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站在监狱大门前，徐无用呼出一口自由的空气，在充满了霉味的监狱里待得久了，会让人感觉带着略微寒意的清风细雨都是如此香甜。
监狱对面的街道上停了一辆车，车尾没有看到排气管所以应该是时下流行的电力驱动，整车设计就是徐无用这个蹲了两年大牢的人都看得出来是仿造本世纪早期最后一批燃油车的复古款，很受预算不充裕的收藏家和怀旧的中年男性偏爱。
“精神不错嘛。”卢冰并不在乎天上这点毛毛雨，从车里走出来朝他招招手算是打了招呼。
“要感谢你们办事效率够高。”徐无用对昨天还在用冤罪威胁自己的卢冰说着感谢的话，前一天达成协议第二天上午就能让他被释放，虽然徐无用猜不到卢冰背后的组织到底是什么来头总之真的相当神通广大。
“这次算慢了，重获自由的感觉怎么样？”斜靠在车上给自己点了根香烟，卢冰问。
“得之不觉，失之不觉。”把视线从点燃的香烟上移开，徐无用抬头看着天上的积雨云答道。
我若为鱼，自由如水，得之不觉，失之不觉——这是一位十年前去世的诗人所著长诗的开篇句。和没有经历过动荡岁月只喜欢谈情说爱咏月嘲风的大部分当代诗人不同，这位诗人所有著作都是他在因杀人被判无期入狱之后所创，自然其中充满了对人生与自由的深刻探讨。生前这位诗人曾经红极一时，以至于他的大批拥趸向政府联名请愿过要求将他放归社会，可惜在这个娱乐至死的时代里名声来得快去得更快，在他死后的第十年还会引用他诗句的人大概只有徐无用这样的书虫了。
“那个在监狱里自杀的囚犯诗人。”意外地，卢冰居然知道这句诗的作者。
“你读过？”徐无用诧异地将目光放回卢冰身上，念文学一直念到硕士的他有引经据典的臭毛病很正常，这个显然有过警察背景的硬派男人居然会去读诗？
“我的确看上去不像个跟文学沾边的人，可你要知道人不可貌相。”张嘴吐出个烟圈看着它被雨滴打散，卢冰笑道。
“你喜欢文学？”这倒是个意外之喜，按卢冰的说法以后他会是自己的同事，跟同事有个共同爱好总归不是坏事。
“很遗憾，我是为了做模拟侧写才读了他的诗当案例参考。”卢冰坦白地摇摇头。
“原来如此。”徐无用同样坦然地接受了这个让他失望的回答，他一开始就不抱太大希望，对方的回答也合情合理。
心灵侧写，属于犯罪心理学的一支，是通过行为痕迹分析罪犯心理的一种手段，有过刑警经验的卢冰会研究这东西不奇怪，用一个囚犯诗人的作品当成练习用的侧写模本同样不奇怪。
“上车吧，雨有点大了。”天上的雨丝变成雨点浇灭了卢冰嘴上那半支烟，他惋惜地看了看烟头，拉开车门把它塞进了烟灰缸里。
“嗯。”徐无用并没有在雨中奔放自我的爱好，也走到另一端钻进了车里。
电动引擎几乎听不见的启动音，车子平稳地开上了监狱前面空无一人的公路。
“我们去哪儿？”卢冰什么都不说只是皱着眉闷头开车，徐无用只好自己开口问道。
“这话该我问你。”卢冰瞥了他一眼。
“啊？”徐无用一愣，手握方向盘和主导权的人是你，去哪儿我怎么说了算。
“明白跟你说吧，干我这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状况，你可以把今天当成是提前预支的带薪休假。你在号子里蹲了两年，有什么想见的人想去的地方随便你说，今天一天我都是你的看守兼司机，以后就恕不奉陪了。”卢冰给他解惑道。
“呵，福利不错啊。”徐无用听完笑了笑，却没有说明自己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没什么工作的时候确实不错，可惜我们大多数时间都很忙。”卢冰耸耸肩膀，“说吧，想去哪儿用不着客气也用不着害臊，合法的不合法的我都会带你去。”
“你要是认真查过我的底，就应该知道我没有想去的地方。”然而徐无用摇摇头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我知道你没什么朋友，仅有的那几个在你入狱之后也跟你划清界限了，至少你的父母……都还健在不是么，隔了这么长时间不想去看看他们？”提及徐无用的父母，卢冰不知为何语气放轻了些。
“一个与死没什么区别的父亲和一个精神异常根本认不出来自己儿子的母亲，你若是我想见哪一个？”徐无用只是苦笑。
“我都想看看，因为有朝一日你失去了他们就再也见不到了。”卢冰叹道。
“上次我还真没看出来，你人其实不错。”徐无用这句答非所问有转移话题的嫌疑。
“不想见他们的话我也没有强迫你的义务，用不着靠恭维我来转移话题。”这个嫌疑被卢冰一眼看破。
“好吧，我承认我在转移话题，但刚才那话我发誓是发自真心。”徐无用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总之好意我心领了，去看他们除了平白添堵之外不能给我任何安慰，你要是想借着监视我的理由给自己放一天假那就请自便，想去哪里我都没意见。”
“这是你自己说的，别后悔。”卢冰摇摇头拉开车载电脑地图在上面随手点了一处地方，然后靠在椅背上闭眼假寐起来。
入狱两年之后的锦城街道和徐无用的印象相比没有太多变化，在已经持续经济衰退了二十年的这个颓废时代里也是理所当然的情况。徐无用心不在焉地欣赏着伫立于雨雾之间的高楼大厦，车子最后被代驾电脑停在了一处看上去颇为高级的大型公寓地下车库里。
“下车。”始终闭着眼睛的卢冰不叫自醒，看来是根本就没睡着，脸上的黑眼圈让他看起来一副缺乏睡眠的样子，但身边坐了个杀人犯会保持警惕也是理所当然吧。
“哦。”徐无用点头下了车，“这儿是？”
“我家，虽然不常来。”卢冰给出简单的答复，“今天你就住这儿了，以后的住所我们会重新安排。”
徐无用沉默地跟着卢冰走进直通住户的电梯，上升过程中两人都没有说话。电梯停在四十二层，再打开门就是宽敞的公寓，跃层式结构，装潢跟卢冰那冷澈的眼神一样是冷冰冰的金属色调，家具很少让居住面积广大的住所看起来异常空旷。谁都能看得出来这间公寓已经很长时间没人住了，但不能否认住在这里的人经济条件一定很宽裕，徐无用入狱之前算是中上收入的中产阶级，在这个拥挤的都市中仅仅住得起几成危房的一室公寓而已。
“浴室在左手边，厨房在右手边，一楼的客房和电器可以随便用，不许上二楼，冰箱里有啤酒，饿了自己叫外卖。”卢冰显然不是个擅长待客的人，却也没把徐无用当成监狱囚徒那样看着。
“那个，关于我父亲的事情……”眼看着卢冰交待完好像是要上楼，徐无用连忙问出自己最在意的问题。
“蹲号子蹲傻了？”卢冰侧过头投以面无表情的一瞥，“你父亲是我现在唯一抓在手里的把柄，怎么可能轻易就告诉你。”
“……”这回答直接得让徐无用无言以对，他想发火都发不出来。
“趁着现在恢复一下状态，明天有你忙的。”丢下这么句话和目瞪口呆的徐无用，卢冰的身影自顾自地消失在二楼走廊。
“说是恢复状态……究竟哪方面的状态啊？”一个人呆立了好半天，总算回过神来的徐无用才喃喃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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