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五夜-不凡之花
丽江有很多人造的艳遇，对男人来说是微信上的酒托，对女人来说是客栈派的管家。
酒托的问题近两年来在大力整治下已经改善了很多，但管家这个嘛……怎么说呢，它不违法。
客栈委派的义务向导，大部分是丽江本地人，也有客栈老板的亲戚朋友，甚至于就是客栈老板本人，自始至终不存在任何金钱交易——当然，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这其实是很通情达理的事情，这是丽江优秀旅游文化的一部分，客栈像是一个精神上的港湾，主人和房客在一段特定的时间里成为了一家人，白天主人带房客出去玩，晚上坐在院子里聊天喝酒，彼此之间只有最低的戒备，这也是很多人说丽江可以荡涤心灵的原因，它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让你悄然打开心防。
然而恶劣的旅游市场让这一切变质，自丽江大火之后，天南地北的淘金者蜂拥而至，过多的竞争者导致了市场的恶性竞争。
说起恶性竞争，大多人想到的是相互压价，然而旅游业的恶性竞争却恰恰相反，古城里的商户不会相互压价，反而层层抬高市场，不管是吃饭、泡吧、还是购物，只有更加高昂的价格才能付得起更大比例的回扣。
任何行业的利益链条中都少不了客源，而旅游业基本没有熟人市场，所以熟客这种说法是不存在的，所有的客人都是第一次来，你也只有宰他一次的机会，可问题在于那么多的竞争者中，客人凭什么选中你呢？
中间人，这是旅游利益链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所谓中间人就是向导，可以是旅行社，可以是导游，还可以是客栈酒吧咖啡馆，甚至连路边编彩辫的小女孩也会在编辫子的时候抽空问你：‘诶，美女你要不要去拉市海玩啊我有熟人哦~’
中间人解决客源，作为报酬收取回扣，而且是极为高昂的回扣，比如阿胜就知道雪山脚下有几家农家乐，如果客人吃了一百块，阿胜可以分八十，老板只拿二十，至于那顿饭的成本……想想就好。
回扣，是旅游市场的毒瘤，但离开了它谁也活不了，商家靠中间人获取客源，同时自己也是中间人，客栈向客人介绍线路，线路最后带着客人去了酒吧，在酒吧玩到深夜准备离开的时候服务员多半会递上一张客栈的打折卡……环环相扣，生生不息。
——而管家，不管最初的时候他们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可随着旅游市场发展到今天这个现状，管家本身不可避免的兼具中间人的角色，因为他们要带人出去玩，不管他想不想收回扣回扣自然会落到他手里，或许一开始的时候管家只是客栈的一项贴心服务，他们是业余的是兼职的，可现在，管家是职业的。
管家一定要善于交际，要幽默风趣，要有优秀的口才，最好还长得有那么一点点帅，完全可以预见的是，这种人对某些初入社会的小女生而言就是杀手。
后座上，小惠还在喋喋不休，讲着她和那个管家的事情，他们相识不过短短三天，却仿佛发生了很多事，那个管家人很好，带着她到处去玩，他有讲不完的故事，出手也很阔绰，吃饭的时候总是抢着付钱……
阿胜默默听着，心里却是啼笑皆非，是啊，管家的故事怎么能讲完呢？是啊，饭钱是他付的，可你们看演出的钱，你们去夜店的钱，你买的那些小玩意的钱是谁付的呢？当然是你自己咯，你不知道，你所付的每一分钱，都会有一半落进他的口袋，然后……昨天晚上他还把你睡了。
嗯，不能说是他把你睡了，应该说是你们互相睡了，就是两眼一对，炽烈的电光闪烁，闪着闪着，衣服就闪光了，嗯，我懂我懂，大概就是那种在一刹那的时间里，感情爆发了，所以一切也就顺理成章完成了。
可睡完之后，小惠发现那个管家似乎和别的女人还有些奇奇怪怪的关系。
“我要去告他！”她说着说着，情绪又爆发了，“告他强。奸！”
阿胜觉得自己是该和这姑娘好好谈谈了。
“你要怎么告他？”
小惠说不出话来，其实她也就是发泄发泄，根本没真想去告。
“警察不傻，”阿胜说，“像你这种情况多半都是调解，最后还是折腾你自己，况且强。奸可是重罪，万一告成功了，他怎么也得蹲个十年八年吧？你希望这样？”
“可是……可是他骗我！”女孩不甘地嘶吼。
“但他没有强。奸你。”
阿胜的话让小惠愣住了，她定定地看着前方，两眼无神，一直看了有那么好几秒，然后她埋下头呜呜地哭了起来：“对，他，他是没有强。奸我……”
这样的故事在丽江不少，乍一听之下很奇葩，短短几天之内就如此信任一个陌生人甚至还失身于他，天啊，故事里的女主角怎么那么脑残。
但这就是丽江，这就是丽江的独特魅力，不，应该说是魔力。
当你漫步在古城狭窄的街巷中，一步步踩着那些光滑的青石板，你会沉静，然后变得寂寞，在钢筋水泥的大城市待得太久了，其实在内心深处你渴望着自由——并非任何有形的自由，而是纯粹的，质朴的，名为自由的，自由。
这里散发着原始的荷尔蒙，让人变得敏感，像是一种催化剂，它将一段需要数个月才能酝酿的感情缩短到一个上午，一顿饭，甚至是一个眼神。
阿胜无奈地摇着头，心里挺悲凉的，不管多好的地方总有坏人，这世上没有天堂，就算有，那里住的也不全是天使，但却又数之不尽的人向往那样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地方。
后座的呜咽声低沉而压抑，这女孩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来丽江了，阿胜心里道，然后他又偏头看了眼身旁的小雅，她闭着眼像是睡着了，睡得很安详。
那么她呢？
突然间，阿胜意识到了某件非常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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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胜把小惠送到了古城口，来接她的是两个女孩，小惠告了声欠，说了句谢谢，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看着三个女孩消失在古城中的背影，阿胜心想她们可能明天一早就会离开。
“挺可爱的女孩子，就是有点傻。”小雅也下了车，她的酒像是醒了不少，没刚才那么摇晃了。
“这年头，哪儿有傻子嘛，”阿胜点上一支烟，感慨道，“都是聪明人啊，那些瞎扯的丽江故事实在太多了，听了让人满怀期待，所以很多姑娘走进这座古城，想要遇到诗人、画家、以及霸道总裁，平凡人遇到了平凡人，却想开出不凡之花，结果呢？结果来丽江的女人都在骂靠谱的男人都死光了，来丽江的男人都在庆祝自己遇到了靠谱的女人，这都是聪明人才会上的当。”
末了他瞟眼一旁的KFC：“既然都到这儿了，随便吃点吧。”
还和上次一样，汉堡加牛奶。
阿胜只要了杯果汁，家里还有一大锅腊排骨要解决，他现在不想吃太多。
“我说，你真要送我回去？”
“你这不已经吃上了么？还惦记着腊排骨？”阿胜看着糊了满嘴沙拉酱的女孩，递了张纸巾过去。
其实她的酒现在已经醒了很多了，但阿胜就是感觉——唔，那只是一种感觉，感觉把一个喝了酒的女孩子带回家吃腊排骨……不太好。
“我饿坏了啊，现在别说一个汉堡，你再来十个我也能吃完！”
“行啊，那我再给你买十个。”
“别别别……”小雅恨了他一眼，明白阿胜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吃就不吃，小气鬼。”
“你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阿胜耸了耸肩，看着小雅仍旧通红的双眼，“诶，说说吧，怎么大白天喝这么多酒？”
“你管我啊？”小雅没好气地瞪着他。
“我可管不了你。”阿胜点头。
他郑重其事的表情像是激怒了女孩：“哎哟我真是服了你了，我要不把自己灌醉你哪儿来的机会啊？”
“得了吧，”阿胜拜拜手，“狐狸精姐姐，你真当我傻啊，你自己要是没想法，醉成狗我也没机会啊。”
“原来你不傻。”小雅说。
“所以啊，别总有事没事就逗我玩，我又不是真的小朋友，你要把我逗出火来了那是要出事的，喝成这样你让我带你回家吃腊排骨，那肯定不是吃腊排骨啊，那妥妥的是吃你的排骨。”
阿胜点破了这几天来隔在两人之间那层暧昧的屏障——事实上他不该那么做，因为那是层遮羞布，而所谓遮羞布，唯一的作用就是避免彼此赤裸相见。
这是个很奇怪的事情，就是，就是……就是羞耻的事情，必须在遮羞布的遮掩下才能进行。
就像你在夜店看上妹子——那妹子也看上了你，这个时候你走过去说：‘嗨美女，我看上了你咱出去开房啪啪啪吧~’
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你会得到一句‘神经病’，可如果你说‘嗨美女我能请你喝一杯么~’那这事就成了，喝个两三杯下去妹子说要回家了你说我送你然后出门左转走了两步‘哎呀我忘记带钥匙了你能不能收留我啊……’
不点破，不接受，不拒绝，这是成年人的游戏。
小雅放下了手中的汉堡，她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破坏了游戏规则。
破坏规则的人，通常会出局。
“难道你就不想吃我的排骨？”明明是很羞耻的话，她却说得如此自然。
“想啊，”阿胜摊摊手，“可是想吃就能吃吗？”
“能啊。”女孩如是道。
“可吃完之后呢？”阿胜说。
吃完之后？
吃完之后那就吃完了呗，还想怎样？把骨头渣子倒进垃圾桶，然后准备下一顿，下一顿饭多半不会再有这道菜，人总是要换换口味的，很少有人一道菜连着吃两顿吧？
阿胜笑了笑，他又点上了一支烟：“听过那些丽江艳遇的故事吗？”
“听过。”
“哪一种？好的还是坏的？”
“故事还分种类吗？”小雅说。
“当然分，”阿胜点头道，“大致上分两种，一种好的，一种坏的，好的就是说在丽江找到了真爱得到了幸福，坏的就是说在丽江被骗钱骗色，可其实呢，这两种故事都是假的。”
“那真的是怎么样的？”
“真的就是……你来到了丽江，邂逅了一个自己为之倾心的人，至于在这之后你们是聚是散，幸福还是不幸福，有没有上床，换了几种姿势，都和艳遇无关。”
阿胜吐出长长的烟雾：“很久以前，丽江还不叫艳遇之都，游客也很少，怎么说呢，那个时候有能力背着包到丽江来旅游的人无论是在经济上还是心智上都比较成熟，他们是为了旅游来旅游的，天南地北的人聚在一起，喝酒，唱歌，吹牛逼，哈哈大笑……艳遇就这么来了，但是现在……”
阿胜指着窗外的古城口：“我读高中的时候经常和朋友撬了晚自习来这里打望（注1），时间久了，我们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有很多游客，帅哥，美女——不，准确来说是背包客，他们一个人，孤零零地走进这座古城，我一直对此很奇怪，你想想，有这么一个人，他（她）告别了自己熟悉的城市，独自来到一个陌生的，盛名在外的艳遇之都，为什么呢？既然出来玩，不是和朋友一起更好么？就这么一个人，难道不会孤独么？看到了再美丽的景色，遇到了再有趣的事情，却没有人与之分享又有什么意义？一个人，千里迢迢，长途跋涉，心中期待的到底是什么？”
“能有什么呢？也许只是个人喜好，也许只是找不到合适的人一起，一个人出去旅游，在这个时代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小雅说。
“不。”阿胜说，“当他们一个人背着背包踏上飞机的那一刻起，他们心底期待的，只是一场永远不为人知的放纵，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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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打望，四川话，大致意为‘看美女’（仅以欣赏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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