作物”们在其中争夺养分，各自生长，唯有信仰“农场主”，才可得救。换言之，该宗教是复古的，有具体的崇拜对象“神”的宗教。
分明只是个邪教而已，为何要让工作性质与地外文明挂钩的先驱机关来处理呢？宁川一面这样想着，一面闲逛在城市里。他穿着便服，伪装成一般市民，在等待着不知会从何处现身的传教者，来向他传播教义。
提出让先驱机关调查基里艾洛德教的人，是Lost。起初这个事件最初只是因为传教者们神出鬼没让治安机关难以驱逐而被当做疑似案例送到了先驱机关——像这样的疑似案例，各个国区的先驱机关每天都会收到数十起——而偶然翻阅疑似案例的Lost，起初是微笑着如看故事一看地在看着的，当他看完这事件之后，脸色却变了起来。
之后Lost通过刘叔华，与先驱机关更高层的管理者进行了怎样的讨论，宁川并不知晓。只是自Lost绷着脸离开刘叔华的办公室后，调查基里艾洛德教的命令被立即下达了。
尽管“杀手”事件导致仍有不少调查员养伤在家，先驱机关依旧派出了大量人力，一二三六科——平常调查各种事件的四个科室——甚至只是实习生和吊车尾组成的五科，全员出动了。
“尽量避免与之发生冲突，调查时伪装成有意入教者，尽量套取信息。除非出现会造成大量伤亡的情况，否则严禁与之发生武力冲突。发现思维被引导时，可以采取自我催眠措施。”这是命令中被强调了数次的要求。
今天的天，是灰黑色的。灰得有些过分了的天空，如随时都可能下起雨来一般。这样的天色，已经维持了小半个月了，似乎与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传教者，同时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般。
冬日的风吹过，身上穿着变温袍的宁川并不觉得冷。然而他却没来由的想到了“凛冽”这个词。就在他张嘴想吐出一口白气，却什么也没吐出来的时候，一个人站在了他身前。
“请问你知道，逃出这个农场，去往天堂的路在哪里吗？”说话的人，穿着宽大得过分的没有任何装饰和其他颜色的黑色变温袍，宽大的兜帽遮住了那人的脸，与宁川面对面的，如一个黑洞一般。
宁川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眼前的人何时出现的，他没有任何察觉，如同在他吐气的一瞬间闪过来的一般——专业素质让他做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感兴趣的表情，反问道：“农场？”
“你们迷信的网络没有告诉你吗？”那人抬起了头，一手指着天道：“这个天空，不，这个宇宙，都是农场主的农场。它有一日会来收割所有的农作物……只有信仰它，才能得救。”
“什么是农场主？什么又农作物？”宁川脑海中不由得出现了一副画面，一块农田中长满了稻草，穿着白袍的上帝将白袍撩起露出双腿，踩进水田之中，用镰刀收割着作物。
将脑中的怪异想法踢出脑海，宁川等待着传教者的回答——即使是抬起头，黑袍之下仍是什么都看不到的，如同一件悬空的衣服从袖子中伸出两只手一般。
“农场主就是你们古代所猜测的‘神’，它全知全能，不可描述，残酷又慈悲，不可捉摸。”那人说着，一手伸出食指指着宁川的胸膛，一手抬起大拇指指着自己道：“你，我，都是这农场中的农作物。”
“只有皈依，皈依吧。信仰农场主，祈求得救，才能逃出这个农场……”那黑袍人说着，也不再管宁川，走过他身边，与他擦肩而过，不再出声了。宁川一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灰黑的天空下，街道上仍有不少人在走着，穿着各种颜色衣服的人都有，黑衣的也不少，却没有刚才与他说话的那个人了。
正在这时，宁川转过头来，正在整理刚才听到的信息的时候，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街道对面的穿着米色风衣的男人的身影，那是谢诺。谢诺此时站在接到另一边，表情严肃地盯着宁川，或者说盯着黑袍人方才所在的位置。
那表情宁川在看过了报告案例的Lost脸上见到过。正在宁川打算走过街道去问谢诺的时候，一辆车开过，挡住了谢诺的身影，当那辆车开过去，却再也看不见谢诺了。
怎么都是些神出鬼没的家伙？宁川烦恼地揉着自己的头发。
……
地下街层十五层，是这个城市的底层了。除了功能设施和少数维护机器人之外，这里是空无一人的。也没有照明设施，此时只有某处忽明忽暗闪烁着的细微的红光，照亮了谢诺的脸，也照亮了一件黑袍。
“神的使者，也会到这么阴暗的地下来么。”谢诺看着黑袍人说道：“还是说，你们本来就见不得光？”
“被愚蠢的人命名为‘光的巨人’，就自命为光了么？”黑袍人看着谢诺，冷笑道。虽然黑袍人的脸并未显露出来，谢诺却明显感觉到，他是在看着自己。
“你太自大了，Ultra-X。不，谢诺。”
对方能说出“Ultra-X”这个词来，谢诺并不惊讶，反倒是对方叫出了自己在地球的名字，这出乎他的意料。
“你是谁？”谢诺看着黑袍人，面色越发严肃了。若是对方提前调查过自己，还不知道对自己的了解有多少了。而自己对对方，是一无所知的。
“不认识故人了么？”黑袍人说着，撩起了自己的兜帽。从兜帽下露出来的，是肤色略有些黄黑而油腻的男人的脸，那男人目光灼灼地看着谢诺，似乎要说出带着古词的话来。
童维？谢诺否定了自己的判断。
童维去世已经有六七百年了，站在自己眼前的，不可能是他。
有着乱闪的各色灯光的酒吧、蓝鬼酒、在那个人类闭塞在地球上的时代谈天说地的友人……这些关键词在脑海内浮现，谢诺思绪有些恍惚。
他定了定神，看着“童维”，冷笑道：“你不知道地球人的寿命，极限就是一百三十年吗？”说完，谢诺掏出框架宇宙，指着“童维”道：“若是变成我另外两位友人还好说……他们一个的名字就是两个不同语种的语言结合的，一个成长在地球文化融合的时代，能接受现代语不奇怪……童维的话，他在文学上被称为‘中文保守派’，是反对在汉语言里加入太多其他语言词汇的，他不可能会用各种语言结合而成的现代语和我交流……”
“真是无情啊，谢诺。不，该叫你Ultra-X。”穿着黑袍的“童维”脸上那种让谢诺感到熟悉的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怪异的笑容：“皈依了农场主，我才知道。真正的谢诺从没和我有过交流，当初和我一起喝酒谈天的，是来自宇宙的，未知的生物。”
“查得很清楚啊。”谢诺的面色冷了下来，他没有起伏地说道：“你们的目的是什么，所谓的基里艾洛德教的目的，是什么？”
“表现忠诚。为了向农场主表达我们的忠诚，让更多的生灵皈依农场主。”
“童维”笑了一下，身体发出了白光。那白光渐渐吞没了童维的身形，朝着上空飞去，穿过隔离板，消失在了谢诺的视线之内。地上只摆着一件黑袍，谢诺蹲下身去摸它，却没有感受到任何余温。
果然，不是人类。谢诺心头这么念了一句，站起身来，他若有所思。收回框架宇宙，谢诺摸着自己的头，缓步朝着地下十五层的出口走去了。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与童维的交情，也不过是模拟人类感情的产物，为何现在自己的情绪波动莫名低沉，就如同“哀伤”一般？
疑惑中的谢诺没有察觉到，自己身后不远处，Lost站在黑暗中，看着自己的背影，脸上挂着奇怪的微笑。
谢诺的身体是濒死状态，一直在紧急冬眠才维持微弱的生命体征活到了Ultra-X再度来到地球。莫非……？Lost无声地笑着，转身离去了。
……
信奉基里艾洛德教的人在不断增加。
起初，将信将疑或是抱着玩耍心态而选择信教的人很多，然而，当那些信徒被带到过所谓的“圣地”之后，便诚心信奉了。越来越多穿着黑袍也看得见脸的人行走在世上，要人去皈依所谓的“农场主”。
而见识了基里艾洛德教“复活”死者的“神迹”之后，信教者越来越多了。他们相信，所谓的“收割之日”即将到来了，唯有信奉农场主，才可得救。
“圣地”有许多个，宁川所属的中国区先驱机关负责的是是在地下街市十四层的某个租住屋，内部到底有着什么，先驱机关亦未查明——潜伏入教的调查员，都莫名消失了。
地下十三层。
“你在这里等我，”Lost在往下一层的入口处停下了脚步，他回过头，对宁川说道：“我半小时后还没回来的话，你就快逃，然后设法让先驱机关找到谢诺。”
“不用了。”宁川尚未答话，从他身后便传来了谢诺的声音。谢诺绕过宁川和Lost，走入通往地下十四层街市的通道，头也不回道：“我去吧。如果我不回来了，这个文明也还有你。”
“如果你真不回来了呢？”Lost轻笑一声，伸出一根手指挠着头道：“我和你可不是‘一路人’。”
谢诺的身体停住了。他站在台阶陷入黑暗的地方，转过身来，投入的光刚好能照到他的脸。
“我不知道。只是有一个理由，我非去不可。”谢诺说完，撇开话题一般地道：“先驱机关的人呢？只来了你们两个？”
Lost无声地笑了一下，算是表示自己听出了谢诺是在转移话题。他转头看了宁川一眼道：“你应该知道吧，地球的邪教有的会惨杂某些科学理论在教义里，用科学依据来让人对一些毫无根据的说法产生信任感。基里艾洛德教也一样，说了一些在宇宙中算是很了不得的话啊……对付能说出这种话的东西，想靠数量取胜是不可能的。”
谢诺闻言不答，转身朝着十四层走去了。
“果然，越来越像人了。”Lost见谢诺走远，方才自言自语一句。他转身，拍着宁川的肩膀说：“走吧，我们先找个地方吃个饭。不管谢诺是死是活，等下肯定要动手了。”
……
地下十四层的租住屋内，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通向更深一层的，隐藏着的门。
步入黑暗之中，谢诺什么也看不到。地下十五层的发光源，似乎都被人刻意消除了。
只能凭借自身的感觉，走在下一步不知道会踩到什么的黑暗中。谢诺能感觉到，有什么从自己身边，顺着空气游动过去了。那东西就像是丝绸一般的细腻，拂过自己的脸，冰凉而酥痒。
“你果然来了啊，谢诺。”
当谢诺听到有人说话时，他就明白那种凉而痒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了。
地下十五层被不明的光照亮，第一眼看到的是，充斥这片密闭空间的洁白之色。似乎是白色的丝绸，那东西充斥了这整个空间，光是走动在地上带来的微弱的气流，都能将它吹起，让它飘动起来。
谢诺一抬头，便能看到那如烟雾一般的“白丝绸”是哪来的。
地下十五层的隔离层是没有实景天空投影的，在那漆黑的隔离层之下，飘浮着一个大约十米高的天使的身影。那天使的身形是半透明的，用白色的兜帽遮着头，背后的翅膀展开而不动，身体在空中微微起伏。那“白丝绸”便是它白袍下垂的衣摆。
“童维”站在不远处，冲谢诺笑道：“谢诺，加入我们吧。你也应该知道，农场主是真实存在的。只有皈依……”
“闭嘴。关于‘农场主’，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谢诺面无表情道：“这就是所谓的‘圣地’吗？除了一个‘气球’之外，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了。”
“当初第一次见到你，你说话可没这么不客气。”在天使的白袍下走动着的“童维”坐到了一张木桌后，他闭眼叨念了一句什么，桌上便显露出一些东西来。那是一个青色的陶瓷质台灯，那台灯做成了鲤鱼的形状，嘴里含着一个灯泡，正在发出刺眼的黄光；除此之外，还有两个玻璃杯子，内里是浅蓝色的液体。
“许久没有对饮过了呢。不来喝一杯么？”
若非那轻如烟尘的白色衣袍飘动在这空间之中，谢诺险些就以为这是在过去那家酒吧里了。他吞了口唾沫道：“算了，这个时代禁烟禁酒。还有……”谢诺盯着“童维”，一字一顿道：“我所认识的童维，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和蓝鬼酒一样，已经不存于世了！”
“看来我所认识的谢诺，也再也见不到了呢。”一杯酒下肚，“童维”放下杯子，绕过桌子朝着谢诺走来：“那么，我们来谈谈别的吧。Ultra-X。”说完这话，“童维”的身形被从衣袍内喷涌而出的白气吞没，当那白气停歇的时候，显露出来的是如石头一般的，灰黑色的人形。
那人形的脸，如Ultra-X一般，是棱角分明的，上面有几道黑色纹路，勾勒出简单的五官来——那是一张哭泣的脸。那人形穿着黑袍，裸露在衣袖之外的手，亦是灰黑色的，如石头一般的。
“这就是自称‘农场主’的人吗？”谢诺此时如同恢复了什么神采一般地笑道：“看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很明显是生物啊。”
直到灰黑色人形额头处的白色椭圆石头忽明忽暗地闪烁起黄白色光来，谢诺的脸色才变了。
起初，谢诺以为那是在用宇宙通用语和自己交流，可当他发现那些光只是无序地闪烁着时，他的脸色就变了——伴随着闪光，一些组成句子的信息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那却并不是他独取光的闪烁得出来的信息。
“我不是农场主，农场主是我们信奉的基里艾洛德神。”
“我是因为信奉它，而获得了永生与力量的，它的仆人与使者，基里艾洛德人。”
“它将要收割这个世界了，像你这样的光之巨人，不过是米粒之珠折射出的些微光芒，如何与它争辉？看啊！那就是你们这些不皈依者的下场！”
随着基里艾洛德人伸出手指着的方向看去，谢诺看到了藏在角落的，一个红色的巨人。
那巨人跪在地上仍有三米高，全身红黑色。它被白色的衣袍遮挡，让谢诺看不真切。如同是为了让谢诺看清一般，一股风吹过，吹开衣袍，露出下面血肉模糊的身体来。
那竟是被绞碎的肉塑成的一个跪地的人像，那人跪在地上，伸出双手，面对漂浮的天使，如同在祈求一般。在那个人像身边，杂乱地摆放着染血的先驱机关的制服。
那些调查员的衣物摆在人像附近，那些调查员本人的下场如何，大致也能猜测到了。
“这样你是真回不了头了啊，童维。”谢诺转过头来，看着那个黑袍的石头人道：“不，基里艾洛德人。”
如同听不懂谢诺的话了一般，基里艾洛德人再度传递信息道：“这样的圣地，比你们所知晓的多得多。世界各地的不皈依者，都会面临这样的下场。他们在这里，被皈依者们审判，被做成雕像，永生永世祈求忏悔，用来打开通往天国的大门！”
“Fly刘，孙，原谅我。”谢诺自言自语，掏出了框架宇宙指着基里艾洛德人道：“用地球上的话来说，亡灵就回到地狱去吧！”
“大门开了！”传递完最后信息的基里艾洛德人，身上猛然喷出白色的烟雾，飞向半空中天使的虚影。那个虚影接触到基里艾洛德人后，开始凝结，同时喷出更为浓郁的白气。在一片什么也看不清的白色烟雾中，谢诺听到了有什么东西击碎了隔离板，飞出地下十五层的声音。
迷雾中，谢诺举起了框架宇宙。
金红色的光与白气缠绕着，乱舞着，如同在斗争一般。二者不断上升，朝着地面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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