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4

在夢裡,雨下得好大,幾乎淹沒了13的視野。她待在荒野中,為什麼是荒野她也不知道。13全身是傷,很痛,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望著周遭。沒有人,這裡是一片荒野怎麼可能會有人呢。為甚麼她在這裡?為甚麼膝蓋受傷了?為甚麼她在哭泣?她不懂,也無法理解。

「妳在這啊,回去吧。」這是上次在夢中的少女的聲音,她想起來這同時是梅菲斯特的聲音,只不過更細了點。

梅菲斯特看起來好小,大概十五歲而已。她撐著傘,看不清她的臉。梅菲斯特緊緊握住13的手,很溫暖,很舒服。

「我不要。拜託妳了,我不要。」13不了解為何她這麼抗拒回去,她只知道回去會遭遇到很可怕的事情。

13甩開梅菲斯特的手,一瞬間場景轉換到天空中。13快速落下,梅菲斯特不見蹤影。接著,掉落至海洋中,沉進海底。她不敢呼吸,但當她憋氣至極限時才發現她能在水中呼吸。水中的氧氣冷冰冰的,就好像停屍間一樣令人感到不安。

13醒過來了。她覺得很不舒服,眼淚不斷流下來。空蕩的房間內,哭聲像個氣球般不斷膨脹。13啜泣,她大口呼吸想辦法獲取所有飄浮在空氣中的氧氣。鼻涕泡泡隨著呼吸脹大,然後破掉。女孩用手擦了擦它,感到無力。

正當13哭泣時,上次送飯的女人推著推車走了進來。一樣是細碎的敲門聲;一樣是膽戰心驚的表情;一樣徐徐地吸氣。她看見13紅腫的眼睛與鼻子,嚇得驚慌失措,像個小鹿似的。她趕緊翻找身上的口袋,從滿是補丁的衣物中掏出了泛黃褐的手帕。不,說手帕或許太超過了,應該說破布吧。她走了過來輕輕擦拭著少女的眼睛,如同擦拭陶瓷娃娃般溫柔。手指粗糙的觸感傳了過來。

「Delacerant。」

「甚麼?」

「Delacerant。」不懂,13只是靜靜讓她擦拭眼淚。

接著,她將早餐端了過來,是一小段看起來遭受核輻射的燉煮鰻魚、豆子與一小堆乾癟發霉的麵包丁,水杯中裝有像牛奶的液體。女人獨留下少女一人,13道過謝後便吃了口鰻魚,魚皮很硬,而魚肉則充滿了草腥味與血腥味,口感可說是相當軟爛,雖說不到難吃到無法下嚥的程度,但仍然讓13強忍著嘔吐的慾望。豆子發臭了,看起來像煮爛的蠶繭似的,一絲一絲圍繞呈橢圓狀,味道如同會發出臭味的花朵一樣噁心。咀嚼那麵包丁像是咀嚼沙子一般,乾癟地得混和口水才能一同吞下。牛奶,喝起來就像普通的牛奶,只不過有點澀澀的罷了。

女孩走向小桌子打開日記本,在上頭畫上梅菲斯特、A、Drah醫生,以及那無臉的男人的草圖,雖然有點粗糙但仍有畫到細部,比方說簾子後的梅菲斯特、微笑的A、包著繃帶的Drah醫生、男人空白的臉都抓出神韻了。

她認為這些人肯定互相認識,也知道她的處境,並且知道真正逃離這裡的辦法。但知道這些有甚麼用,她失去了記憶要怎麼活下去。不,應該要說憑甚麼信念活下去。她孤身一人對抗世界,是這異世界的勇者(這麼說正確嗎?她不確定)。今天她準備拿刀,但是否要交給A就不一定了。

要想去另一棟樓,就必須先下樓出去。上次已經測試過了,外頭沒有警衛之類的人,不會有人攔阻。但另一棟樓能不能進去就不知道了,希望能夠順利,少女祈禱著。13踏著步伐,呼吸稍微加速,心跳則慢慢增快。她一口氣下到了一樓,僕役在四、三、二樓較多,一樓較少。一樓的燈管較其他樓層亮,似乎是新裝的。但周遭灰塵的氣息不斷,讓每根燈管看起來依舊是舊舊的。

一樓大廳,大門沒關上,櫃台只有一名僕役看守著。他穿著破舊的補丁衣裳,戴著小帽子,衣服和帽子上頭都有個倒十字架,看起來是親筆畫上的。僕役有著一頭亂糟糟的短髮,分不清是男是女,身材相當中性。13望著他手臂冒出的驚人青筋,紋路就好像是早上吃的那魚一樣。他也看見了13,沒理睬,只是靜靜地看她走掉,隨後又在背後竊竊私語甚麼。13只聽到嗚嗚啊啊的詞彙,她並不能認出是英文還是中文又或者其他語言,只知道這語言(或者該稱叫聲)是有組織結構的。

13出了大門,路燈一閃一閃的,使勁冒出不亮的冷白色光線。少女踩在冰涼的泥土路上,上頭留下鮮明的小腳印,彷彿地圖上的足跡一般奪目。出了門向右轉約一百公尺就到了另一棟樓。樓的門上寫著אמת,不曉得是甚麼意思。進入樓內,這裡沒有櫃檯,只有進進出出、忙上忙下的僕役。僕役們大多穿著灰黑色的工作服,上頭沒有太多補丁,身形也較另一棟的僕役強壯許多。如果另一棟樓的僕役是女人的話,那這棟אמת的僕役肯定是男人。

轟隆作響的聲音從一樓右側傳出,燒火的聲響與剁肉的聲音都有,再來就是人員的嘈雜聲。13往聲音中心處前去,果然是中央廚房。這裡的僕役忙著自己手頭的工作,完全沒注意到這小女孩。一進入廚房,有兩位僕役在燉湯,湯是紫色的,發出濃濃的臭酸大蒜味,裏頭似乎煮著根莖類蔬菜的塊狀食物。有一位僕役正在剁肉,他拿著生鏽並且卷刃的屠刀用盡全力剁開不曉得甚麼動物的肉,看起來像雞、鴨,或者某種鳥類。

「有刀子,但都太大把了,我用起來應該不順手吧。」13往復看了看,掛在牆上的刀大多都非常大把,憑小女孩的力氣是無法掌握的。

此刻,一個摔破陶瓷盤子的聲音傳來,13聽到立刻躲了起來。她看到廚房深處有兩個僕役,一個站著,臉上帶著極度憤怒的表情怒視著另一位,看起來像青面獠牙的鬼一般。另一個則跪倒在地上,是那位幫她擦眼淚的女僕役,她頭上與腳周圍有著不少陶瓷盤子的碎片。應該是站著的僕役憤怒之下將盤子砸向女人頭上。女人的頭頂流下汁水,那是血嗎?或許吧。

13躲在一旁等到憤怒的僕役走開後才現身。她看見女人正在哭泣,隨後便用衣服的一角幫她拭淚,就像她為13做的那樣。

「Puella。」女人抱著蹲下來的13,眼中揣懷淚水。13趁機取下她頭頂上最大片的瓷盤,藏進口袋。

「Vade。」女人將13請出了廚房,並用手勢指使她再也不要回來。

少女小跑步跑了回去,一路上手揣懷著那片陶瓷盤,導致手割破了。鮮血染紅了白黃色的衣裳,像稍稍打散的雞蛋黃一樣。

她回到了一樓櫃台,管理員正看著書,一旁的煙灰缸已經累積了不少菸頭。他瞥向13一眼,隨後用纏繞著繃帶的嘴巴輕聲呢喃道。

「太宰治在純真一文中說道:人應該從小時候開始,就有悲慘的回憶才是好的。但我不認同他這句話,如果小時候只有悲慘的回憶的話就會將自己閉鎖起來,困在另一個世界中無法動彈。我曾經就是這樣。」管理員訴說著過去,似乎有點悲傷。

13聽聞後,想拍拍他,但不知道該說甚麼。此刻,她終於意識到自己手掌的痛楚,麻麻的且不斷滲血,不知道是不是割到了哪條重要的血管。她用衣角擦拭掉了流出來的溫熱血液,但深紅色的血液卻只是像熱泉一般不斷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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