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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没死，是么。”
“……”
“他没死，他回来了。回来了……所以才会有这些事情。所以有了逆生树。所以我有了成为‘名侦探’的机会。所以——”
好像一切都顺理成章。
好像一切都恍然大悟。
好像……
司空茂死死地盯着自己小腹的右侧，瞳孔却无法对焦成为一点。
连起来了。
——可他好像还是，什么都不明白。
§
那天大约是个黄昏，因为记忆里的天空是暖的，有着从鹅黄到粉红，再到水蓝的温柔过度。
那个时候不是夏天，因为喷泉里面没有水。梧桐叶子也很安静地并不摇动。那个男孩孤零零地坐在喷泉边上，穿着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少见的、干净的白衬衫，一动不动，只呆呆地盯着脚下一群跳动的小鸟。
于是司空茂被惊到了。
那种身上有黑斑的褐色小鸟，记得名字是叫做“麻雀”。
他在路边经常见到，但却从未有过机会近距离地观察，因为它们总是很警觉，只要有人稍微靠近两步，哪怕还隔着三五米的距离，就会扑闪着翅膀飞走。
可是这些胆小的麻雀，却能够在若无其事地在这个人的身边蹦蹦跳跳，就像博物馆广场上养来让人喂食的鸽子一样。
司空茂觉得不可思议，双脚毫无自知，径直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一开始谁也没有发现他，男孩也好，小鸟也好。但就在他想着“是不是这一群比较喜欢亲近人类”，愈发靠近的时候……麻雀们突然哗啦啦地全部飞了起来，在空中四散无踪。
男孩一瞬间露出恼怒的表情，从台子上跳下来，死死地盯住了他。
“啊……对、对不起。”
司空茂立刻在原地站住，尴尬地缩起了脖子。
“我不是……不是故意的……我看见你跟这些鸟，呃……它们不飞，你是怎么做到？”
他紧张得语无伦次，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有没有听懂。一段漫长的缄默之后，对面突然传来一口重重的叹息，随后男孩挥起手，一小块金黄色的东西在空中划过漂亮的抛物线向他飞来，他慌忙跑过去，伸出双手接住。
是一块面包。
……
那个男孩和司空茂的外公外婆住在同个小区，那里离他自己的家也不算远，换算下来，大约正好一条街的距离。
因为离得近，两个人上了同一所小学，这件事并不意外。但在走进新的班级，第一眼看到那张熟悉的脸的时候，司空茂还是再一次惊到了。
或许真的有些丝线在人出生之前就已经缠好了——如果不是最初那一个黄昏的偶遇，也许坐在教室这头，极受欢迎的优等生司空茂与坐在教室那头，相貌平平的普通生卢梓秋，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说上一句话。如果不是他总会有意无意地注意卢梓秋，大概就不会在开学的几个月后，发现班里的一群男生总是找他麻烦；如果那个时候他没有站出来，大概也不会在一群人无法理解的眼神中，成了那个众人眼中的“怪胎”唯一的朋友。
司空茂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喜欢卢梓秋。
他的脸中央确实长了一大片碍眼的雀斑，但五官的底子绝对不丑。虽然成绩在班里并不拔尖，可却像大人一样成熟，什么都做得很好，还总是说出一针见血，让人完全无法反驳的话来。体质是比一般人差了点，以至于别人推搡他都没法还手……但那是他的错吗？唯一连司空茂都有点看不下去的，大概就是他那张像死了妈一样——好吧他真的死了妈别介意——整天阴沉着的脸了。
于是试图逗笑卢梓秋就成了他的日常功课。他每天都要发明至少一个新的笑话和一种新的鬼脸，一开始对方一脸莫名其妙，后来一脸不知所措，再后来变成一脸嫌弃，但最后还是会用手捂住嘴，皱着眉头，抖动着肩膀从喉咙里喷笑几声。
每到那个时候，司空茂简直比不太擅长的科目拿了全班第一还有成就感。
那感觉对于并不大的孩子来说……大概就是像第一次吃到好吃的零食一样，已经称得上是“幸福”了。
——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总之反应过来的时候，无论做什么，无论到哪里去，他都会首先想到卢梓秋。是秋秋的话会怎么做呢。秋秋的话肯定会喜欢这个吧。好想看秋秋知道这件事时的表情。要是秋秋也一起去的话就好了。等到上了初中，每次收到可爱的女孩子写给自己的情书的时候，他都会觉得“好麻烦，有时间交女朋友，为什么不去跟秋秋一起玩侦探游戏啊。”
后来高远杉特别肯定地给他下结论：“你这不仅朋友以上……这程度已经算是痴汉了。”
司空茂严词驳回：“我只是觉得跟秋秋待在一起比较好玩而已！你们这些肮脏的成人玩意我才不懂也不要懂啦！”
司空茂是真觉得和卢梓秋一起玩比较好玩。就像他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天，自己无论怎样都无法接近的小鸟们安逸地围在他的身边……那家伙好像有种魔力，仅靠一些并不超出常理的行为，就能把本以为只会出现在故事里的奇异情节，全部都拉到现实里，拉到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来。而司空茂永远猜不透，那只总是安安静静一脸冷漠的麻雀下一秒钟可能想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主意，又会在什么时候不动声色地付诸实施……猜不透。所以他才从来不会觉得厌倦。
……
包括那个八月末的晚上，突如其来，毫无预兆地打来的那个电话。
七号公园的门口，铺天盖地的暴雨里，他最喜欢的男孩在话筒那头平静地笑着说：
“这下，我总算可以摆脱你了。”
随后彻底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
眼睛又酸又胀，但却仍然是干的。
司空茂伸出一只手，用拇指轻轻揩了揩对面的少女眼角挂着的泪痕，苦笑起来：“真是……为什么现在在哭的人是你啊。”
江若时猛地往后一缩，又躲开了他的手。她胡乱地抹着自己的眼睛，咕哝着“你们这些死基佬怎么会懂啊”，转身不再面对着他，抱着膝盖缩了起来。司空茂心想哪个老爷们能懂你们的心思，跟我是不是基佬有什么关系？话说之前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一个饼状图，女人为什么哭，1%是因为“难过”，99%是“不知道”……
他清了清嗓子。
“好吧学姐，你别担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我的意思是，不会让鸟儿知道我知道了这件事的。”
这话说出来有点拗口，他居然一个字都没卡壳，也是奇迹。
江若时没有说话，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司空茂别过身看着天台外侧，梧桐树叶簌簌摇晃，教学楼的红色砖墙纹丝不动。零星小点在操场上无规律平移，像是路边随处可见的黑色蚂蚁。
他……
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才好了。
只是觉得很累。特别特别累。想干脆就在这里睡上一觉，陷进无梦的黑暗里，再也不要醒过来……是不是就什么都不用再想了呢。
反正也……
不会懂的。
……
……
少年猛地睁开了眼睛。
在后背被一层并不属于自己的温度包裹的时候。
少女从背后抱住了他。那种感觉和男孩子完全不一样，像是第七个九天后破冰的春水，温暖柔软得让人浑身发抖。司空茂真的打了个冷战，但学姐没有松手。她把脑袋也整个埋在他的后背上，声音透过骨头传来，显得有些瓮声瓮气的：
“我说……真的。这么久了，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什……什么？”
之前真的没有。但那一瞬间，司空茂好像终于隐约捕捉到了什么……划过皮肤的镰鼬的尾巴。
“——‘海因里希，你曾嫉妒过女人吗？’①”
少女以尾音微微发颤的平静声音，突然开始背诵。之所以说是背诵，因为司空茂记得那句话，那个名字，在他最喜欢的作家的短篇小说集里出现过。他的大脑终于再次迅速运转起来，从记忆中重新提取出那句台词，并以它为中心列开前因后果直至整篇文章的始末。
“‘玲王奈忽然问我道。啊？ 我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几乎一字不差地复述着小说的内容，江若时双手的五指攥住他的衬衣前襟，喉咙里渐渐开始涌出笑声：
“‘你曾经被女人偷走过女人吗？’”
……
司空茂无法理解。
不如说他从一开始就压根没有想过。
“学姐……”
他试图转过身去，但江若时死死地抱着他的身体，就是不肯放手。不仅如此，她笑得越来越厉害：“好了，不要在意，这种事常有。我们来说些愉快的话题吧。……我给你讲个笑话怎么样？——你知道为什么很多姑娘都喜欢YY某个男生和其他男生的CP吗？因为如果这个男生是基佬，就不会被其他的女生抢走了。但这一切本身就建立在她们并不打从心底里相信‘那个男生是真的基佬’的情况下……哈哈哈哈哈你看这不就是叶公好龙吗？”
“……”
“是不是像傻逼一样啊。这种人本身就是傻逼啊。”
“……”
“如果他是异性恋，说不定你还有那么几千分之一的可能，可如果他是同性恋，你可就真的一丁半点机会都——”
“——江若时！！！”
司空茂吼了出来。
他真的非得打断对方的话不可了。
他叫出少女的名字的时候，少女也松开了手。她朝后退了一点，身体坐得笔直，湖水凝结成为固体，真的成了两颗琥珀。直到这个时候她的脸上还挂着笑容，淡然而恬静，终于有点像她最一开始自称的那样，真正的文学少女了。
“小茂。”
她微笑着说：
“我只是想说，不只有你一个人在失恋。……怎样，现在看到有人跟你同样的心情，是不是觉得好受一点了？”
§
根本没有。
完全没有。
一万只脱缰的江若时在他脑海中奔跑。
司空茂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他站了起来。
他往后退了一步。
他捂住了额头。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
在这种状况下突然被人告白的感觉……
真的很奇妙。
奇妙到想死的冲动一下子就消失殆尽了。
§
然后，江若时问了他一个问题。
那是一个恍如隔世的问题。
把本已愈合的血痂突然掀起来，那个瞬间的疼痛，毫不亚于被划了一道崭新的伤：
“小茂，你讨厌我吗？”
PS：
①出自岛田庄司《御手洗洁的旋律》最后一篇，《别了，我曾经的思念》，御手洗对石冈著名的“一生一次的告白”就是出自那篇啦（笑）
顺便提示大家，理智看待言情戏，一般言情戏里关于主线的线索才是最多的[dog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