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声音。
尖叫的，起哄的，欢呼的。男生的。女生的。
司空茂听不见。
他只能听见两扇木门在失去外力作用之后，仍然随着惯性缓慢向前移动的，细微的“吱……”的声音。
肚子有点疼。一呼吸就疼。他的手指陷进自己的肋骨，膝盖有点发软，在一片空白里悠长狭长漫长的开门声中，慢慢蹲了下去。
“——小茂？！！”
那个时刻唯一刺入大脑的，居然是江若时的声音。学姐冲过来扶住他肩膀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全身失去了力气，真想干脆就这么倒下算了……但有一只手擅自按在地面上，强行给了身体一个支点。
司空茂抬起头，所幸的是眼泪并没有流出来。他拼尽全身力气，在嘴角扯出一个上扬的弧度：
“一口气上五楼……真的有点费劲……刚刚，发生什么了？”
……
……
那句话他真的没听错。
罗濒的确答应和夏韵交往了。
司空茂再一次对自己的恢复力感到惊叹，第二次确认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地直视着对方，露出难以置信的戏谑表情，“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可还说宁可跟我搞基，也绝对不会跟夏学姐在一起的啊。”
……只不过视野内只有对方的下半张脸。他实在是没法去看他的眼睛。
“话、话是这么说……我哪儿想得到夏学姐的攻势有这么可怕。”
罗濒的语气……居然跟他平时一样。旁边立刻就有人起哄，说这几天几乎每节课都能看见副会长守在高一二班门口，每天中午都会给罗少爷带亲手做的便当，连讲话的语气都开始变了，一扫之前的冷冽清高，温柔宛如江南湖畔的烟柳，把所有人都吓傻了。
夏韵本人对此表示：“有什么问题吗？他说不喜欢我哪里，我改不就好了？”
司空茂没来学校的这几天，夏韵追罗濒这件事成了全校津津乐道的大新闻，几乎跟被老师发现只隔着一层纸。另一方面，因为他意外受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恢复，为了不拖延社团的排练进度，决斗只好自动作废……现在大家已经普遍在用“罗密欧与朱丽叶”称呼这对校花校草级别的CP了。
司空茂……
司空茂想退社。认真的。
他试图理智地思考问题，比如像洛飞说的那样，罗濒是不是真的认为捅他一刀的那个人是想要报复他的“那个凶手”，为了不让自己再受伤害而这么做……但现在这样不就等于把同等的危险转嫁到夏韵身上了吗？罗濒不可能是这样的人吧？
还是说，难道他觉得夏韵是那个凶手，所以答应和她交往以示妥协？……不，这已经构成刑事犯罪了，在连犯人都知道了的情况下，怎么想都是直接报警比较合适吧？
再或者，他只是为了隐瞒之前和自己的关系，让舆论认为他是个异性恋……这倒没有什么问题。虽然喜欢他的女生那么多，只是证明性向的话，对象怎么都没理由非得是他讨厌的夏韵不可。
……
努力地使劲地拼命地想——尽管始终得不出一个具有绝对说服力的答案——司空茂觉得自己心也是大，至此为止都一点也不恨那只鸟，对于夏韵也仅仅保持在“和之前一样讨厌”的程度。
此时此刻盘踞在血液里的，大概只有那单纯的，浓烈的，带着刺鼻伏特加味道的一种感情。
名侦探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和罗濒……
从此之后，可能真的已经完了。
……
身体稍微恢复过来之后，司空茂实在不想继续待在这个地方，对江若时说他想去厕所看看案发现场，学姐立刻说她也去，他强打精神吐槽说“那可是男厕所，你是变态吗”，江若时居然理直气壮地回答：“反正没有人，再说又不是没去过，小晁说的第一天我就进去了。”
说着她就特别随便地把排练的工作交给了副社长，摇晃着尾巴拉着他往门口走。到门口的时候，罗濒突然追了上来：“你们……”
司空茂的心脏抖了一下，有个声音说你冷静点你冷静点反正鸟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他转过身来，终于还是没看着罗濒，抬起一只手，慢慢地推开了他。
“没事，有学姐。回去陪你女朋友吧，大家都看着呢。”
§
但是江若时没带着他去厕所，而是拐了个弯，从边上的小楼梯间直接上了天台。
颜天鸣似乎不在。
学姐跑了一圈，确定没有其他的人之后，又回去仔仔细细地关上天台的门，拽着他的手腕一直走到水泥台子的边缘，才停下来，说了一句话：
“从现在开始，小茂，你一定要严肃回答我的问题。”
她松开手，仰头看着他，琥珀色的眸子罕见地寂静，像是一潭死水。司空茂看着她，突然有点猜到她想问什么了。他咽了一口口水，“嗯”了一声，于是，就真的听见了那个预料之中的句子：
“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小鸟。”
这根本不是一个问句。从学姐的眼神和语气里他都读出一个黑体加粗的句号来了。司空茂把头扭到一边，嘴角抽了抽：“……你开心了吧。不过现在人家有女朋友了……这玩笑不能再乱开了。”
“……”
江若时没说话。
她居然没说话。
这真是够罕见的。他以为她会……不，怎么说，他还真想不出她会是什么反应，可至少……沉默不语真的很奇怪。司空茂回过头来，却看见这一次对方也侧着头，没看着他，微张着嘴，好像想说什么，却一直没有声音。
他纳闷地问了一句：“学姐……？”
少女这才像是回过神来一样，猛咳一声：“那个——那个！我没在走神！我在思考应该怎么回复才比较好！”咳嗽的时候她捂着嘴，松手的时候猛地擦了一下鼻尖，“我我我就是确认一下啊！……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是死基佬！这种事……我我我早就发现了！”
——总感觉这态度有点奇怪。可司空茂又说不出来怪在哪里。
他看着突然大吼大叫起来的江若时，忍不住还是再问了一句：“早……你最早什么时候发现的？”学姐浑身僵了一下，接着又吼了起来：“当当当然是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啊！要不我为什么站CP站得这么准！”
“……学姐。”
少年又咽了一口口水。
“你今天好像真的不太对劲。”
江若时猛地抬起头来，毫不迟疑地反驳：“我没有。”语气简直就像个作弊被老师抓了现行，就是打死不肯承认的小孩子。司空茂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刚刚那宛如失恋的心情都被她这样给搅乱了。他干脆拍拍衣服，在水泥台边的地上坐了下来，一只手托住下巴：“没事，学姐你想说什么都可以说，反正这儿没人，咱们也有的是时间。”
“……”
江若时眨了一下眼睛。
然后嘴撇到一边，一撩校服裙子，毫不顾忌地在他边上也坐了下来。
再接着，她的下一句话马上打了自己的脸：“好吧，我问你，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小鸟的？”
“……”又是这个问题。司空茂想。“不知道，没注意，从一开始就挺喜欢的，夏韵出来搞事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
“你是……一直都，喜欢男的么？”
“……”
司空茂捂住了脸。
“讲道理，我一直觉得自己超直男的啊……除了他，除了秋秋，我真的没有再喜欢过其他男人了……”
“秋秋？”江若时偶尔还是很敏锐的，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名侦探也懒得再隐瞒什么：“算是我发小，你可以理解为初恋，我就是被那人掰弯的。”
“初恋居然不是高远杉……诶？”学姐说完一句欠揍的话，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微一变，“秋秋……他，大名叫什么？”
“卢梓秋。”
“……”
少女的身体僵在了空中。
然后……她咳嗽了起来。
名侦探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了。“怎、怎么？你认识他？”江若时立刻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却接着问：“那那那，那个秋秋，他现在人呢？你们两个还有联系吗？”
“没，他跟他爸一起出国了……”
“出、出国？！他妈呢？”
“他妈早死了，车祸，他自己都说，连她长什么样都完全不记得……”
——打从见到江若时的第一面，司空茂就发现，她真的太不会撒谎了。
在被人直击真相的时候，只知道一味闪躲和岔开话题，完全不懂得用另一个听起来有点道理的谎话来圆过去。正是因为这样，自己当初才得以从她口中第一次得知罗濒的过去与几乎成为他噩梦的那起案件，而现在……仔细想想，其实“把生气作为一种外交手段”这种事，自己在毫无自知的情况下也已经使用过不少次了啊。
不，他现在不太想用了。
司空茂看着江若时，用尽量缓慢，同时又尽可能确凿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你认识卢梓秋。”
“我！我没有！真的你相——”
“你和鸟儿，都认识卢梓秋。”
“什么——”
“我和鸟儿，很久以前就见过面。他恐怕早就知道我和卢梓秋是什么关系了，但是一直瞒着我……还叫你也瞒着我。”
“……小、小茂你听我说……”
司空茂不听。
在江若时露出哀求的眼神之前，他已经平静地下了结论：
“——如果‘一年前’的那起案子是发生在‘一年前的八月’的话……我是否可以理解为，那起案子，和卢梓秋也有什么关系？”
——
——
——啊，结果到头来，我还是个一开口就会弄哭女孩子的白痴。
泪水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从琥珀色的湖泊里溢出来。
“我……我们……真的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小鸟说，他想起来你是谁的时候，就知道你和……卢梓秋的关系了……他说，你肯定接受不了……”
“我能。”
司空茂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接下来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发抖。
“告诉我。没关系，我现在恨他恨到巴不得他已经死了。”
“……”
江若时低下头，用力地抹了一把眼泪：
“卢梓秋，就是那起案子的犯人……他本来还想杀掉小鸟，最后是……小鸟，在自卫的时候，亲手，把他杀死的……”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小说网站”不可能的世界”www.8kana.c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小说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