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教授，请原谅我无法遵从您的遗愿。”在徐敬平床头的花瓶换上一束鲜花，辛海玲轻声对人事不省的恩师说道。
紧紧攥在辛海玲手中的，是徐敬平最后托付给她的那张研究数据备份盘，上面记载了发生在研究所里的一切。
徐敬平没有放弃研究，即使在明知道使用治疗机潜入梦境有可能导致永久性昏迷的情况下他依然在寻找着让治疗机变得更加安全的办法，这种豁出性命的研究只能由徐敬平一人来进行，所以他禁止了其他人接触治疗机的权力。
但徐敬平发觉到的不是解决安全隐患和治疗昏迷者的办法，而是足以让他精神崩溃的真相——自己研发这台机器是为了救人，它却随时可能成为杀人凶器。脑波的连接导致连接者和被连接者之间产生思维同质化，而这种同质化的梦境并非作为梦境而是作为“事实”被大脑所认知。当梦境中的化身遭到攻击，受攻击者的身体也会相应作出“模拟受伤”反应来抵御伤痛，反而导致了受攻击者的体内发生“自残”现象，尤其在梦中化身遭到致命伤势时将启动刻印在人类基因中最古老的那一组死亡基因，即便模拟受伤反应没能将受伤者致死，他的大脑依然会自行执行死亡程序。
这就是发生在加濑医生和其他死者身上的真相，而徐敬平得知这一切的办法是……他在梦境中杀死了自己的一个患者，并且用器材记载下了全部生理过程。
问题是，这位死者不是研究所里第一个死亡病患，早在徐敬平的研究之前就有另一个患者以几乎同样的方法死亡。
徐敬平一定是知道的，当他看到那份死亡报告就明白了那位疯狂到为了继续研究不惜一切代价的吕教授在完成它的人体实验之后开始用治疗机作为杀人于无形的武器。所以他强忍心中的愧疚弄脏了自己的手，为的只是让天性善良的他能够去面对那个凶手。
结果是他失败了，凶手还在逍遥法外，继续追杀着任何有可能将这份秘密泄露出去的人。
徐敬平让辛海玲销毁这份资料是不希望爱徒也重蹈自己覆辙吗？辛海玲不知道，但她坚信自己的恩师就是这么想的。只可惜她现在没有抽身而退的权力，情况已经演变成一场你死我活的争夺，只能以一方最终倒下作为落幕。
有生以来，辛海玲心中第一次诞生出了想把谁杀掉的强烈欲望。
——二十九年零一个月前——
吕教授的追杀是如此彻底，任何曾经出现在研究所员工表上的人都没能逃出他的毒手，也许这个人已经堕落为享受终结人类生命的杀人狂魔，沉醉在掌握着他人生杀大权的快感之中无法自拔。
但不管他做的有多么隐秘，名单上的幸存者中依然有人察觉到了步步逼近的危险，一个几乎被逼疯的女研究员在向警察求告无果之后找上了辛海玲寻求帮助，辛海玲能给她的只有一个非常恶意的建议。
她建议这个研究员离开住所搬到某处方便监视的旅馆之中，自己会随时守候在外，并不知道辛海玲具体有什么打算的研究员欣然答应，却不知道她已经成为辛海玲为吕教授设下的圈套的诱饵。
也许自己生来就是个残酷的人吧？通过望远镜发现停在旅馆停车场里的那辆黑轿车，辛海玲暗自叹息着。五十米是治疗机进行无线连接的极限距离，而这座旅馆在五十米内没有任何可以遮挡视线的障碍物，但在辛海玲辨识出吕教授之前连接就已经生效，那位研究员会迎来必然的死去，她的牺牲换来的是辛海玲能够追踪吕教授的车子，并且顺藤摸瓜追查到他的藏身之处。
现在是将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了，看看副驾驶位子上那台自己复制的治疗机，辛海玲下定了决心。
吕教授的梦中。
“死吧，连同你的罪孽一起都给我消失！”用尽自己生平最大的力气，辛海玲高举起椅子腿疯狂地抽打吕教授的头颅，她不是个职业杀手，不知道人能够死出多少花样来，是仇恨、决心还有对方狂妄的疏忽给了她得手的机会。
“嗬……”筋疲力尽之际，疑似笑声的鬼魅之音从吕教授漏风的嘴里飘出，他仅剩的一只眼嘲笑地看着辛海玲。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辛海玲此刻真希望自己能有力量将椅子腿直接刺进这家伙的脑壳里，可是她已经在刚才的暴力发泄中筋疲力尽了，尽管这里是梦境，似乎也遵循着某种物理规律。
“消失？”血肉模糊的嘴吐出两个字和冒泡的血沫，“不……只是开始……你……没法阻止。”
“你说什么？！”辛海玲愕然地看着他，一个疯狂的猜测在她心中形成，不，正因为这个猜测很疯狂，才能够匹配眼前这个疯子的所作所为。
“技术……扩散了……我只是……其中之一……呵……呵呵呵呵呵……”
血液呛进喉咙，吕教授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的胸膛痛苦地起伏几下，停止了所有生命活动。
我究竟都干了什么呀……看着梦境崩溃带来的黑暗向自己侵蚀而来，辛海玲眼中映出的是绝望。
——二十八年零十个月前——
“你确定不进行治疗吗？”医生担忧地望向自己的患者，如此特殊的脑瘤病例他以前连看都没看过，自然也就连病人还有多长时间寿命他都说不上来。
“医生，我也是学医的人，看过片子我自己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辛海玲洒脱地笑着，“与其担惊受怕地躺在病床上虚度余生，还不如合理利用这段时间。”
“唉，如此也好。”医生叹口气，默许了患者的决定。
没错，合理利用剩下的寿命，外面还有不知道多少趁着夜色潜入他人梦中夺取生命的凶手。作为唯一有良知的知情人，自己必须站出来指导人们反抗，再不济也要将自己所知的知识给流传下去，但是这股可怕的力量不能为国家所用，否则这项技术又将成为有组织暴力机关的一个齿轮。
——十七年零四个月前——
“你说……谁？”辛海玲呆滞地看着吕清兰，她将仇人的女儿收为首徒不是为了报复也不是出于恶趣味，她只是希望这个女孩能代替她父亲偿还那份还不清的罪。
“你最喜欢的那个徒弟，他把自己的女友杀掉了，因为他在潜入对方的大脑时发现女友背叛他上了别人的床。”吕清兰冷冰冰地说着，尽管并不知道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她依然继承了父亲的性格。
辛海玲无言，为什么癌症还不把自己给杀死呢？明明是为了对抗那些杀手才成立的组织，何时开始成了孕育杀人者的温床？
看来，有些事情不得不妥协了。
——十七年零三个月前——
“您知道您在做什么嘛！”还被青春期荷尔蒙支配着的加濑望实朝着辛海玲咆哮，“把技术交给那些贪婪的政客？难道让他们用它来继续支配剥削我们不成？我不同意！”
“不同意的话你可以离开，我不强求。”辛海玲坐在那里，就像一座山峰动也不动，故人之子无法理解自己让她的心在滴血，可是她知道这时候自己绝对不能有动摇和妥协。
“好，我走！”加濑望实愤然离去，留下激烈的摔门声。
“你也打算走吗？”辛海玲抬头看了一眼沉默的吕清兰。
“我就问您一句，您是真心实意准备跟政府合作到底吗？”吕清兰的冷静让辛海玲仿佛看到了他父亲的身影。
“不是，现在的一切都是手段，我有将一切终结掉的计划，只是没有施行这个计划的资源。”正因为她超脱年龄的冷静，辛海玲才能将自己的想法说给她听。
“明白了，那么我也会离开您。不过不是为了像她那样小家子气的反政府主义，而是想在体制外面帮助您完成您的夙愿，有些事情总要人在外面推一把才好。”吕清兰平静地看着对方，说道。
“这条路很曲折，世界上的多数人都会成为我们的敌人，我不希望你也被卷进去。”辛海玲摇头，对一个才刚过二十岁生日的年轻人来朔，跟自己选择同一条路还太早了。
“我只是为了赎去我父亲的罪。”意料之外的答案。
“你……知道了？”辛海玲的两只眼睛瞪得老大，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潜进过您的梦里。”吕清兰点点头，微笑道。
——六年前——
“老师，都准备好了。”屏幕上闪出吕清兰的影像。
“嗯。”辛海玲用单音节作为回答，她站起身环视一圈熟悉的办公室，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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