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卢冰把徐无用安排进了星光塔顶基站内部的一间居室，搬入时房间被清理得很干净根本看不出来有人住过的痕迹。趁着其他人都不在，帮忙整理房间的芹泽私下里小声告诉他这间居室原来是一名绰号“音符”的入梦人的宿舍，在两个月前一场失败的行动里房间的前任主人于梦境中脑死亡，自那之后找不到补充人员的二组就把这间房空了下来。
“谢谢你能跟我说这些。”刻意警告也好无心走嘴也罢，徐无用还是很感激芹泽的诚恳。
“既然我是你的教官就要把话讲清，谢倒是不用，不要跟别人提这件事更别说是我讲的就行了。”芹泽叹息着摇了摇头，“第一天就这么多事你够辛苦的，好好休息吧。”
“嗯，晚安。”徐无用答应着将芹泽送出了居室，回头看看就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房间，感觉有点不太习惯。
关了灯躺在床上，身体和大脑都很疲惫却始终无法让心情沉静下来。那间居住了两年的牢房似乎不知不觉已经被自己给当成了家，真换成更加宽敞舒适的房间时反倒让他怀念起混凝土和钢板门带来的安全感，再加上今天突然得知那么多发生在梦境里的危险，徐无用发现自己居然开始恐惧睡眠。
这就是无知者无畏啊。
“嗨，瞎想什么东西？睡觉！”心里暗骂自己真是杞人忧天的贱骨头，徐无用蒙起被子逼着自己强行入睡。
可惜睡眠质量还是很差。
半睡半醒间徐无用又做了那个让他体验过无数遍的梦，梦里面并没有父亲的及时出现，将凶器刺入被害者身体的瞬间他满头冷汗地惊醒了过来。周围一片漆黑，让狭窄小窗透进的模糊星光也显得刺眼起来，天还没亮，只是昨天的雨云都散去了，再也没法安然入眠的徐无用悻悻从床上爬起穿好衣服，走出居室想找点什么事打发时间。
意外地，走廊经过时他注意到卢冰正独自在餐厅里坐着，空掉的啤酒罐在桌上堆得老高，卢冰脸上却看不到半点醉态。
“……介意我进来坐会儿吗？”呆呆地看着那个夜酌的孤独男人好一会，徐无用最终选择推门走了进去。
“餐厅是公用设施。”卢冰抬起眼皮给了个不算回答的答复，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漠然。
“打扰了。”没有得到欢迎的徐无用厚着脸皮坐到卢冰对面。
卢冰没搭理他，仰起头往喉咙里灌了一口麦芽酒精。
“那个……长官，能问件事么？”徐无用不知道长官二字对卢冰来说是敬称还是绰号，既然别人都这么叫了，从今天开始就是二组一员的他跟着用这个称呼多少能显得亲切些。
“说。”好在卢冰没拒绝。
“你来见我的前一晚我曾经在梦里梦到过我的父亲，那个人是不是你？”这话问出来就怪怪的，徐无用又不知道怎么才能组织起语言把话说清楚，毕竟那牵涉了自己并不了解的入梦人世界。
“嗯，脑筋还可以。”卢冰很直接地承认道，“现在就能意识到那场梦被入侵，你也算是半只脚入门了。”
“这么说我在梦里杀死的那个人……”
“啊，死了，尸检是秃鹰带着他的队伍做的，死于神经反馈造成颈动脉血栓。”卢冰接过徐无用没问全的问题，“虽说有我插手，真正下手的人还是你自己，见你第一面的时候我不就说了你当时还不信。”
“那时候我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徐无用脸上露出苦笑，这种诡异的杀人方式让他到现在心中都无法产生愧疚感。
“要问的就这个？不想问问是谁想杀你？”既然提起这个话题，卢冰索性将它继续了下去。
“我还不到仇家多得数不清的地步。”徐无用的笑容更苦涩了，“如果不是随机选了我来练手那就是雇凶杀人吧？会出这笔钱的人除了那个学生的父母之外没有旁人。”
“哈，不愧是念完了硕士的人，逻辑确实比普通人强。”听徐无用这么说卢冰笑了起来，“被雇去杀你的人是个独行的新手，瞻前顾后好几天都在反复浅层入侵摸你的底，生怕自己在行动中被反噬，结果反倒是因为动作太有规律被我们这边的量子雷达捕获到了。在他死掉的地方我们搜出来大笔现金，上面有你两个仇人的指纹，银行也证实他们在不久前曾经从户头上提走过一笔钱，只是现在还搞不明白这两个行外人是怎么跟行内的刺客拉上线的。”
“既然有证据，不对他们进行处置？”那时候差点就把命丢了，徐无用当然希望对方能得到相应的惩处。
“别性急，还不是时候。”卢冰摇摇头。
“时候？”徐无用没理解对方的意思，物证俱在还要分时候？
“你惹到的那对夫妇可是有钱的主儿，这点小钱他们还没放在心上，如果是你买凶杀人一次不成，你会怎么办？”卢冰反问道。
“再找更高级的杀手……吧？”忽然徐无用感觉自己后脊梁上冒起了冷风。
“而你已经是DDD的人了，对方恐怕还没意识到这点。”卢冰的笑容里面带着杀机。
“要我来当诱饵啊……”被人操纵的滋味不好受，徐无用却不得不去学着接受。
“刑警那边和我们已经布下了监视网，只要这二人有风吹草动不管是在现实还是在梦里我们都会知道，到时候是谁在刺客和雇主之间穿针引线也会水落石出。“卢冰点点头。
“就是说我并没有被攻击的风险咯？”卢冰的说法让徐无用稍微松了口气，若是对方在发动攻击之前就被处理掉的话，自己也就不会被攻击了。
“不一定，看刺客的行动速度。”然而事情并没那么简单，“掮客很好抓刺客却不好找，有经验的刺客向来都是通过特殊手段进行联络而且联络之后马上转移位置，定位不到对方的话就只能暂时封锁消息靠你来引他上钩了。”
“结果还是要我上啊……”徐无用沮丧道。
“别害怕，对入梦人来说自己的梦是绝对主场何况还有整个二组对你进行全力支援，你只要按照我们的教导牢牢控制住自己的梦境对方就奈何你不得。”卢冰这话不知算不算得上安慰。
“尽力而为吧。”徐无用闻言叹口气，“你的打算我明白了，我会全力配合你的要求，只是还有件事情希望你也能诚实回答我。”
“说说看。”卢冰不置可否道。
“我父亲，他的情况是不是也跟入梦人有关？”考虑到自己父亲的情形跟入侵被害者的样子是如此相似，而他出事的时间又和潜梦机出现的时间极为接近，这些巧合让徐无用不得不去怀疑。
“是。”卢冰用简单的一个字肯定了徐无用的猜测。
“他是犯人还是受害者？”徐无用的父亲被宣告脑死亡时他还没降生，无法为这个从来没机会说上一句话的父亲做人格担保。
“不知道。”卢冰耸耸肩膀，“你父亲是有记录的第一个梦境入侵受害者，然而他受害的时间点上潜梦机还不为公权力所知更别说成立晚上七八年的DDD了，当时发生什么除你父亲自己外只有凶手最清楚。”
“总会有个嫌疑对象吧？！”徐无用顿时焦急了起来，若这事是桩毫无线索的无头公案，别说报复凶手就连真相他都搞不清楚。
“嫌疑对象确实有一个，”卢冰说着从衣服内兜里取出张照片压到徐无用面前，“就是这个女人。”
“她是？”徐无用仔细端详着照片上的形象，那是一个三十几岁的女子，长相称不上特别好看，神情里面却透着让隔着照片的徐无用都感受得到的知性与威严。
“……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么？”卢冰没正面回答，而是将手中铝罐里仅剩的一点啤酒倒在桌上，然后用手指蘸着写下了三个英文字母。
“I……L……F？”字母是倒着的，徐无用只能一个一个认。
“ILF，全称幻象解放阵线，从诞生到今天已经跟DDD斗了十几年了。和一般图财害命的梦境刺客不同他们有自己的政治诉求，他们要求联合国和各国政府将潜梦技术的存在向公众公开，而且这些人组织严密兵员充足，有机会甚至会对国家领袖下手，毫不夸张地说他们就是梦境中的恐怖分子。”单从卢冰严肃的表情也看得出来这个所谓的解放阵线是DDD的劲敌，很可能双方到现在还没能分个输赢。
“这女人是ILF的一员？”既然提到了有这么个组织，卢冰肯定不是随口说的。
“可不是普通的一员。”卢冰大幅度地摇着头否定，“她叫辛海玲，是ILF的创始人，同时还是潜梦机的名义发明人和DDD第一任首席长官。当年把潜梦技术扩散出去的人是她，后来希望公权力能管控住潜梦技术的人还是她，现在全世界最有权势的人都希望她死她依然活得很逍遥。换句话说，你跟她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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