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地球备份
为了防止系统出现不可挽回的问题，我们通常会保留一份样本系统文件，称之为“备份”。当现有系统出现损坏时，则可以通过从备份中提取所需部分进行替换，甚至进行完全覆盖重置系统。
【地球备份】
青色怪兽 阿勃拉斯、红色怪兽 巴尼拉，登场
“情况如何？”
“没有脱离生命危险，胸腔粉碎性骨折，肺功能严重受损…”
在急救室内进行紧急手术的人，正是Lost。此时他双目紧闭，面色苍白。手术用机器人的机械臂正在他体内不停地进出着，不时将切除的血块和坏死组织取出，迅速更换手术用具。
红和银交织在眼前，手术刀折射着明亮的灯光一时令人眼花，血肉的红与手术刀的银苟合着被迅速的废弃，刘叔华仿佛看见Lost体内的Ulta-Y被不停切除取出的画面。
刘叔华在手术室外踱着步子，不止是Lost的安危，有更多的工作需要他报告。
此次事件会产生这样的结果是他意料不到的，虽然邀请谢诺是来自更上级的命令，但亲手策划和执行的他是有责任的。但此时真的只是责任的问题吗？或许更为严重更为急迫的问题已经让“责任”这个人为创造的概念变得微不足道了。
根本原因是因为先驱机关对Lost的不信任感。当然，他们也不信任谢诺，只是根据已知情报，谢诺与Lost对地球文明态度的微妙差异，足以形成使其在某些情况对立的矛盾。
试图渔翁得利的先驱机关低估了矛盾带来的后果。
如果Lost无法醒来，那么人类文明当前的稳定情况将被打破。
通过先驱机关与人类文明有交流，甚至是长期交流的地外文明不止一个。但，如果失去了Lost，那么那些地外文明与人类文明的合作关系还会继续下去吗？
狼不会和羊羔合作，哥伦布也不会帮助美洲土著掌握文明。
另外，突然出现的新的光之巨人，又是怎么回事？
光之巨人掌握的技术是无法理解的，作战水平的强弱也无法简单地进行评价。但轻易毁灭了击败了Ultra-X和Ultra-Y的“叶腐”，常理来说新的光之巨人应该远胜于前三者才对。
“叶腐”，是某位经历了那次事件的学者的名字，事件结束后他用最快的速度召开记者发布会将那个拟态了光之巨人的物体用自己的名字命名。
刘叔华长叹了一口气，却在这时耳机内传来了一分消息。那是由工作人员口述的，并非是合成语音，也就是说，是突然插入的紧急消息。
“发现谢诺登录墙体操作系统的记录，就在三分钟前。”
……
谢诺站在世界人民科技院的遗址面前，始终是没能唤起怀念的感觉。
面无表情，他转身踱着步子准备离去。
该做什么呢？他并不知道。虽然来自“杰诺”的记忆里有着融入现在的人类社会的所有知识和习惯，但实际做起来，那种熟练感让他感觉相当陌生。
自己还是自己吗？
另外，脑中残存着的另一份名为“洛斯特”的记忆也让他有些抗拒去读取“杰诺”。
距离自己出生已经过去八百多年了，试图在这颗星球上寻找自己存在的痕迹，似乎只是一种属于知识分子不合时宜的浪漫了。谢诺回忆着自己的父母，父亲是个人民教师，曾经经历过国家政治时代和全球政治结合的动乱，在那之后他父亲在时代变迁中如同开了窍似的，开始尝试写科幻小说，并启发了谢诺对星空的好奇；母亲是那个时代常见的知识女性，为了支持丈夫而舍弃了独立的工作，总是充满了抱怨，但也是这个女人的“人类世界就是这么无趣，你不可以像你爸爸一样在这里面庸碌一辈子，做一个无用的男人”的抱怨坚定了他对地外文明的向往。
可以称之为自己母校的地方，看来白跑一趟了。
地表街道此时充斥着正是秋风与炎热并存的空气，灰色的公路踩在脚下有个不真实的感觉。它看起来平滑过头了，完全不像是谢诺所熟识的年代的沥青路或是水泥路那样为了增大摩擦力而看起来十分粗糙。
但看起来很平滑的灰色的路，踩在脚下却有恰到好处的摩擦感。世界人民科技院遗址前的公路上，甚至立着谢诺能看懂的红黄绿三色交通信号灯。
不止是遗址，这一小块城市绝大多数部分都修筑成了八百多年前22世纪初大灾难刚过去时的风貌。除了公路建材与墙体操作系统等现代人已经习惯不可或缺的事物，这里可以称之为一座古城。
但在光之巨人被叶腐击败的新闻引起的人人自危中，有谁愿意来这样的地方消遣呢？
秋日的太阳让空气都变成了黄白的颜色，谢诺微出了些汗，站在十字路口前看着红灯。他当然可以直接走过去，毕竟这条路根本没有车辆或是行人经过。信号灯也并不具备实质上的法律效力。
但他仍愿意等绿灯，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红灯开始闪烁了，这是要转绿的前兆。
红灯的闪烁未免太过于长久了。是信号灯坏了吗？
当红色的光持久地以不应该有的高亮度亮起片刻后，再进行无规律闪烁时，谢诺便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宇宙通用语。
……
地月航班即将登陆月球。航班内置的人工重力取消后带来了一瞬间的自由感，宁川感觉自己和身下的座位不再是密不可分的组合，自己和地月航班相对独立在失重真空之中了。
安全带环绕在身侧，但失重的漂浮感让人觉得自由和孤独。很快月面微弱的引力开始发生作用，在安全带环绕下微微浮起的人又再度缓慢地贴合到了座位上。
这次的任务，机密等级极高，即使是参与其中的宁川亦不知道接下来的内容。他只能根据目前得到的命令前往月球某处。
这样的情况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任务内容事关重大，所以让多名调查员各自行动完成，每个调查员都不知道任务的全貌从而无法得知真相。另一种可能是，这个任务机密级别非常高，为了防止泄密而对调查员进行遥控指挥，任务完成后调查员将被送到远离社会无法社交的单位从事终生工作。
希望是前者吧。宁川这样想着，开始穿戴简易登月服。
……
“观察者352，转换为人类文明的世界通用语，就是‘杰诺·奥特曼’。”
这是宇宙通用语最初传达的信息。
“但严谨来说，现在应当称呼你为谢诺。观察者352的生命形态已经不存在了。”
谢诺面沉似水。
用宇宙通用语和他对话的，不可能是人类。即使是而今能够在太阳系内闲庭信步的人类文明，在宇宙中也不过是刚熟悉了自家环境的幼童罢了，牙牙学语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听得懂暴露了数学的本质的无聊的通用语言呢？
天色变得灰暗了，阴凉的空气流动为风，拉扯着风衣的下摆。谢诺眯着眼睛裹紧了风衣。
“另一位，观察者587，‘洛斯特·奥特曼’。我们检测过那位和你有类似境遇的人的身体，很显然，观察者587也不存在了。”
“我们与人类文明的合作是建立在你们是有未来认知并利用五维以上空间，成为中等文明的可能这样一个前提下的。但观察者已经不存在了，随着Z-ton文明因为‘农场法则’的发现而成为宇宙中最大的污染源，它们被以你们‘光之国度’为代表的其他顶级文明一起灭绝了。而它们获知的人类文明的坐标——太阳系，则随着它们的知识体系，作为‘肥料’被数不尽的文明所吸收了解。”
农场法则。
这个词像一滴水，滴入了谢诺的脑海，引起本不该有的波澜。不属于他的信息因为理解这个词汇的一瞬间脑电波的波动，而强制性地涌入他的脑海。大脑如同暴露在凉风中一样冷冽着疼痛，那疼痛的感觉让他意识难以再有太大的波动，连逃避痛苦这样的本能反应都暂时消失了。
宇宙即将灭亡，以人类为代表的低级文明们灭绝或进步为更高级文明的时间为倒计时。
宇宙是一片农场，里面生长着被播种下的思维的稻谷，那就是文明。稻谷们发芽和生长不一定成功，但一定不会超过最初播下的种子的数量。稻谷生长的进度不同，但终有一日会全部走向成熟。而那时，就是收获的日子。
死亡。不，比死亡更深层的是消失。死只是构成意识的物质形态瓦解回归自然，而消失是凭空地，再也不存在了，就好像从未存在过。
窒息般的感觉环绕着谢诺，这反而让他忽然地清醒了。
他似乎并不头痛。刚才的反应似乎只是作为人类，他的大脑应该感觉疼痛而已。但实质上他已经没有大脑了才对。
谢诺想要抬起自己的手，眼前的感知却什么都没有。他想触摸脚下的地面，却感觉到了地面以下埋藏着的碎石和建材的触感。
谢诺不存在了，或者说谢诺永远存在了。
“人类文明已经失去了合作价值。这是一般判断。但，新的光之巨人是什么？它并不是观察者，它消灭叶腐的姿态透露着人类特有的思维。它是什么，以及，本来已经死了的你，又是什么。这样的突发事件，或许会为这个文明带来转机，我想和你谈一谈。”
意识与感知同时一动。冰凉与黑暗环绕着谢诺。
……
这是没有阴影的世界。一切的方向都是光源，光从各个方向传来，不存在没有光而产生阴影的死角。
本该是这样的。
除了宁川爬进来的那个破洞，呈不规则的裂口状，在墙角。似乎是被某种钻头挖掘开来的，勉强呈现出圆形，却又朝着各个方向产生着弯曲的裂纹。
这里真的是月球内部吗？
室内有着某种气体，气压和成分接近地球大气，但并不存在被判定为污染物的人造物质，如PM2.5.气体似乎被某种尚未确认的力影响着，并不透过破洞朝外泄露。
即使是这样的检测结果，但宁川并没有摘下头盔。工作经验告诉他，在他的工作中，人类文明最先进的科学也往往不可靠。
此外，从各个方向散发出来的光打乱了光和影的平衡，让他难以凭借肉眼观察到任何物体。
闭目略微思索了片刻，宁川隔着手套摸着头盔上的外置按键，将探照灯打开并将亮度提升到最大。他仍未睁开眼睛，按着按钮将头盔内置成像改为了自动调节亮度的模式。
比室内光源更亮的探照灯会打破这种没有阴影的平衡，产生明暗差别。随后只需要调整头盔内置成像的亮度，便能看清楚了。
睁开眼那一刻，宁川愣住了。
“你发现了什么？”
耳机内传来负责指挥此次任务的上级的声音，但他一时没有回答。
太多反常的东西了。在地球上不反常的东西在这里存在就是最大的反常，在地球上存在也很反常的东西在这里同样反常。
……
极度的阴寒。谢诺知道这寒冷只来源于自己作为人类的习惯，此时的他是不为外物所动的。
环绕身体的似乎是液体。谢诺没有感知到附近有任何他所熟悉的像是生命的物体。
液体中有着微量的光，勉强能够让视线发散出去。但液体之外看不到的黑暗中，仍然是黑蓝色的液体，无穷的延伸出去，宛如一个液体构成的宇宙。
并不再需要氧气，但曾作为碳基生命的长久记忆让谢诺产生了窒息一般的不快感。他隐约已经明白自己现在已经不属于人类，甚至不属于生命，但窒息感仍让他本能性地手足无措，随即便眼冒金星，天旋地转。
但很快，他发现并不是自己在天旋地转，自己是相对静止的存在。在旋转和运动的是这一整片液体构成的世界。并非是眼冒金星，而是眼前确实出现了金色的发光的小点，混杂在液体里，胡乱地飞舞着。仔细观察，会发现它们依照同一个频率在闪烁着光芒，用宇宙通用语传递着某种信息。
这种旋转是他们的一种文化，还是发光所必备的运动？
不是作为观察者352为了在地球活动而需要的身份，而是作为谢诺，第二次接触人类以外的文明。
“欢迎你，谢诺。”
谢诺很奇怪，宇宙通用语中为何会有代表“谢诺”这个意思的数字。但后来他才发现，那只是通过数学描述了谢诺的身体重量、体积、折光率等其他信息，综合而成表现出了“谢诺”这样一份数据。
这就是文明之间交流所需要的数学语言。
从衣兜内拔出框架宇宙，思维的波动其中需要表达出来的那部分被转化为最简单的数学描述，然后以闪光频率的形式传达了出来：“就是你，或者你们在呼唤我吗？”
“是的。我们希望知道，你现在到底是什么。你能否回答这个问题吗？”
明灭着的光，两种截然不同的思维开始交流。这并不是人类第一次同地外文明交流，透过“杰诺”，谢诺能知道这是很平常的事。但在谢诺心中，有什么在爆炸，在搅动，在把谢诺自己揉个粉碎又再度捏成原本的形状，但内中又多了许多不属于他的东西，他不再是他，他面目全非。
谢诺不再只是“谢诺”，但也不是“杰诺”，二者以往的关系已然被打破或颠倒，并且在从中多出了“洛斯特”。
“我既是人类，也是观察者。”谢诺犹豫着，将这份信息传达了出去。
“果然，您是奇迹。”
代表“您”的数据比起“你”多出了许多数据量，似乎意味着更深一层的意思，并不只是一种尊称。事实上，依附于文化而存在的“尊称”，在不同文明之间是不应当存在的。
奇迹。“杰诺”和“洛斯特”应当已经死亡了，但它们此时尚且存在于自己的体内，本该死去的自己与前两者，此时维持着微妙且不可割分的共生关系，共同存活了下来。
“那么，您对人类文明的态度？”
态度。自己的态度对另一个文明有什么关系呢？仅仅因为光之巨人仍然存在吗？
“或许您还没有意识到。您是神。”
神？
因为意识而瞬间移动。不，是利用了宇宙中的能量守恒法则，在原处构成谢诺的物质消失，在这个地方凭空多出来又再度构成了谢诺。这样的能力是过去不曾具备的。过去也仅仅是将人体肌肉能够使出的力量通过各种角度和杠杆原理等诸多物理法则让力量最大化罢了。
“您现在不止能完成从碳基生命转化为光能生命的转换，您能够进行一切转换，因为宇宙中的一切，都是由能量构成的。您现在是纯能生命，是可以掌控宇宙的神。”
谢诺一时明白了，“神”这个称呼的意思。
假设一种生命，它的存在形式不是碳基也不是硅基也不是光能，而是“能量”本身。那么这种生命，也可以说不再是“生命”了。因为宇宙的能量守恒法则，它绝对不会消耗，也绝对不会死亡。因为自身为能量，可以如控制身体一般控制宇宙中的能量，进而改变物质，进而…改变宇宙。
甚至想改变自然规律都是可以做到的，这正是“神”。
但真的能做到吗？理论上是可以的。但实际操作起来所需要的智慧…大约需要了解物理学的所有规律。
“神，您的意愿是？”
“按照它们之前做的，继续做下去吧。”谢诺有些疲惫地说道。
一切都太过于没有实感。但那感觉来自于他自身所拥有的权限。如果一切都能因为他个人的意愿而被修改，那么一切对他而言，还有意义吗？“意义”本身失去了意义，能被他随意地定义。最可怕的是，他知道并且相信这是真的。
谢诺一瞬之间便消失了，他落荒而逃。只剩下这不知存在于何处与地球建交了的智慧生物所处的无尽的液体中，光仍然闪烁着：
“遵从您的旨意，神。我们会继续与人类文明维持友好关系。”
……
所有的生物，所有能想到的生物，都在这里了。节肢动物、哺乳动物、昆虫、植物…甚至一时想不到的，在这里也会找到补充。
“你发现了什么？”头盔的内置扬声器传来了另一头不知在何处的指令。
“生物…地球上所能见到的一切生物。”宁川想了想，看着哺乳类那些生物个体微妙的差异，补充道：“应该都是一雌一雄地存在着。植物却每种只有一棵。”
“请详细报告。”另一头的声音并不在意于他说话的无次序，似乎也不在意这信息的不可思议。
在另一头的，是机器还是人？这个洞的外面，人类还存在着吗？
莫名地这么想着，但他很快将这些无关紧要的心理因素无视，开始了报告：“洞穴呈立方体状，棱长大于100米。内部有着成分类似地球大气的气体，同时存在有生命体。初步判断这些生命体都是地球存在的物种，且都维持了可以繁殖的最低要求…异性繁殖一对，单性繁殖则一只。还剩下一些…未知的生命体，被透明的结晶封存着，无法确定是否存活。”
“请传回影像。”
背部有着棕色毛发的三米高的类人生物、似乎是进化的爬虫类一般的长着鳞片有着三角头的类人生物、数十米长的白色海洋生物、猫狗大小的昆虫…
“调查员宁川，你不觉得，这很像是备份吗？所有的生物都依据着某种规律聚合着…这是我们能认识的规律…界、门、纲、目、科、属、种。”
就像是为了备份地球存在的生命体而存在的一般，这种分类方式，像是故意为了让人能看懂似的。不对，生物分类学是为了方便研究人为制定的规则，为什么会恰好按照这种分类方式来进行？
宁川似乎抓到了什么，但他一时没能抓住那条线索。
“就像是，特地为了让人看得懂一样。”
那么，那些无法认知的怪异生物被封存着，是表示在地球上并不存在吗？如果是“备份”，那为什么要保留并不存在的生物呢？还是说…只是现在不存在了。
另一头的指挥者，为什么要提醒他呢？毫无疑问，是为了执行任务。如果为了执行任务而知晓了这样的机密，自己会被调动到什么地方去呢…？
“调查员宁川，现在请你试图接近那些生物，如果可以，请捕获任意一只。我们将会派调查员在入口处协助你回收被捕获物，三十分钟后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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