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镇定的嘛。”扯出椅子坐到吕慨对面，卢冰用他惯常的冷澈目光审视着眼前之人。
但凡见过吕慷和吕慨这对孪生兄弟的人恐怕都不会否认精气神是外貌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很难想象两个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看起来居然会有如此大的差异。和颓废无能事事喜欢大惊小怪的哥哥截然不同，吕慨脸上似乎永远都写着理智二字，而且这份理智绝对不是装出来的。在二组的外勤队员突入他住宅的时候此人甚至没有试图去抵抗或逃跑，不是说他迟钝或胆怯而是他明白自己根本就无路可逃，故此与其无谓抵抗不如老实投降免得吃亏受苦。
“出来混哪有不还的，干我这行总有翻船的一天，被你们抓到而不是横尸街头已经是我的幸运了。”吕慨似乎对自己的命运早有心理准备，他的语气心态都很平和。
“嗯，我喜欢明白人。”卢冰掏出盒烟丢在吕慨面前，“来一根么？抓你的人说你是个重度烟民，平时应该压力很大吧。”
“麻烦您了。”用带着铁铐的手抽出一支烟叼在嘴边，吕慨探出头去接过了卢冰递来的火。
“你合作我也会在我的职权内尽量宽大，所以还是先谈正事。”卢冰甩手把打火机扔到了一边，“我们有切实证据证明你参与过刺客和买凶者之间的中介交易，这个指控你承认吗？”
“承认。”吕慨的态度可称是供认不讳。
“一共做了几笔买卖？不是说你在回国之后，是说你在开始干这笔买卖开始。”卢冰接着问。
“四笔……不，应该算是五笔吧，此前我是做商业间谍的，并不沾血。”吕慨的回答带点迟疑。
“连自己做过几笔买卖都记不清了？给我个准数。”卢冰一挑眉头，他不是很满意这个模糊的回答。
“五笔，真正入行的第一笔买卖是我有所误会，但还是因为这笔买卖死了很多人。”提起自己掮客生涯中的第一桶金，吕慨不知为何惭愧地移开了视线。
“让我猜猜看，是这笔买卖让你慌张地用你哥哥的身份逃离了锦城？”忽然，本来应该跟吕慨没什么交集的卢冰问了一个针对性极强的问题。
吕慨没吭声，他惊恐地盯着卢冰，好像要确认自己究竟见没见过眼前这个人一样。
“呵，放心，如果我是跟那场灾难有瓜葛的人你绝不会有现在的好待遇。”卢冰以冷笑来回应对方的惊惶，“不过当初发生了什么我刚好清楚，你是四年前逃离这里的，我是四年前被调到这里来的，当时什么经验都没有的我忽然就被委任为了这个行动组的组长，如此人事任命理由其实很简单，因为在我调来之前这个行动组里几乎所有的入梦人都在一场混战中阵亡了。”
“是、是嘛……”卢冰的解释让吕慨的视线游离得更加厉害了。
能让以梦境世界秩序维持者自诩的DDD搭进去一整组人马的混战显然不会是场普通战斗。根据卢冰的了解四年前曾经有一支比ILF更加激进的组织从日益壮大的ILF中独立出来，这个组织自称“黑潮”，主张以比ILF更暴力的手段来完成ILF多年未能完成的目的。也许是内部分裂带来的巨大仇恨，黑潮和ILF之间的冲突烈度一度超过了DDD和他们二者各自的对抗，这场三角战争的最高潮就是发生于四年前在入梦人世界中非常有名的“锦城混战”。
当时的锦城恰逢一位重要政治人物来访，黑潮和ILF几乎同时把这场访问视为机会并分别派出了精锐队伍来到锦城准备行动，不过两个组织对目标的处理方式完全不同——黑潮直接要这个大人物死，ILF则想让在他的潜意识里植入一些对于ILF理念有利的信息并让他活下来成功上位。理所当然地，在两支队伍发现互相存在时都把对方列为了主要威胁，有着保卫这位大人物安全职责的DDD亚太二组也不由自主地被卷入冲突之中。根据事后整理报告记载当时总共有三十位入梦人接入到同一个梦境之中试图完成各自的任务，堪称是潜梦技术被发明以来规模最大的混战。
混战的结果是，亚太二组牺牲了除负责记录的一位观测型成员外所有的作战力量，这位幸存的观测员在递交了事件报告后也因为遭受心理打击过大留下精神残疾而被强制退役。黑潮和ILF的入侵者们同样没能逃掉制裁，除了各自在混战中损失数人之外剩余幸存者全数被愤怒的二组外勤队捕获。
此役中羽翼未丰的黑潮损失了大半精锐再也掀不起多大风浪，ILF同样遭受重大打击收紧了在亚太区的活动，代价最为惨痛的亚太二组一度陷入被撤除番号的危机，最后是在外勤队员们近乎抗命的强行坚持下才得以保存至今，不过从那以后二组的人手一直缺乏补充只能放弃区域防卫任务转而担当支援其他行动组的救火队，这场牺牲巨大的混战也成为让猎人和刺客双方都铭刻在心的伤疤。
有趣的是，在对捕获的梦境恐怖分子进行审讯后DDD发现引发这场大混战的导火索其实是一个跟三方利益几乎没关系的骇客，他把那位大人物的详细情报同时卖给了黑潮和ILF，当DDD想要把这个骇客抓出来的时候他却像变魔术般凭空消失了。
“……那个神秘的骇客就是你，没错吧？”慢条斯理地讲述完锦城混战的全过程，卢冰才重新将视线投向了吕慨。
“我……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会发生那种事。”尽管没有明说，吕慨实际上已经算是承认了。
“猎人、刺客、骇客，能惹的阵营被你惹了个遍，真亏你能活到今天啊。”卢冰由衷地感慨道。
“我也常常这么觉得，有时候我甚至想自己死了是不是会比像现在这样活着更轻松些。”吕慨没有为自己的好运而得意，他的脸上充满了负疚感。
“你本来能躲到国外把一切抛诸脑后，为什么又回来了？”卢冰好奇道。
“我不想她被我牵连。”沉默了片刻，吕慨轻声回答。
“她？”卢冰明知故问。
“奈那，芹泽奈那子，现在不就在你们的组织里么？”吕慨索性将话点明，“我真是个蠢货，心里明知道她有可能会追过来，为什么还要告诉她真实去向呢。”
“也许你就是在期待她追来。”卢冰或许冷酷，他不是个不懂人情的人。
“也许吧。”吕慨深深叹息着。
“你喜欢她才会选择离开她，她能千里迢迢追来也证明她同样喜欢你，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做这份沾血的买卖。”话说至此，两人已经不像审讯者和受审对象而是两个男人间的普通谈心。
“我想给我哥哥些补偿，可他的花销实在是太大，只当个普通的商业间谍满足不了他需求的金额，反正我手上已经沾了那么多血，干脆继续做下去让他过上几年安稳日子也好。”提及自己那位不成器的哥哥，吕慨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哼，现在想起补偿他来了？当初你逃跑的时候第一个卖掉的人就是他啊。”卢冰毫不客气地讽刺道。
“我知道我是个混蛋，可即使是个混蛋我也是有心的。”吕慨全盘接受的了卢冰的讽刺，“尤其在我遇到了奈那之后，她是那么的……纯粹，我知道我在任何方面都配不上她，我能做的就只有为了自己的过去而赎罪。你根本无法想象当我发现哥哥还活着时候心里的感动，我觉得那是上天给我的最后一个机会，我想抓住这个机会。”
“所以你就用别人的命来换你哥哥的舒适生活？那些因为你所谓自我救赎而死的人你又打算怎么赎罪呢？”卢冰当然不可能接受吕慨的自辩，不管是作为刑警还是猎人他都是秩序的维护者。
“至少我选的人都罪有应得！”仿佛被卢冰戳中了痛处，吕慨忽然变得激动了起来。
“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没想到卢冰变得比他还要愤怒，“你以为只是看看小报上的胡编乱造就有裁决他人的权力吗？你知道你拿来评判罪恶的所谓证据中有几分是真实的吗？你当真正的警察和法官会知道的比你还少吗？谁给你的这份傲慢来决定别人的死生？！”
“我……”吕慨在一连串的质问面前哑口无言，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所谓的罪有应得不过是又一种自我安慰罢了。
“没心情再跟你这样的蠢货谈下去。”卢冰用力揉了揉自己的两边太阳穴，丢下吕慨离开了审讯室。
“长官……”门外站着表情复杂的芹泽，两人之间刚才的对话她都通过隔壁的监控室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她明白其中很多话是卢冰替自己跟吕慨问出来的，卢冰本来没有义务说这些。
“我答应过娜塔莎让你们有单独相处的时间，你有五分钟。”走出审讯室的卢冰看起来余怒未消，但他依然保守了自己之前的承诺。
“谢谢您。”芹泽深深低下了头。
“你要谢的人不是我。”卢冰摇着头走开了。
目送着卢冰愤怒的背影离去，芹泽推开房门走入审讯室，当她和吕慨时隔数年再次以如今身份照面时，两人脸上的表情难免复杂。
“奈那……”吕慨张了张嘴，忽然发现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让他说不出话来。
“我等了你这么长时间，现在终于结束了。”平静地看着自己追寻多年的对象，芹泽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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