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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诗歆的嘴角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司空茂拍了两下手心：“没有异议吗？没有我接着讲。”
“男孩以为这样就可以骗过班主任了。事实上，因为确实和朋友们断绝了来往，他也真的骗过了班主任一段时间。可是终于有一天意外还是发生了，因为他给社团买漫画书回去的时候无意间被班主任看到，班主任跟着他发现了他还在每天跑去美术社活动室的事情，而这一次的结果是，男孩真的被停学了。”
“男孩的父母……终于也知道了他在学校干的那些事情。”
“他至今仍然觉得自己没有错。他不能在家里画画所以只能去学校画，不能在教室画所以只能去社团画，可是为什么，老师和家长会连卑微到这种程度的坚持都一定要赶尽杀绝啊？他画画又没有影响自己的成绩，他只是单纯地想要画画而已，为什么只是普通地喜欢画画想要画画会是一件让所有人都不能容忍的事呢？
“男孩无法理解所有人的想法。所以……他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为了什么活着了。”
“然后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死亡。”
乔诗歆没有说话。
“可是他不能立刻就去死。”司空茂说，“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和他有着相同境遇的，忍受着相同痛苦的某个重要的人，在升入高二的瞬间也许就会坠入和他相同的地狱，他做不到一个人逃跑而把一切加倍的痛苦都推到那个人身上，他还希望他能够活下去……所以，那个时候男孩下定了决心，他要去死，但他绝不能白白死掉。”
“他要让班主任知道她到底在做什么。”
“他要让那个班主任付出代价。”
“所以开学的第一天，男孩带了一把刀去学校。学校里有一间没有人的空教室，本来设计教学楼的时候那间空教室是留给艺术生的，可是身为一类重点的七中每届的艺术生都不是很多，学校不想为了仅仅为了几个人费劲单分出一个班来，所以一直就这么闲置着。男孩去门卫那儿借了那间空教室的钥匙，把前后门的钥匙都藏起来，还了回去又折返回来，进了那间教室，关上门，把刀柄支在门板的凹槽上，自己背朝着刀尖捅了过去。”
“……”
司空茂忽然又笑了笑。
“——学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指纹是吧。”
原来今天晚上是有月亮的。少年在天台上迎着月光张开一只手，夜风从他的袖口穿过。“没错，如果只有章天羽一个人的话，这个密室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立的。况且，真正的犯人会在第一案发生时就死去，真正的被害人却要在第二案发生时才能够真正受到‘惩罚’。”
“这种事要怎么办到呢？”
少年顿了顿。
“蝴蝶效应。”
“高二哪个班轮到董玉教的事情，应该在高一期末的时候就已经定下来了吧。很不幸，章天羽最为担心的事情真的成真了，但某种意义上，事情变成这样对他的计划反而也更加有利了。”
说到这，他又看了一眼乔诗歆。少女的眼睛终于稍微开始习惯了黑暗，她看见对方的眼中竟然是一种混合着困窘与歉疚的神情。
那是什么啊。
那……算什么啊？
没什么好抱歉的……因为那种事，我在得知的时候差不多就已经想到了啊？
“说啊，接着往下说啊，这个故事还蛮精彩的。”于是乔诗歆再一次对着少年努力地笑了，就像是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以她的能力所能展现出来的，最好看的笑容。
“……”
司空茂看着她，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他找到了那个最合适成为共犯的人，委托给了她‘美术社下任社长’一职。”
接着他迅速地说了下去，“那个女孩一开始当然是拒绝的，因为她知道当董玉成为自己的班主任之后，她要面临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境地。但男孩告诉她，他要做一件事情，如果这件事成功了，就能够成功换掉高二六班的班主任。”
“女孩原本是不相信的，于是男孩给了她一个用塑胶袋装着的小玻璃瓶，告诉她不要用手碰，然后，在开学那天中午，让她到三楼的空教室去拿一样东西。这之间女孩一定经过了不小的心理挣扎，但最后她还是去了。接着，她就在那儿发现了自杀身亡的男孩的尸体……”
“以及从门缝下面塞出一角的，两只套在一起的薄薄的塑料手套。”
“在两只手套的夹层里，放着某种白色的粉末，也就是，三氧化二砷。”
少年的话锋一转：“——但为什么她会知道这是三氧化二砷呢？因为她中午社团招新的时候，摊位需要一个桌子。男孩打了招呼叫她直接搬活动室的桌子，于是她就去了，在那儿，她看见男孩的桌子上放着一张化学卷子的碎片。”
“上面用淡绿色的水彩颜料写着‘我不是最后一个人’这句话。”
“还有……一道要求写出三氧化二砷与氢氧化钠溶液反应方程式的化学题。”
“所有的人的视线肯定都会被那句话吸引，可真正的暗示实际上藏在那卷子的题目上。女孩一点都不傻，现在她知道男孩给她的那个瓶子，还有两只手套间夹杂的白色粉末究竟是什么意思了。于是是否要完成这个荒唐计划的最后的决定权落在了她的手里，而她……”
“她最后……”
……
“——的确没有让男孩以性命为代价的赌注半途而废。”
最后这句话是乔诗歆说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脸上居然还在笑。少女的脸颊微微泛着潮红：“我都没想到，司同学你原来还这么有讲故事的天赋啊，居然比江若时写的小说好看多了呢。”
“这只是初稿而已，一不小心就讲出来了。学姐你觉得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吗？”
“细节多少还是有出入的，不过不修改倒也没什么大的关系。”乔诗歆摇了摇头，“只是……难以置信。”
司空茂看着她。“什么难以置信？”
“难以置信的意思，就是看起来真的像个故事，就算说出去也没法叫人相信。”
少女微皱着眉，似乎是真的在给他的故事提出意见。她泛着褐色的长发，以及各用两条皮筋绑起的耳畔两条辫子，在清冷的月光下随风飘扬起来。司空茂恐怕真的是第一次对面直视着这个似乎一直对自己抱有明显好感的女孩，直视着她认真的眼睛和面庞……其实这么看上去她也挺好看的。
“学姐这你这不是为难我吗，要是说出去大家马上就能相信，我也就没必要到这儿来跟你讲故事了。”少年搔着脸颊苦笑了一下，“不过话又说回来，学姐你这句话的意思，难道是不希望它仅仅是个故事？”
“……”
乔诗歆抿了抿嘴。
“不过话说回来，这里头有一大部分的剧情，其实不是我想的，而是从另外某个人那里听来的。”司空茂说，“同样的话，如果换了他的立场来说，没准儿也就不是故事了吧。……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少女静静地立刻回答道。
“……是吗？你就那么相信他吗？”
“那是，信任是成功的基石嘛，比方说章天羽就成功了。”
乔诗歆弯起眼睛笑了：
“话又说回来，如果他真的说出去了的话，司同学你也就不会一个人出现在这儿了吧，该对我说这些的，难道不是警察才对？”
“问题是，这些话由你自己说出来的结果和由警察说出来的结果，不是会有很大区别吗？”
“问题是，我承认或者不承认这件事的结果，不也是会有很大区别吗？”
她的语气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一直都在平稳而清晰地叙说着每一句话，“只要你无法证明这个故事是正确的，董玉最后就会变成杀人犯。不管她最后会被判什么刑，至少章天羽当初对我所做的那个‘让高二六班更换班主任’的承诺，都已经实现了。”
“那个女人，根本就没资格做一个老师。”
“我不能允许她重新回到这里。没有她章天羽就不会死，所以，她就是害死社长的那个杀人犯。”
说着，乔诗歆抬起自己的左手腕，捋起长长的制服袖子，月光下呈现出惨白颜色的皮肤上，赫然显示出了几道清晰的深色疤痕。
“我也决不允许……我自己用这个换来的成为艺术生的机会，在这种时候到此为止。”
司空茂看着她。
几秒钟后，他终于……再也抑制不住眼中悲伤的神情，把脸撇向了一边。
“所以，要订正的地方是——你在干这些事的时候，其实根本就没有犹豫。”
——然而这句话并不是司空茂说的。声音发出的方向是天台通往教学楼的楼梯口，在他们两人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另一个黑色人影靠在门边，嗓音冰冷而喑哑，如同隐藏在阴影之中的死神。
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少女的脸色在今天晚上第一次骤然变得惨白。
不。
门口站着的还并不止那一个人。
顶着一头凌乱长发、眼神凶恶的高个子少年，在他的手中，握着几张像是从线圈本上撕扯下来的速写纸。
少年的背后，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个子比他还高的，留着平头戴着眼镜的男人，另一个则是矮个子的板寸男人，两个人都穿着黑色的皮夹克……不。还没完。在他们两个的后面，似乎还站着其他更多的人，只是她看不清了。
“章天羽费尽心思写好的剧本被驳回了……真可惜啊。”
司空茂低着头，轻声地说。
“那么，就只好把真正的剧本交上去了。”
“……？！”
乔诗歆似乎还在强作镇定。她交替转头看着背后的颜天鸣和面前的司空茂，前者的身影隐没在一片巨大的阴影下纹丝不动，而后者……
“那么最后，我来换个角度重新讲一下这个故事吧。”
司空茂抬了一下棒球帽的帽檐，清了一下嗓子，忽然拔高声音说道：
“从前，有一个非常喜欢画画的女孩。”
“女孩的理想是做一个画家，可是她的父母认为画画没有前途，极力阻止她这么做。于是女孩以死相逼，最后逼得父母不得已，只能答应了她的要求。”
“她以为到这里就没问题了。于是她愉快地上了高中，加入了美术社，在那儿认识了一大群朋友，其中包括美术社的社长，一个喜欢画漫画的男孩。美术社里一直可以分为两派，一派是喜欢画小人的漫画家，另一派则是喜欢纯美术的艺术家。男孩是社里公认漫画画得最好的，而女孩则是公认纯艺里面画得最好的。”
“他们两个的努力方向完全不一样，努力的程度和对自己专业的热爱却相差无几。他们在专业上没什么共同语言，却仍然很聊得来。女孩并不知道男孩家里的情况，也并不知道他不是艺术生。他们一起开心地度过了半年时间，直到……有一天某件事东窗事发，男孩被停了整整一个月的学。”
“那后来女孩才知道了有关男孩班主任的事情。知道了……凡是她负责的班级的学生，就必须停止一切无关学习的活动这件事。”
“女孩同样完全无法理解。她是美术生，她将来考试要考的就是美术，那个老师凭什么要她放下自己的专业去学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可是，男孩告诉她，就连学校都在支持这个老师的行为，他们自己根本没法反抗。”
“根本没有这种道理。无法理解再加上对于男孩经历的同情，这个人让女孩久违地重新感受到了几乎丧失理智的愤怒，所以……最后女孩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如果第二年那个班主任轮到来教她们班……她就直接采取极端措施。”
“女孩并不傻，她当然预先做好了详尽的谋杀班主任的计划书，然而这个计划后来十分不巧地被男孩发现了。男孩知道女孩曾经为了自杀过，意识到她可能真的不是在开玩笑。他并不希望女孩为了这种事犯下杀人的罪行，却又无法对她开口，于是……在得知他的班主任下一年真的即将接管女孩的班级的时候，男孩做了一个决定。”
“——既然反正自己已经不想活了，那么就利用‘死亡’这一生唯一最后一次的自由，来设一个局吧。”
“于是就这么有了上一个故事。男孩装作不知道女孩将来要干什么的样子，率先把她拉进了自己的计划里。原本目的就是让班主任离开高二六班的女孩自然没有不配合的理由，然而她并不知道，男孩已经把这件事的始末隐晦但却原原本本地画成漫画，交给了他的弟弟。”
司空茂这么说着，远远地望着阴影中颜天鸣的脸。
“他也想要报复董玉。”
“可实际上他并不希望任何人再受到伤害，包括对他造成伤害的始作俑者。如果乔学姐的谋杀计划只是开玩笑的话，那么她只要把一切都告诉警方，第一案就可以立刻以自杀真相大白。……然而，如果她真的危险到了为了不惜做出任何事情的话……”
“那么他的弟弟也能够立刻发现，然后把这件事告诉警察——如果他愿意那么做的话。另外说实话，稍微有点医学常识的都知道，砒霜其实根本没那么容易毒死一个人。”
阴影中的颜天鸣沉默着。
也许到最后的最后，越过无数层熊熊燃烧的怒火，他还是听到了他哥哥真正的声音。
那只一扇翅膀便掀起风暴的蝴蝶，恐怕竭尽全力的报复其实也只是希望有人知道，那个女人和他的家人所做的事情……会让一个孩子痛苦到无法继续生命。
“那么现在，”司空茂转过头，“人证，再加上之前你说过的那些话……现在，学姐，你可以相信这个故事了吗？”
——而月光下的乔诗歆。
——那只肠子上挂着利刃的蜜蜂。
——这个时候，居然再一次笑了起来。脸颊绯红，就像个普通的情窦初开的少女。
“……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信号，颜天鸣身后的洛飞和李爱国，以及他们后面更多的警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前包围了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而乔诗歆垂手站在他们中央，忽然抬高声音问道：“喂，司空，你讨厌我吗？”
“……”
司空茂愣了一下。
那是乔诗歆第一次叫出他这个名字。夜色在少女的眼中荡漾成一池星光，看着她的眼睛，那一瞬间他居然认真地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最后他闭上眼睛。
“本来……不讨厌的。”
他听见少女顿时笑出了声。紧接着那笑声的尾音就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被暴雨打碎了一池的涟漪。
PS：写不动了……明天发个结案章……然后楔子案结束……SAS正文正式开始………………（敢情你他妈写了这么多就只是个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