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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门是一条两米宽的小胡同儿，左侧的墙上，开了个老式的月亮门，穿进去种着石榴树和葡萄。这个临夏的季节，小石榴已经长成，硕果累累沉甸甸的别有情趣。
院子不算大，老些年头的大青砖铺设，非常雅致，那怕经过岁月的斑驳也掩盖不住曾经的繁华。院子里有两个马扎，曹传海自顾自的在一个上坐下，他面前一堆细密的柔软竹条，还有一个编了一半的小提筐。他用粗糙的老手继续埋头去拾掇手中的筐子，也不管来的刘家和石晶。
刘家挺尴尬的，四处打量着看。而石晶明显来的次数多，这儿一草一木非常熟，他溜达着去了西边的窝棚，拿出一个马扎坐下。
开始对曹传海说话。“曹先生，咱聊聊？”
曹传海头都没抬，“有么好聊的？你那个劳什子节目，我是不去的，也木兴趣。”
石晶也不生气。
刘家投过询问的目光。
石晶伸大拇指道：“曹先生是整个湘省名厨中的这个，当年他的爷爷曹敬臣老先生曾经是民国名厨，家学渊源很深。年前我几次邀请曹先生参加《品天下》的栏目，都被拒绝啦。”
如果曹传海真是名厨，到了他这个年纪，该见识的都见识过了，该享受的也享受了。聚光灯下的生活恐怕不是他想要的。老年人更喜欢素净。
曹敬臣？刘家听到这个名字一愣，他曾经在君悦大酒店燕姐父亲留下的书房中，见到过这个人的自传。
他看着继续认真编筐的曹传海，脸上带出恭敬，“曹老伯，您的爷爷曹敬臣老前辈是不是曾经担任过组庵先生的家厨？”
他这话落下，让曹传海惊讶的抬起头来。“你这个小娃子倒是知道我爷爷的名声？”
刘家面色肃然，恭敬拱手道：“曹老先生在咱们厨师行当可是如雷贯耳。他老人家是民国时期长沙一代名厨，和当时的萧荣华、宋善斋、柳三和、毕河清齐名，共称郇厨名手。晚辈对曹老先生早些年写的《湘菜手记》拜读多次，恨自己晚生几十年，见不到他老人家的金面。”
曹传海这下子放下了编筐，脸色也显得柔和，在刘家娓娓道来更对这些人最经典的菜式如数家珍，脸上露出略略落寞的神色，当听到刘家说曹敬臣当年最著名的烹饪三字诀滚、烂、淡说的淋漓尽致。更是连连颔首，大有遇到知己之感。
虽然当年曹敬臣是湘菜能手，但这三字诀却分明是淮扬菜的要诀。在当年组庵先生的耳濡目染下，曹敬臣老先生把湘菜和淮扬菜完美的结合在一起，做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比如组庵鱼翅、组庵豆腐、组庵鱼生、组庵笋泥等都是其中的巅峰菜式。
这一老一少，两个喜欢美食的人，在一块越聊越投机，老头的筐子也不编了，拉着刘家的手絮絮叨叨，说的口沫横飞。而刘家洗耳恭听恭敬非常，曹传海年纪大了，往往一件事翻来覆去说上数遍，他也没有丝毫耐烦的样子。始终微笑倾听，偶尔插上一句半句，让曹传海击节赞叹。
反观石晶进门后，除了前面几句话外，在曹传海眼里成了外人。完全不受待见。
要说当年的曹敬臣老先生，在组庵先生做家厨时，因为组庵先生是民国时期的高官，家境极好。为吃美食从不吝啬钱财，对食材的要求更是精益求精。这就造成当年的曹敬臣老先生幸运的接触到无数的名厨切磋和名贵的食材使用。数十年如一日的下来，练就了一手炉火纯青的刀工和烹饪手法。
曹传海说到精妙处，站起来一脚把尚未编完的筐子踢到一边，兴奋的道：“说到组庵豆腐，我这儿还有两斤豆腐放着没吃呢，特意淘换来的，打算留着自己享用，今天小娃子你来啦，就有口福咯。”
刘家一听也来了精神。兴冲冲的跟着老头进了后院。豆腐虽然是平凡物，但能做好的豆腐真的是极少。
石晶撇着嘴，摘下个尚未成熟的石榴，在手里抛着。豆腐还不都是一样。老头有些大惊小怪。不过他倒是极为佩服刘家。这个曹传海对他是爱答不理的，眼眸子极高，他来了几次都没给他好脸色，没想到刘家刚进门没半小时，两个人好像认识了十几年一样。他自己虽然被冷落，但心里还是蛮高兴的，毕竟今天来的目的，就是为了介绍曹老头和刘家认识，自然是达到了他的目的。
曹传海兴冲冲的把刘家拉到后院。
刘家才发现。后院中一个青石砌筑的圆形水井五十厘米见方。上面搭着一把老式的辘轳车。曹传海上去转动辘轳把，摇了一阵，提上一只竹编的小筐，里面放着一块大概两三斤的乳白色豆腐。
曹传海笑着道：“天气热了，怕豆腐变味，只能在这水井里冰镇着。”
刘家点头。冰箱里恒温存放完全无法和井水中浸泡可比。这井水甘冽清甜，毫无杂质，最能保持豆腐初出时的原味。
曹传海提着豆腐去厨房，刘家紧随其后。
曹传海边拾掇边介绍，“当年我祖上跟着组庵先生时，当年长沙有一对夫妇，做豆腐做的极好，当时都不外卖，专门供应大公馆使用，他们两口子选用的豆腐采用攸县的六月爆或十粒五双，颗颗浑圆饱满，油量十足，然后用咱们星城的井水湘潭的石点卤。这样制作出来，看似平常，呵，成品出来后那个柔嫩顺滑，真是美味无比啊。后来这个方子被我祖上得了，传到我这辈子咯。”
刘家倒没想到这组庵豆腐有这样的来历，听的连连点头津津有味。
说话的功夫，曹传海洗净了案板，把豆腐放入一只塑料袋中，啪啪几下揉碎成豆渣，碾的稀烂为止。在刘家不解的目光中。他变魔术似得从灶台下面摸出一只肥美的土鸡，削了肉脯。细细的剁碎成肉茸掺和在豆腐里面，搅拌均匀后，挤压成型，上笼屉蒸熟。和蒸鸡蛋糕的工序一模一样。
曹传海介绍道：“这鸡肉脯是纯土鸡，公鸡不行，下过蛋的母鸡也不行，必须是本地小母鸡。而咱这豆腐也是用纯小石磨磨的。那种大磨绝对出不了这个味儿。”
他这连说带做，让刘家大开眼界。
大部分人认为湘菜就是辣、再辣、再再辣，辣死你拉倒！无辣不成湘菜。其实这是个误导。这个典型湘菜中的组庵豆腐，刘家连个辣椒种都没看到。
本来揉豆腐和剁鸡肉脯曹传海还想亲自下手，刘家抢过来帮着做，曹传海眼睛盯的死死的，生怕他剁不碎不起茸。在刘家秀了刀工后，曹传海伸大拇指，“你这娃子不错，比那个孩子强。这基本功硬是要得。”
上笼屉蒸的功夫。曹传海见刘家是个不错的配菜工。开始指挥着他去剁鸡架，把去掉肉脯的鸡切块，加八角、大料、香叶、口蘑、精盐、上高压锅煮汤，接着又变戏法似得拿出一个密封的瓦罐，这是曹传海熬炼的土鸡鸡油。
十分钟后，笼屉掀开。里面的豆腐和掺杂肉茸的食材已经呈现出蜂窝状。拿出来硬硬弹性十足。过凉水去温后，刀切成骨牌状。
这会儿，曹传海洗锅上灶，用调羹把鸡油放入锅中炼化加温，临沸时把切好的豆腐块放入里面油炸出锅。
做完这一切。两个人稍微等了半个小时。高压锅中鸡架沸腾，三滚三沸后，潎去沸沫，用纱布过滤，鸡汤清澈见底喷香扑鼻。
最后一道工序简单。找大点的瓦罐把炸好的豆腐放入其中，过滤好的鸡汤倒入瓦罐，刚好漫过豆腐。
文火收汁半小时。停火关炉，曹传海把炸豆腐用的鸡油用调羹潎了一勺，覆盖在瓦罐中，盖了盖再闷十分钟。这才结束了组庵豆腐的全套流程。
如此繁琐的烹饪方式，就是帝王宴也得退避三舍，由此可以看出，当年组庵先生为湘菜的发展做出多大的贡献。
一口豆腐一口金，口金难买组庵分。可谓是把组庵豆腐的美味程度说的淋漓尽致。
起锅摆盘后，浓郁的鸡汤香味、豆腐滑嫩可口，在这间小小的厨房内，香味肆意流淌，连在前院无所事事的石晶都被吸引了过来。流着口水看着出锅的豆腐一个劲儿的吞咽口水。
虽然曹传海脾气古怪，却没有赶人走的意思，反而因为石晶露出垂涎欲滴的模样，露出难得的笑容，满满的全是自豪。
是啊，刘家品着美味，心里感叹。没有食客欣赏的厨师是孤独的。这个老人守在这岁月斑驳的小院里，未尝不是因为曲高和寡落落寡欢。这也是自己来了以后，经过交流获得老人的认可，曹传海才迫不及待的拿出自己的招牌菜待客的原因。
知己难求，愈是手艺顶尖的厨师愈是如此。
虽然来时刘家和石晶已经吃饱喝足，但煲好的组庵豆腐，还是被两个人分食一空。这在刘家来说，是极其罕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