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仔细一看，还真是煞风景的街道啊……”站在空荡荡的酒店前广场上，徐无用感慨着。
自从来到日本徐无用大抵处于忙碌状态，自然也就没什么心情和精力去计较这座城市的市容，而且东京都的市容本身亦无让人诟病之处——清洁机器人靠把每个角落都打扫得一尘不染来彰显这个民族的过度洁癖，街道设计美化也井然有序中不失创意，唯一让徐无用这个挑剔游客觉得煞风景的地方，用中国话来讲，就是这座城市缺乏了城市最不该缺的“人气”变成了一座所谓“鬼城”。
“啊，我懂你的意思，所以也准备了相应的模组。”徐无用身边芹泽的虚像打了个响指，场面对事变的不一样了。
街道恢复了本该有的嘈杂，行人密度虽谈不上摩肩接踵，至少不会让漫步其中的旅客觉得寂寥，最让徐无用惊讶的是那些行人的影像表情自然行动合理，若非知道它们只是脑袋上套的那个界面的合成物，几乎跟他熟悉的中国街道没有区别。
“这是？”想来如今的科技连完整虚拟实境都能够实现，这种半真实的现实增强技术当然也没问题，所以徐无用只问了个名字。
“步行者模组，专门开发给那些偶尔会怀念过去时光的日本人和适应不了日本街道气氛的外国人，用了这个模组就能在无人街道上寻找压马路的感觉了。”芹泽的语气中兼有自豪和讽刺，“附带一提这个模组是我领衔开发的，然后被无耻的观光产业省直接拿去用了，迄今为止一分钱都没付给我和我的团队。”
“哦！我还以为你只是个梦境骇客而已，没想到连虚拟现实也有研究啊。”徐无用投去刮目相看的目光，对于他这个落后于时代的土老帽来说芹泽的作为堪称神乎其技。
“大多数骇客在成为骇客之前不是模组高手就是电脑黑客，骇客吸收成员也是基于这个标准，像你这样脱离了时代还能踏入到入梦人世界中的家伙少之又少。”芹泽摊着手给出解释，“总而言之边走边说，一个人站在那里对空气聊天你不觉得很傻么？”
“额，说的也是。”想想自己现在的状态如果放在中国八成会被当精神病，徐无用遵循了芹泽的建议。
“不过你怎么会想起来无偿开发这种模组呢？我知道我说这话可能有点老气，至少我认为比我年轻一代的人追求的应该是……嗯，更加‘酷炫’的东西。”走在平坦整洁的步道上，徐无用向芹泽发问。
“确实大部分模组开发者是年轻人，都喜欢些光怪陆离最好完全超脱于现实的东西，但是我跟那些人有点区别，算是他们中间的异类吧。你知道日本从一个正常的国家变成现在的样子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吗？”
“我记得好像是第三次日苏战争后？”第三次日苏战争是官方对那场短暂战争的命名，前两次则分别是一战前的日俄战争与二战末期苏联对日宣战。
“那时只是开始有迹象，真正变成现在这幅样子大约在我八九岁的时候，你知道对一个喜欢在街上乱晃的野丫头意味着什么吗？每一天出去玩看到的行人都越来越少，商店街亲切的大叔大妈渐渐全换成了只会对你礼貌微笑的机器人，身边玩伴每隔几周就会消失一个，只有连上网络才能再看见他们，最后连觉得讨厌的学校都因为招收不到足够生源而关闭了，简直就是眼睁睁看着这个衰老国家死亡的过程啊。”提及到那段特殊的童年，芹泽的话中带着一丝哀伤。
“抱歉，让你想起不愉快的事了……”徐无用没法体会那种看着人们在身边消失自己却无可奈何的过程，可他明白寂寞，徐无用的人生从一开始就很寂寞所以寂寞带给他的只是偶尔的钝痛，见证社会和亲友与自己的羁绊被慢慢切断怕是更加激烈吧。
“算啦，我不是也老拿你的过去开玩笑，大家扯平了。”芹泽无所谓地摆摆手，“我呢，比起现在还是喜欢小时候的那个时代，面对面交流带来的温暖是无论什么模组都模拟不来的。虽然最后迫不得已我自己也成了依存于网络的人，我还是希望我的国家能恢复成记忆中的样子，所以出道以来开发的第一个模组就是这个能让大家用自己的身体回到街道上去的模组。”
“你的愿望会实现的。”哪怕只是一句不切实际的安慰，徐无用此刻也想对那个寂寞的女孩说。
“安慰就免了，我还没脆弱到认不清现实的地步，至少现在不是了。”芹泽笑着摇摇头，“不过当初会迷上那个中国骇客的原因除了他待我很好之外，就是他出生在一个我憧憬的社会里面，他跟我提起的一切都能勾起我小时候的回忆。在他不告而别之后选择追随而去，现在想想与其说是在追寻他个人还不如说是追寻我眼中的理想社会，我都没想到自己再见到他时会如此冷静。”
“……各种意义上地让你失望了。”自己的国家到底什么状况作为中国人徐无用还是清楚的，虽然在世界动荡的大环境下中国能勉强保持住国内稳定，可是人类对地球的过度开发不是单个国家就能解决的问题，科学相对停滞也是无法回避的事实，客观上讲如今地球上每一个人的生活水准都低于本世纪前三十年那段短暂黄金岁月。
“理想只存在于梦中，所以才有那么多人追寻梦境啊。”芹泽摇摇头，“嘿，怎么说着说着我们又回到老本行来了，特意出来走走不就是为了暂时忘掉这些事情吗？”
“看来我不算个合格的约会对象。”徐无用自嘲地笑道。
“你差远了，怪不得活了快三十年连女朋友都没。”芹泽丢给他一个白眼，“唉，我就当是朋友的帮助陪你预演一次吧，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约会。”
有了活泼的芹泽带队徐无用这只闷葫芦难得地享受了一次充实旅行，在她带领下两人边走边聊徒步把市区内能逛到的地方逛了个遍，对徐无用来说这是一场新奇的异国探险，对芹泽来说又是一场久违的怀旧之旅。直到华灯初上，芹泽心里正暗自琢磨着要不要把徐无用带到闻名遐迩的歌舞伎町戏弄对方一番时，她发现了个问题。
“喂，我说我们可是从江户川一直走到了新宿诶，你这家伙的体力原来这么好的吗？”不经意间瞥到街边的路牌，芹泽意识到两人这一天曲曲折折间横穿了整个东京都中心，芹泽只是借用界面的观瞄设备做虚拟旅行当然不会累，徐无用可是一步一步踏踏实实走过来的。
“听你这么一说……”徐无用忽然感觉腿肚子上传来了难忍的酸疼，“抱歉我得找个地方坐会儿。”
“我说你啊，累了就直说嘛，跟我客气什么。”以为徐无用是不忍打断自己的游兴才一直忍着，芹泽抱怨道。
“不是客气，我自己也才注意到，可能是玩得太起劲儿了吧。”徐无用苦笑着解释。
这并不是他的实际想法，哪怕在腿肚子抽筋的现在，徐无用的大脑都不可思议地认为自己不至于如此劳累，就好像肉体感官跟思维定式间出现了偏差一样。
除了长时间昏迷卧床的人，理论上正常人不应该出现偏差，而自己出现这种奇怪偏差的理由徐无用早就隐隐有所察觉，大概这就是所有人都曾经跟自己警告过的同化型副作用了。上次徐无用长时间利用猎人套件入侵时扮演的角色是一位联合国部队军官，可想而知体力一定比他这个蹲了几年大牢的蠹书虫充沛很多，大脑应该是被刻录了当时的记忆才会在潜意识中将身体的活动极限认定得比实际水平高。
这么下去真的没问题么……抬起头看着高楼狭间漆黑的夜空，徐无用忍不住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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