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海寂
所谓兄弟之间的相似性，在排除了由于相同的遗传物质造成的生理上的类似之后，大多是由于类似的生长环境所造成的。如果同样的父母生出的一对兄弟，在诞生之初就被分开在不同的环境中养大，在他们成年之后遇见对方，将会发现，除了生理上的那点类似，他们很可能完全不同。
【海寂】
古代怪兽 双尾怪、液态文明，登场
千万不要再临时有工作来了。正在宁川这样想着，等待着提交报告的进度条满格的时候，一个页面在他的桌面上自己弹了出来。
“百慕大海域上空不明飞行物事件，出现的不明飞行物有明显的人造特征，目前已离开地球大气层。仍不定时会出现新的不明飞行物，从百慕大上空离开地球大气层。参与调查人员：调查六科 Lost。陪同参与人员：调查三科 宁川。”
宁川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正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伸进来了Lost的头：“你在啊，看过任务书了吗？”
……
很多年以前，那是在还能喝上蓝鬼的时代，谢诺就听过一个词，“未成年人暴力”。这样的现象大概在人类文明诞生之初，就一直存在，一直延续到了今天，延续到了人类自以为上天下海无所不能的今天。
几个孩子把一个小男孩围在了墙角里，只有一个和中间的小男孩差不多大的男孩，在殴打着那个被围起来的男孩。那个男孩一言不发，只能是低着头，任由那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也差不多壮的男孩打着他。
打人的男孩一面打，一面喊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叫人不快的话。一直到他发泄累了，将小小的身体内的怒火和精力倾泻一空后，他才停止了殴打。这时其他孩子在墙体操作系统上点击了几下，墙上便留下了那被打的孩童狼狈的样子，他们大笑几声，便将那些图片通过墙体操作系统的指纹验证后保存到他们各自的相册里去了。
于是众孩童散去，只留下那个被打的一身脏兮兮的孩子，站在街角，默默地拍打自己身上的灰尘。大概，他是觉得身上脏了回家会被过问吧，被亲人问及之后，往往带来的不是解救，而是更多的麻烦。
谢诺远远地看着，一直看完了这场在人类自以为是世界上最纯洁的幼年个体之间发生的闹剧。一直到那些孩子走远了，他才走上前去，递给那个被打的孩子一张纸巾。他知道，制止是没有用的，自己不可能无时无刻地帮助一个孩子，那些被制止的孩子只会因为一次发泄被打断，事后将更多的怒火发泄在挨打的孩子身上罢了。教育或许是消除这种现象的一种手段，但是那过程太长了，而且成功率并非是百分之百。
谢诺一言不发地蹲着，看着那孩子用纸巾擦干净了身上的灰尘。那孩子擦完后，忽而才抬起头，对谢诺怯生生地说了一句谢谢。
“为什么你不还击呢？”战争在宇宙中大多数文明的认知里，是一种尽量不要尝试的问题解决手段，但是在人类文明看来，个体与个体之间的战争往往比依靠法律来得更为节约资源。谢诺平视着那个孩子的眼睛，却只在那双眼睛中看到了“收敛”和“怯意”。
他是在怕谢诺，怕谢诺帮他和问他，是和其他人一样，为了更过分地戏弄他。
一直到那孩子看到谢诺脸上没有那种不加掩饰的笑容，他才低声说道：“反抗有什么用？他们只会笑得更大声，然后一起来打我而已。”
这大概也是一种“战略”了。不只存在于未成年个体，成年个体发生冲突和搏斗的时候，也常用这种战略。其中一方以更多的伙伴作为威慑，对另一方进行攻击，被攻击方一旦露出可以被曲解为“打击报复”的表现，便会招来攻击方的同伴的攻击。事后执法者调查过程中，会选择信任被人数更多的一方提供的虚假信息，从而造成真相被掩盖。
“为什么不告诉……老师呢？”谢诺思索了片刻，刚才施暴的孩子和这个孩子，穿着的似乎是统一的无法更换图案的那种变温服，应该是同一个教学机构的学生才对。
“他们人多，老师相信他们。有一次我给了老师证据，老师说了他们几句，然后他们就打我打得更厉害了。次数多了过后，老师也不相信我了，被他们发现我告诉老师的话，我只会被打的更惨。”
在这个时代，教师仍在未成年受教育者心中有着相当的地位，也仍是一些惨剧的隐藏催生者。
谢诺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让开了身子，适宜那个孩子离开。孩子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快步跑走了。谢诺刚才，还有一个想问的问题，但他自己想出了答案，所以就没有问了。
那男孩没走出几步，天上便炸开了惊雷，铺天盖地地撒起了大雨。谢诺一个人立在雨中，默默地看着那个男孩的背影。如同感知到什么一般，男孩回过头来，看了淋雨的谢诺一眼。最后他从书包内掏出一个物件，朝着谢诺扔过来，转身就跑。
谢诺接住那物件，才发现是一把折叠伞。
这是个善良的孩子。
难道没有站在弱者一边的同学，替他作证吗？或许是欺负人的孩子在学生中人缘很好，让知情者不敢开口了；也或许是由于这个被欺负的孩子自身的原因，或许是残疾、或许是性格内向、或许是家庭背景原因，让他显得和别的孩子格格不入，所以没有朋友，成为所谓的“只是有点好动”的孩子的欺负对象，久而久之，欺负他就成了一个班级的风潮了。
……
探测艇仍在继续下潜，这里是没有一点光的深海。只能通过声呐和雷达来探测，探测这个没有人潜入到如此深度过的百慕大海底。
Lost的脸上挂着某种疑惑，而又带着些微兴奋的神情。他右手伸出食指，兴奋地挠着自己的脸，让坐在他身旁的宁川想到了猫或狗给自己挠痒时的样子。
不等宁川发问，Lost便自言自语地说出了让他兴奋的原因：“这里，有和我一样的，奥特曼来过……”说到这里，他从衣兜内掏出一份被塑封过的纸质文件，对着上面用记号笔圈出来的名字笑道：“应该是他没错。”说完，他便把手中的文件朝着宁川面前递过来。
又在接收别人的脑电波？宁川这么想着，从Lost手中接过了那份文件。
《“登天计划”时期，青年学者莫名死亡事件被害者名单》。
登天计划。宁川在脑中思索了一下，只依稀记得那是在打破国体政治的外来客入侵事件后，世界政府成立初期的历史事件。当时世界政府貌似是提出了二十年实现火星移民的激进计划，同时将大量民用企业转型为了航天企业，导致当时经济萧条。
对那段历史，宁川记得最为清楚的就是当时发生的学者莫名死亡事件。历史教材上的解释是一种罕见的病毒被恐怖分子投放在某次学术成果交流上，导致了参会学者的死亡。而先驱机关内部的资料则记载着另一种说法：
当时的死去的学者都是三十五岁一下的年轻学者，都是在某些学术方面有着独到见解的尖端人才。另外，死去的学者都是被一种液态水的超自然运动所杀死。这被认为是外来客对于地球文明的遏制，被载入先驱机关在当时的前身——“超自然事件特别工作部”的资料之中。
比起这段历史，现在更为吸引宁川注意力的是，那被Lost用记号笔圈起来的名字：谢诺。
“谢诺，男，23岁，地外社会学学者。登天计划时期死于被不明液体袭击，尸体莫名失踪。”在资料上配着的图片资料虽然不似现在这般用了静态3D技术，但是很显然看得出来，那就是宁川所认识的谢诺。
谢诺在大约一千年前，死去了？宁川看着这份资料，眉头不由得拧成了一团。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吧。”Lost从不明所以的宁川手中拿回那份资料，冲着上面谢诺的照片笑道：“他遇到了奥特曼。然后，成了和我一样的人。”说到这里，Lost脸上兴奋的表情更加激进了一分，他左顾右盼地望着周围的潜艇的墙体，如同看穿了那墙壁看到了外面阴冷的海水一般，他说道：“就在这附近，有我所来自的文明制造的机械……它的功能是制造些微的四维空间，隔绝两个三维文明的相互探知，在这两个文明的科技程度发展到足以认知和探查四维空间之前，是不可能发现对方的。”
“而这个机械被放到这片海域中，大概也有一千年了。”Lost笑道：“看来地球上可不只是你们人类一家独大啊。”
地球上存在另一个文明？宁川心头跳了跳，他在思索是否要报告上级。根据调查员的工作条例，Lost的工作是不需要即时报告的，但那是在不造成重大后果的前提下。但“地球上有另一个存在了一千年以上的文明”这个事实从Lost口中说出来，算是会造成重大后果的事件吗？
这件事的可信度又有多少？宁川这么一想，心头的想法不由得又安定了下来。人类都已经发展到了足迹遍布整个太阳系的时代，地球上竟然存在一个未知文明？这有些难以理解，即使是据Lost所说，那是有更为高级的文明进行了干预，让人类文明和那个未知的文明难以发现对方。
但海洋对现在的人类来说，真的不算是未知。除了这块至今仍原因不明经常发生坠机沉船事故的海域，地球上大部分海底都已经被人类探知完毕了。在这一小块海域下，会有一个文明？
……
男孩转学了。原来昨天已经是他转学前的最后一天。换了新的环境，又会如何呢？是否男孩会有所改变？
暗中观察着男孩的谢诺，莫名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是一种叫“怀念”的感觉。许多年以前，他初次和某些友人见面的时候，自我介绍也是说的“我是做着观察人们的工作”。
新班级中的男孩依旧是沉默的，没有朋友，但也没有谁想欺负他。
一直到内向的男孩，忽然发现他没有载入某一科的书。男孩坐在教室中间的位置，不时教师会走过他身边。不过由于知道他是转学生的原因，教师在询问过后，也就没有再表示疑问。
坐在男孩附近位置的一个女孩提出了和男孩一起看书，男孩迟疑了片刻，接受了。下课后，在教室中男孩所能清楚看到的另一角，其他一些女孩子把帮助男孩的女孩叫过去，用自以为很小声的声音说着什么。
“你看他这么闷，搞不好是个变态啊。”“你和变态一起看书，你也会变成变态的。”“你的资料已经被变态感染了，再看你也会变成变态。”她们说着，一面回头自以为隐晦地看了男孩几眼。男孩其实听得到，也看得到，只是他什么表示也没有，只是拙劣地配合着那些女孩子演戏：一方装作说话很隐蔽，一方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帮助男孩的女孩子犹豫着说了一句：“不应当是这样吧？他没有书而我有书，和他一起看我不会有损失，但是他也得到了帮助……”
谢诺在暗中看到，这番话让那男孩眼中闪过了些微的神采。但那神采在下一秒就暗淡下去了。
“那你就和他一起当变态吧，我们不再是朋友了！”那群女孩子义愤填膺地走了，只留下帮助过男孩子的女孩，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再上课，依旧是同一门课。女孩没有提出来再帮助男孩了，而男孩也什么都没说，只是不言不语的，习惯性地发着呆。
……
“就是这里了。”Lost轻笑一声道：“让驾驶AI尽量放慢下潜速度，负责记录调查过程的准备好做笔记……打开采像器吧，这里应该是有光源的。”
这里哪里有光源呢？宁川心头虽然不解，仍在身边的墙壁上双击激活了属于自己的操作系统，准备记录内容。
随着采像器打开，在调查员和其他专业顾问待命的艇舱内，一块最大的墙壁上投映出了一幅画面。
“请看，我们‘光的国度’生产的机械。”Lost拍着手，像个三流业务水平的导游般指点着画面上的影像。
画面是漆黑的，在这么深的海底，自然的天光难以传达过来。只有更遥远一些的地方，有着如碎星一般的光点，那是某些自身器官能够发光，借此吸引好奇的猎物的深海鱼。而画面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团巨大的蓝光。
那是一个不规则的几何体的形状，在外部有着数道黑色的物体包裹着，借着内部发光的几何体上忽明忽暗的淡蓝色光，能隐约看清那些黑色的道道是宽而厚的银色不规则金属条。
宁川不知道它的工作原理是什么，或许当今地球上最杰出的物理学家也难以解释它的工作原理。不过从外观上来说，它和Ultra-X的手镯有着类似的配色，这让宁川对Lost所说的话，在现实上有了某种认同感。
“再下去应该会接触到它制造的四维空间碎片，尽量放慢移动速度，我去关闭它，很快就回来。如果不慎进入了四维碎片，那就不要动了，不然你们很可能透过四维空间直接触碰到谁的内脏，或是探测艇的动力炉之类的。”Lost说罢，掏出了框架宇宙。
宁川对此早已见多不怪，他一面打着哈欠偏过头去，一面用手拉起了自己的衣领盖住脖子——框架宇宙被启动时发出的剧烈的银光总会造成人体裸露皮肤发痒，而脖子发痒是最难受的。虽然只有片刻，但宁川仍不想体验。
反倒是那几个做为先驱机关顾问的学者，对此颇感兴趣，之前一言不发，现在反而是一个个好奇地看着Lost。大概他们想亲眼看一下，一个人体消失，同时别处出现一个巨大的不知什么物质构成的巨人这违反质量守恒定律和能量守恒定律的现象。
……
放学路上，似乎是新同学的其他男孩叫住了那个转学的男孩，问明了他家的位置后，提出同路回家。转学的男孩犹豫着推脱了两句，但禁不住其他男孩子的热情，于是决定一起上路了。
男孩本来是想去他藏了一些流浪动物的地方看看那些被他偷养起来的动物的，现在身旁有人，他只得做罢。尴尬地走在男生群中的男孩，只能拼命地找话题，最后谈到宠物的其他男孩子拯救了他。他忙惊喜地说自己也养了一些，并说了家里不允许所以自己偷偷把它们养在地下街市的一个废弃入口里的事。
说完这话的男孩子却被其他男孩子笑了。他们笑他在这个时代偷偷养宠物，如电视里的人似的。
他不会交到朋友的。看到那群男孩子的笑容，暗中的谢诺却这么想道。在之前观察地球文明的时候，他对主宰这颗星球的人类有过仔细的观察，所以也就有了一定的理解。或许不是完全的了解，但是这已经足够他预测男孩接下来的经历了。
男孩子们随性地开着玩笑，在公车上不加掩饰地开着带有性暗示的玩笑。转学的男孩不知如何应对，只得敷衍的笑着，尴尬地说一些应和的词。或许是为了拉近距离，也或许是别的，有男孩和他开着玩笑，拍他的头。通常是其他男孩子的话，在这时也会玩笑着反击的。
但这个男孩不会，他已经习惯了，无论是真还是假的恶意。
拍人的男孩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谢诺知道，那个过去被欺负的男孩子的命运，再度回到原点了。
……
“据你所说，那个东西是杰诺奥特曼留在海里的，没错吧。”不等那些顾问对归来的Lost发问，宁川便率先开了口：“那么，这个时候……”他顿了顿，考虑到在场的几位顾问，没有说出谢诺的名字来：“那个人会不会知道呢？”
Lost皱着眉头愣了片刻，方才察觉宁川说的“那个人”是谁，他伸出食指，挠着脸，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之后，方才笑道：“他不会差觉的，你也不会察觉你已经扔掉了的东西吧？而且，那家伙现在应该没办法管这个事情呢。”
没办法？不等宁川发问，Lost便解释了起来：“他在犹豫不决，无法坚定地完成自己应当完成的事。至于原因吗……？我想是因为真正的那个人一直介于生和死之间的状态，被冬眠机器延续生体反应活到了现在，然后凭借着杰诺的生命而恢复了活性，现在作为生命体的二者，应该已经很难分开了。他们相互影响，又难以分割，这种共生模式和地球上的共生非常类似……”
一通莫名其妙的话过后，Lost也不再发话，只说：“继续下潜，还早着呢，等下应该就能看到了，这颗星球的另一个文明。”说完，他便靠在椅子上，开始闭目养神。
……
男孩再度成了班上其他孩子的欺侮对象。这些天谢诺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他，男孩转学刚好一周，他周围的环境再度转变得和过去没有区别——多数人以欺侮他为习惯和乐趣，一些人也瞧不起他，少数不歧视他的孩子也不愿意和他有过多交流。
只是一周而已。因为男孩不懂他人的幽默，把他人玩笑的借钱不还当做事实，又没有追债的勇气，只能故作大方让对方不要还钱。现在明着暗着勒索他的孩子也有了，甚至还有其他班的混混“慕名而来”。
之后，男孩养流浪动物的事不知为何被其他班的混混知晓了，那些混混找到那个废弃的地下街市入口，抓住了男孩养的猫。混混们把猫带到学校来，捉弄踢打，把它当成了它的主人一样对待，最后在男孩面前把它从楼上扔下去了，为了验证“猫是否有九条命”。
猫当然是摔死了，混混们为自己证明了科学而感到自豪地走了。只剩下男孩一个人默默地收敛那只猫的尸体。它本来是黄白的花色，长得肥而小，毛极长显得腿短，他很喜欢它，认为它是他不住在家中的家人。
可他刚才甚至拼了命想保护它，却被混子们按住打了一顿。混混们按着他，强迫他看“猫是不是九条命”的实验。
在那之后，男孩再度变得沉默寡言了，他没有朋友，同时也拒绝一些暗中递给他纸巾或是替他说话的人的好意。他不再去废弃的地下街市入口，也不再去喂那些动物——大概它们饿久了自己就跑走了吧。
他不信任身边的一切，也没有朋友，教师也不再过多关注这个沉默寡言，学习成绩一般的孩子。他不再表达自己的意见——表达了也没人听，即使不好笑也会变的引人发笑；他不再接触他人，总是躲避他人——可总有人想接近他，无论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都让他感到难过；他已经变得麻木，对于欺负只会被动地接受，他有时想过死——可想到那个叫做“家”的地方，这个世界上唯一会为他考虑的人们，他又死命收回了这个想法；他也想过犯罪，变成如新闻中一般让人胆战心惊不敢接近的罪犯，让那些想要欺侮他的人敬而远之——可还是想到家中的人们，他又死命收回了这个想法。
没人在意这个孩子，他在外面的时候，就如同一个孤独的异种一般，独自生长在这苍凉的天地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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