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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夸张地说，如果再接不到这个电话，司空茂就要崩溃了。
陆文清举着电话过来找他的时候，他的左手举着半个冰凉的韭菜鸡蛋粉条包子，右手马不停蹄写着国庆的历史作业，时不时扭头教小学四年级的堂弟用初高中的知识做奥数题，忍受着电脑边上两个堂哥“拉怪了拉怪了！”“先集火那个炮塔！”“奶我一口啊那个牧师你会不会玩！”的狂躁的背景音，还要时刻警戒着三岁的小侄女爬到他背上夺走他的帽子揪他头发……
但他眼含热泪地从他妈嘴里听到的，并不是“高远杉”这个如同神明降世一般的名字。
“你们班一同学找你，说要问作业什么的。”
听到跟说好的完全不一样的台词时，司空茂早已准备好抢夺手机的双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略带诧异地接过来时，从话筒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悠闲得带刺的声音：
“Bacikal，还没死吧？本大爷来拯救你喽。”
听见这句话他立刻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是个开头151的手机号。上次在仲夏日他从江若时那要到了唐棣的手机，当然没背下来，不过还记得开头就是151.
“……那我应该谢谢你喽？”
司空茂立刻调整成应敌状态，压低声音说着，抖掉小侄女揪着他衣服后襟的小胖手，站起来朝外屋走去。出门的时候客厅里七大伯八大婶围成一圈打着麻将，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司城宇瞥了他一眼，他装作没看见，若无其事地进了个暂时没人的屋，走到了窗户边上。
陆文清没盯着他，朝司城宇走过去，两个人嘀嘀咕咕说起了什么。
“不客气，开学以后请我吃饭就行了。”唐棣也是真不要脸，司空茂懒得吐槽他，直奔主题：“怎么，你们的调查又跟我们撞了？”
“明明是你们跟我们撞了吧，劣等又烦人的业余侦探社。”唐警官哼了一声，声音又锐利起来，“不过我倒是很在意，你们是怎么查到这儿来的？我问过当年那个姑娘了，她可说最近完全没有见过什么可疑的高中生。”
——你这句话的意思算是在暴露“无脚鸟”这个答案就是正确的吗？！
名侦探在心里暗暗一喜，原本宛如一桶被人踩烂的西红柿的心情顿时云开月明，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毕竟说实话，当初他第一眼把视线聚集在“无脚鸟”这三个字上，只是因为江若时最初给他讲的那个版本的故事，结局掠过窗前的那只飞鸟。
那天晚上他再问她，学姐承认通常版本的传闻里并没有鸟什么事，她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文学少女之魂，擅自对不算重要的情节进行了一些艺术化处理。
可几大页的酒吧名字看下来，直到最后，司空茂还是无法从这只鸟上移开视线。
……就好像，如果那个站在天台边缘的人换成是他，他也会觉得自己是一只鸟，只要从这儿一跃而入蓝天白云，就能够拍拍翅膀，乘着风无所畏惧地飞向太阳。
说起来，鸟到底为什么会需要脚？
是为了方便在地上行走？可是，如果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考虑落地之后的事情，无脚的鸟和有脚的鸟，飞起来的时候又有什么区别呢？
“一辈子只能飞一次，落地就死的鸟，换成你难道不会想到跳楼？”最后他这么反问，唐棣沉默了一会，还真没有提出任何反驳。再开口的时候，他问了个和案子毫不相干的问题：“你现在还在东城区呢？”
司空茂眼睛一瞪，卧槽高远这个叛徒，他怎么把我在哪儿都告诉这家伙了？“要不还能在哪？听见后头那帮打麻将的和打游戏的了么？”他没好气地这么说，就听见唐棣哧哧地笑了两声：“这么惨啊，那你今天是真的过不来了？”
“你现在特意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嘲笑我的吗？”
“不是啊。”对方坦率地回答，“我就是有点不爽，就好像你一路打进拳皇争霸决赛，终于遇到了一个还没那么垃圾的对手，准备认真起来使用绝招KO对方的时候，主持人突然告诉你对方路上堵车来不了所以你赢了……换你你怎么想？”
司空茂当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但他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他靠在窗台上，眺望着屋外随着微风簌簌作响的黄叶以及远处的行人，故意用充满讽刺的语气回答：“我哪有您老这么牛逼，这事不是我能控制的，您就自个儿独孤求败去吧。”
但脑回路如同小学生的唐棣根本不吃一般的嘲讽，他就跟没听见这句话似的，突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现在身上带作业了吗？”
“哈？带了又怎样？”
“有没有还没写的卷子？”
“历史卷子有两张还没写，怎么了？”
“行。”唐棣说，“你别写啊。把电话给你妈，我要跟她说话。”
“——什么玩意？！”司空茂吓得一头撞在纱窗框上，差点尖叫起来，唐警官在那头波澜不惊：“少废话，别浪费时间，快把电话给你妈，要不我就给你爸打电话！”
“不是这关我爸什么——”他半句话都没说完，对方已经不紧不慢地报起了一串数字，刚念出六个数，司空茂的冷汗就下来了，他一把捏紧了手机，拼命压着嗓音不让自己吼出声来：“我靠姓唐的你别闹！你别闹！给她可以，你你你先跟我说清楚，你要跟我妈说什么？！”
……
……
司空茂发誓，只要他一天还活着，就一天得想个办法弄死那个姓唐的，真的。
这个电话结束之后，他就被司城宇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你上学是没带脑子吗？还数学好，连自己拿了几张卷子都数不清楚？！”他只能攥着那两张明明是自己的白卷，缩着脑袋老老实实地挨骂，同时在脑内把自己的同桌杀了一千遍一万遍，碎尸万段，最后再把尸块堆在一起一把火烧了。
——但话又说回来，现在他是千真万确地独自站在了单元楼外，扑面而来的风和草叶的气息，真实得让他无法不去怀疑自己是否身在梦里。
唐棣“帮他脱身”的手段非常简单，非常恶毒。
他发挥淋漓尽致的演技，一本无辜地对陆文清说：“阿姨，我姓唐，是司空茂的同桌，放假之前他不小心把我的几张卷子给拿走了，我现在没法写作业。”
……你这么牛逼你为什么不上天？！！
名侦探一边无声地破口大骂，拐过单元楼的转角，脚下却还是无法自控地飞奔了起来。
路边上有个大妈在遛狗，他从旁边跑过去，连那条小狗都被他吓了一跳，嗷嗷地狂叫起来，但马上就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他一口气跑到小区门口，连气也顾不上喘，就从外套内袋里掏自己的手机给唐棣打电话。可还没等打开拨号界面，忽听得有人从不远处大声招呼道：
“嘿！名侦探同学！这边这边！”
司空茂扭过头，比起喊他的那个人，先认出的居然是一辆黑色的本田。他的视线抖了一下，才接着看清对方是个个子不高，短飞机头的二十来岁男人，穿着身干净的淡蓝色衬衫，正用力地朝他摇着右手。
“……”
司空茂盯着那人没动。
他突然有点想现在扭头就走。
对方见他不动，还以为是他没认出自己，便主动朝这边跑来，还掏出警察证给他看：“你不记得我啦？我姓李，跟洛飞是同事，咱们在警察局见过好几面呐！”少年看着这个热情洋溢的青年，表情愈发僵硬，觉得自己不该把对一个人的火气带到另一个无关人身上，可想挤个应酬式的笑容都挤不出来，只能强打精神回答：“呃，我记得，你是那个李二……”
“李爱国！”
一直被叫成李二狗的年轻刑警立刻紧张地大声打断了他，司空茂朝他咧咧嘴，皮笑了，肉没笑。
“哎不说这个，本来我说弄那么麻烦干啥，直接跟你爸妈亮警察证把你带走算了，姓唐那小子非不让，不过他还真有两下子就是了。”李爱国似乎是个蛮自来熟的家伙，笑嘻嘻地拍着他的肩膀就往车的方向走。司空茂心里卧槽一声，暗想那我还真该谢谢那姓唐的，这时候警察再找我估计我爸就得把我弄死了。到了车边，对方径直拉了驾驶座的门，他去开后门，朝前看了一眼，车里没人，副驾驶的位置也是空的。
少年在车后座上坐定，等李爱国点火发动引擎的时候，问了一句：“洛飞呢？”
李爱国大大咧咧地回答：“哦，他跟小唐一起在那个酒吧呢。这傻逼，每次也就这种时候还能想起我来，哎原来他不是还肯屈尊自己去找你，现在都懒成什么德行了……”
“……”
——你把我放下吧我不想去了。
司空茂第二次想跟他这么说。
但他最后只是默默地握紧了拳，眼看着窗外的风景逐渐加速拉扯成为流线，看着那个到刚才为止还束缚着他的笼子被远远地抛到世界尽头，觉得自己真蠢——刚刚那想法简直就是舍本逐末，况且他可是名侦探啊，真正的名侦探怎么可能会被嫉妒心这种无聊的感情冲昏头脑？
……没错。
其实也没什么可生气的。
这种时候，只要普通地打败唐棣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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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东城区开到地处北城区的“无脚鸟”，花了大约二十分钟的时间。
司空茂从李爱国开的车上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活了这么大，他也是头一次到酒吧这种少儿不宜的地方来，可他并没产生一种长了知识的感觉，这家无脚鸟不管外观还是内部装潢都不怎么像个酒吧，甚至比学校附近的那家仲夏日还要像咖啡厅。
“——小茂嗷嗷嗷嗷嗷嗷嗷！！！你居然真的出现了！！！”
然后第一个迎接他的自然是江若时涕泪交加的熊抱。
说也奇怪，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回再被这家伙扑上来就完全不会脸红心跳了。他一边骂着“学姐你鼻涕蹭到我衣服上了”，一边抬头去找高远杉和罗濒，环顾了整间屋子却都没看到，反而先看见了两个说实话他一点都不想看见的人。
一个当然是唐棣。唐棣正坐在吧台边跟一个穿着黑T恤的络腮胡男人讲话，看见他以后一动没动，只是懒洋洋地朝他举起一根小拇指：“开学请我吃饭，别忘咯。”
司空茂从学姐夹着他的胳膊下抽出自己的手，朝他比了个中指。
而洛飞就站在离唐棣不远处的墙边，正在看一幅画。他的头朝这边转过来的一瞬间，司空茂就立刻把眼神移开了。
“小鸟跟高远呢？”他低头问江若时，少女便松开他，晃着辫子指了指屋子深处：“真巧，他俩都上厕所去了。”
“……他俩一块上厕所？”
虽然仔细想想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司空茂还是感觉哪里有点不对，脑袋里没来由地就冒出了高远杉第一次见到罗濒的时候，对他表现出来的超乎寻常的兴趣，还有那只握住了就不愿意放开的手……他的表情一变，江若时看见了，就惊讶地叫出了声：“哇小茂！你该不会是在担心你的后宫已经开始内部消化了吧！”
“什么鬼！”他一个手刀毫不留情地又劈上去，可……可，其实司空茂自己也明白，虽然智障学姐的表达方式非常智障……他他妈担心的还真是这个问题，毕竟这没法开玩笑，那姓高的可是个如假包换的死基佬啊！
……妈的，他俩一起上厕所？
他越这么想越站不住，仅仅纠结了几秒，便再也按捺不住，丢下一句“我去看看”，拔腿就朝刚才江若时指的方向跑。但他转了两圈也没找到厕所，还好旁边一个高个子的黄发姑娘好心地伸手指了一下舞台后面，司空茂道了谢过去，发现那扇用录音带拼着白鸟图案的木墙后还有一个不小的空间，墙壁正对着镜子和洗手池，左右各有一扇木门，都关着。
司空茂径直走向男厕标志的一边，毫不迟疑地按下把手，心想这俩人万一真有什么事，可就正好被他捉奸个着了。
——他想得是如此轻松。
以至于当门后的一切呈现在他眼前……
当他看见厕所的墙角里，橙红色衬衫的前襟完全被撕扯开，涨红着脸剧烈喘息着的罗濒，以及牢牢地压在他身上，一手捧着他的脸，闭目正朝着他的嘴唇吻下去的高远杉时……
……
他本以为自己是做了心理准备的。
就好像有人把眼前的世界咔嚓定格成了一张照片，然后一片片撕成粉碎，散入风中，碎片在风中变成无数飞鸟，成群结队地拍着翅膀飞向太阳，最后完全被一片白光吞没。
P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