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茂打开门就知道自己没看错。
那女生的确在那里。
一大团人围上来问他警察都问了什么，案子有没有什么进展，少年胡乱应付着，但眼神总离不开墙角里面，不挨任何人坐着的那个身影。
和一见钟情当然没关系——事到如今司空茂已经懒得否认自己是基佬了，除了"外貌独特"，"唱歌好听"之外，他也确实对这个女生没什么特殊的感情。他之所以会注意她，当然是所谓"名侦探的直觉"。也就是——
按理来说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话剧社都演了十五分钟，上一个表演节目的人就算换件衣服，都早该离开后台了。
事实上她的确换了件衣服。少女现在穿着黄白黑条纹的十五中运动服，和舞台上狂歌纵酒的气势大相径庭，拘谨地在墙角里坐成小小的一团。
约翰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鬼鬼祟祟地蹭过来："小兄弟，你很可以嘛，都出人命了，还顾着看妹子啊？"
司空茂的嘴角抽了抽，并没有反驳的力气。他迟疑了一下，反问："你认识她么？"
"这不咱们之前唱歌那个？换身衣服你就不认识啦？"约翰撇撇嘴，"十五中唱王菲那个，叫李……李……"
"李莉特。"
陈嘉博在旁边听见了，插了句嘴。
司空茂皱了皱眉："哈？这名听起来跟外国人似的。别又是个混血……"
……混血。他还是想起了楚潆。那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漂亮的小"魔女"，连容貌都已经彻底模糊，只剩下些在长长的金色睫毛上跳跃的夕阳残片。然后是晁杭。司空茂吸了口气，突然觉得身上这件礼服的领口都紧了起来。
他轻轻晃了晃脑袋，那张脸的轮廓还没成型就被重新打散了。
然后司空茂盯住了那个叫李莉特的女孩。
她看起来卸妆了。但眼底的暗色还是那么浓重，大概是真的黑眼圈。
名侦探本能地想跟她打招呼。——但他从来就没有主动开口讲话的习惯，舌头就像麻花一样在嘴里结实地扭着。不，不是他妈的害羞，他只是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他过去只是想问她案情相关的问题，可同为犯罪嫌疑人的自己有什么立场问话？更何况这姑娘身上散发着一股迷之颜天鸣性转的气场，是……是实体一般生人勿近的结界。
……但是他又不想放弃。
司空茂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就锲而不舍地一直这么盯。
……啪。
他突然一哆嗦。
瞳孔聚焦，镜头拉近，不知何时，一双眼睛和他对在了一起。
少女感觉到了视线。速度比他预想中还要快。但她的表情纹丝不动，那双大半被刘海遮住，染着浓重墨色的眼睛，同样死死地盯住了他……像黑暗里一只黑色的猫。
接下来——司空茂做出了侦探小说史上最怂的一件事。
他他妈下意识地把视线移开了。
下一秒种他就后悔得想抽自己，但是当他重新看回去的时候，发现李莉特并没有同样移开视线。
约翰在旁边低声惊叫："不好！那妞在看我！虽然她很有眼光，但我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啊……"
司空茂吞了一口口水。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了。
你好？——不行太蠢了。你是？——不行太没礼貌了。我们是不是在哪见——我呸。
他看见那女孩的嘴动了一下。
但是——并没有开口。
——也并没有移开视线的意思。
我的天。司空茂要崩溃了。如果诺贝尔有尴尬奖可能他俩已经直接当选了。他心想你说点什么行吗？说点什么我应该都能接上？我也不是故意要不开口，我是真的不知道第一句该说什……
砰。
——就在这时，他的后背感受到了冲击。
司空茂冲了出去。以一个放任不管就一定会狗啃泥的架势，跌跌撞撞地扑到了李莉特面前。
"我操！！！"他下意识地骂了出来，趔趄几步总算及时稳住了平衡，愤怒地回头，恰好看见约翰冲他比了个大拇指，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迅速地背过身去。
"……"
司空茂要报警了。
但现在他没时间管这个——所幸这不是什么男性向后宫小说，他没有恰到好处地扑进对方怀里一把扯下她的衣服什么的。当然，即便如此，李莉特还是被他吓到了。她好像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缩起来双手抱紧了自己的双臂——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到此为止仍然一言不发。
"对……对不起……"
司空茂终于能开口了。
只有这句话他对陌生人说起来毫无困难。
李莉特还是没有说话。她紧紧地咬着嘴唇，盯着他的眼神很凶，真的像他第一次见到的颜天鸣似的。可也许正是这种既视感，司空茂反而不怎么害怕了。他甚至忙里偷闲地觉得她长得还挺漂亮的——白皙的皮肤，猫一样的大眼睛，小巧精致的五官和下巴——虽然它们几乎都被过长的刘海和黑眼圈压了风头。
"那个……"他耳根有点发烫，抓耳挠腮地想斟酌一句听起来不那么尴尬的开场白，"有，有几句话……想……跟你说……行吗……"
淦啊。这听起来完全就是告白了好吗。司空茂觉得还不如一巴掌抽死自己算了。
"呃不，你不要误会。"他赶紧解释，"我不是来骚扰的，现在也不是这种时候……不什么时候都不是……"越解释他觉得自己的脑子越乱，只祈求对方哪怕说出一个字都好。她应该不是哑巴吧，她刚才不是还唱歌了吗……唱歌？
"——你是十五中的李莉特对吧。唱《再见萤火虫》的那个。"
司空茂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
对方终于有回应了。
她在三秒钟的迟疑之后，点了一下头。
"我，我是七中的。《罗密欧与朱利叶》，演罗萨林那个……"有点反应就好，司空茂局努力地松弛全身肌肉，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紧张，"就在你的节目后面。……你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
少女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还是沙哑的，但嗓音听起来比唱歌的时候要更细一点……或者说，更符合她的年龄。
司空茂觉得还是不要直说什么"案发现场"比较好。他选择了一个比较婉转的措辞："……我们的节目。"
李莉特纹丝不动。她的表情好像从头到尾就没变过，跟个面瘫似的。
"对不起，没有。"她回答，声音很小，但不卑不亢，"当时我在后台，换衣服。"
"……"
话题似乎又干脆利落地被终结了。
但是司空茂还是捕捉到了一个点。她说在"后台"换衣服？他不知道后台有没有更衣室，但他们的衣服都是去卫生间换的，面前的李莉特在之前明明也是从卫生间穿着礼服走出来的，司空茂努力回忆了一下，她手里似乎拿着黑白黄相间的布料。
"……后台？不是卫生间？"
他这么问，本以为对方会有些不满，但少女还是没任何表情。
"卫生间里好像有人。我进不去，就回后台了。"
"哎？"这个回答的确出乎司空茂的预料。——卫生间的确有门，但男生们大大咧咧都懒得关，比较害羞的女生们则会直接分头进隔间换衣服，所以外面的门差不多是形同虚设的。为了确认，他又问得详细了一点："你是说外面的门关着，还是里面所有隔间的门都关着……"
"……外面。"
司空茂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
"你确定……"
"我没有撒谎。"
李莉特还是那么盯着他，眼睛几乎一眨不眨，表情也纹丝不动。
然后……
然后让司空茂没想到的第二句话，从她嘴里说了出来。
"你……在怀疑我吗？"
"……？！"
说实话是有点，但她居然就直接这么说出来了，还是把司空茂吓了一跳。他一时语塞，竟不知该怎么回答，而就在这时——
泪水从少女的眼睛里滚了下来。
硕大的，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啪嗒啪嗒，连脸颊的弧线都接不住，就这么直直地落下来，打在她有点发旧褪色的校服裤子上。
"……我没有。"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哽咽甚至有些听不清楚。
"不是……我干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操。司空茂当时就腿软了，差点儿扑通一声跪下去。江若时也就算了，怎么他这个三两句话就能弄哭小姑娘的设定是真的吗？！！
"对对对对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不不是我……？！"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真的想要放声惨叫，很快离她近的两个成年人发现了异状，严肃地站起来问："怎么回事？"
"……"
司空茂浑身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这时他才意识到对方虽然始终面无表情，却到底也只是个被"尸体"吓坏了的普通女孩。他一阵内疚，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垂下手去束手无策，听见一个阿姨去安慰她，空闲里还责怪了他两句。约翰在背后猛地一拍脑袋："哎哟我给你创造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
直到——
背后的门再一次被人推开。
他回过头，看到了罗濒的脸。
§
光还是太刺眼了。
唐棣眯着眼睛在回廊里走。
米色的墙纸，红木的门，金色的雕花把手，几步一盏的华丽水晶吊灯。他讨厌这种装潢，虽然巴洛克没有错，但富丽堂皇这个词放在国内，就是会让人不由自主地与贪污腐败联系到一起。贪污腐败不是他管得了的事情，但唐棣看到了还是会有些烦躁……太刺眼了。
应该把眼镜带上的，他想。
他缓缓转动着左边的手腕，虽然这边也疼得钻心刺骨，但至少还可以动。
这是距离后台最近的走廊，因为人手不够，只勉强清空了闲杂人等，还没开始搜查。偌大的走廊里有无数扇门，但只有他一个人。唐棣走到男厕和女厕中间，女厕的门是关着的，他抬起左手的胳膊肘压下把手，门开了。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很轻。并不是那些他早熟悉了的，三五大粗的警察。这条走廊应该已经被封锁了，不该放任何普通人进来才对。少年皱皱眉，诧异地回过头去：
"谁……"
——砰。
但回答他的是一声清脆的枪响。
胸口传来微弱的痛感。
唐棣的身子一震，茫然地低下头去，看见自己衬衣的前襟绽开了一朵鲜红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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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可能莉特亲妈不会看到这章了……但我很努力地在还原啦。如果有ooc，实在对不住，如果她真的还会看到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