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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第四夜-抬头
“你还在广州打过工?”小雅瞪大了眼睛,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
阿胜点头:“广州、上海、深圳、成都……除了北京,这些地方我基本都待过。”
“哇~”小雅的眼睛亮了起来,“经历挺丰富的,但我昨天不是听你说你当兵吗?”
“是啊。”
“可我看你年纪也不大,三十岁都没有吧,去过那么多地方,还当了两年兵……”她显然是不太相信。
“我今年才二十五呢,”阿胜解释道,“但我出来得比较早,十七岁就就去广州了。”
“十七岁?你不上学啊?”
“我读到高二就辍学了。”
辍学?在这个年头,这可还真是两个稀有字眼,与之联系在一起的往往是家境贫寒之类的东西,不过阿胜看起来……恩,小雅觉得,家庭贫困的孩子嘴巴是不会这么欠的。
“因为家庭条件?”她问。
“不,是因为自己作死,”阿胜摇了摇头,放下了筷子,点上一支烟:“要来一支么?”
小雅摆了摆手:“我不抽烟的。”
“不抽?”阿胜奇怪道,“那天晚上你还问我要烟来着。”
“那是那天晚上,今晚我不抽。”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阿胜笑了笑,放下烟:“那我也不抽。”
“没事,你抽你的,不影响我。”
“唔,我觉得和美女在一起还是要讲点绅士风度……”
“得了吧,”小雅打断阿胜的话,“讲什么绅士风度嘛,来来来,我给你点上。”
她探过身来——不抽烟应该是骗人的,因为她掏出了一个小巧的打火机。
阿胜完全没法推开她,点上了烟,小雅坐回去:“要不喝一杯?”
阿胜苦着脸:“我真是服了,劝人抽烟喝酒,你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啊。”
“难道我劝你不抽烟不喝酒你就会照做?”女孩反问。
“额……”
“所以咯,你又不会听我的,何必劝你?”小雅笑着道,“开心就好,能活多少岁这事情最终还是天注定。”
“开着车呢,酒就算了,”阿胜说不过她,“下次不开车的时候我陪你喝,陪你喝开心。”
“这可是你说的。”
“对,我说的,而且一定算数。”
“好,我可是记住了,不许反悔啊。”她剥了一只小龙虾放在阿胜碗里,“我挺好奇的,给我讲讲吧,你十七岁出来,怎么最后又去当兵了呢?”
“这没什么可讲的吧,就是赚不到钱,又没什么路子,只能去当兵咯。”
“怎么没有可以讲的,你去过那么多地方,难道就没点故事?”
“原来你是想听故事啊,”阿胜无奈地笑了笑,“那还真没什么可以讲的,那几年虽然跑过不少地方,但真没什么故事,你要知道,这世界上哪儿来那么多故事,都是编的。”
“编的也行啊,你编一个给我听。”她眨了眨眼,手里剥的虾大多都进了阿胜的碗里,“你讲你的故事,我给你剥虾倒水,这还不好么?”
“额……”
阿胜拗不过她,烦躁地抓着头发:“你这要我从何编起呢?”
“就从你辍学去广州编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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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我刚满十七岁,读高二,上学期的期中考试,考完以后我躲在厕所后面抽了一支烟,然后翻墙回家,跟我爸说我不想读书了,很平静,他一开始还以为我开玩笑,可后来的几天里我怎么都不愿意去学校……”
“可你为什么不想读书呢?”小雅问。
“不知道。”
“不知道!?”
“对,就是不知道,其实这个问题很多人都问过我,一开始我总是找很多理由,和老师关系不好,觉得读书没前途什么的,这几年我也一直在想,但也想不出什么来。”
“就是单纯的不想读书?”
“应该是吧。”
“我不相信,总得有点理由。”
阿胜耸了耸肩:“或许有吧,但我说不出来。”
“难以启齿?”
“可能是吧,我也不确定。”
“你很不自信呐,”小雅说,“如果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怎么让别人相信你。”
阿胜笑了笑,没有说话。
“辍学以后呢?去了广州?”小雅问。
“没有,”阿胜吐出长长的烟雾,“闲在家里。”
“然后呢?”
“然后嘛,”阿胜笑了笑,“你应该懂的,起初的时候,父母对你都有爱,但后来……他们不待见你,你也不待见他们。”
“这可不能怪他们。”
“是啊,不能怪他们,”阿胜吸了一口烟,“是我自己不争气,所以我决定离开,出去闯一闯,算是北漂吧。”
北漂的故事小雅听过很多,但这样的,她第一次听。
“我爸给了我三万块钱,”阿胜缓缓道,“然后我去了广州,刚去的时候是在一个涂料厂,月薪三千,不算太低,但是一天要工作十五个小时,干了三个月,我受不了了,辞职去了深圳。”
“后来呢?”
“后来都差不多,找工作,辞职,再工作,辞职,两年的时间,我跑了很多地方,干过很多工作,但没有一个坚持下来,因为……怎么说呢,好逸恶劳吧,总是不满足,想要的更多,但以我高中被毕业的文凭却又找不到什么好工作,也想过要创业,可一是没有项目,二自己没什么能力,想得再多也是空想,说起来也挺可笑的,那两年去了很多地方,但一直是自己和自己纠结,没做出什么成就,甚至没有真正用心努力过,你想听故事,但我是真没什么可讲的,因为那两年,在我身上没有故事可言。”
“感觉你挺遗憾的。”小雅剥着虾,不时给阿胜倒杯水,对面的那个男人抽着烟,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讲着一个毫无乐趣的故事。
“谁说不是呢,那两年虽然跑了不少地方,广州、深圳、上海……但是很可笑,我没有什么值得怀念的东西,只有很多的遗憾,其实回头想想,曾经很多机会摆在我面前,但我就这么把它们放走了,我跟你说,一直到现在,我甚至都没坐过地铁。”
“没坐过地铁?”小雅一副惊讶的表情,“在北上广这样的地方,两年你没坐过地铁,这不可能吧。”
阿胜笑了笑,那只烟已经烧近了过滤嘴,但他咂得津津有味,“你可能不了解,在我那个年纪,如果身上有一百块,一定会打的。”
“那没有一百呢?”
“那就身无分文。”
“你还真是个坏小子。”小雅又把一只虾放到了阿胜碗里,“你这么一说我有点明白了,你那时候就是个被惯坏的小孩子,满脑子的骚操作,但却好逸恶劳夸夸其谈,最终一事无成。”
“总结得很好。”阿胜竖起了大拇指。
“后来呢,”小雅问,“后来怎么又去当了兵。”
“那是10年的夏天。”
阿胜又点上了一支烟,碗里的小龙虾已经堆了很高,但他却一个也没吃。
“以前同届的同学毕业了,我在学校的时候人缘很好,朋友也多,平常我们经常联系,所以我就叫他们来找我玩——那时候我已经转了一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涂料厂……”
“先跟我说说你那时候有钱么?”小雅打断了他的话。
“没有,我很穷,穷得不得了。”
“那你怎么招待他们的?”小雅问。
“问我爸要钱。”
“要了多少。”
“五万。”
小雅笑了笑,阿胜也笑了起来,并非好笑,而是他不知道此刻除了‘笑’之外该有怎样的表情。
“就是……怎么说呢,那时候好面子,不知天高地厚的那种好面子……”
“我更觉得你是一种示威。”小雅说。
阿胜干涩地笑了笑。
“但这种示威最终是很惨的。”
“对,对,你说得都对,”阿胜不断笑着点头,“后来惨得不得了。”
“有多惨说说看。”
阿胜灭了烟,摊了摊手:“我带着他们玩,一周,只是一周,五万块钱就花完了,厂子那边的工资还有半个月才发,而且就算发了也没什么用,然后我就跟他们说我工作很忙,可能招待不了他们什么的,让他们自己去玩,我自己呢,就住在酒店里,那时候真的没钱,身上一分钱都没有,酒店是提前定的,定了一周,我就住在那酒店里……”
说到这里,阿胜顿了顿,他似乎有些激动,但最终却归于平静。
“你要知道,那是一千块一晚上的酒店,我就住在这样的地方,却没有钱吃饭,我饿了两天,每天就是喝水,吃酒店里免费的面包,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天,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才三天就受不了了?”小雅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像是某种笑容,“不是有吃有喝吗?”
“你不明白,那种没有肉吃的感觉——吃不到肉,也看不到吃肉的希望。”
“然后呢?”
“然后我拨通了我爸的电话。”
“又要钱啊。”
“而且没要到。”
“他怎么会不给你呢?”小雅说,“我的意思是,当爹的应该会给吧。”
“因为他已经不相信我了。”阿胜苦涩道,“那两年里,我问他要了很多钱。”
“那你要怎么办呢?”
“借。”
“借?”小雅很惊讶,“谁会借给你啊?”
“以前的女同学。”
“同学?还是女的?”小雅笑了起来,“你确定不是女朋友?”
“差一点就是。”
“差一点可是差很多啊——然后呢,你借了多少。”
“五百。”
“恩,对一个刚高中毕业的女孩子来说,这不算少了。”
“是啊,这钱我可能这辈子都还不上,”阿胜感慨道,“后来我拿着那五百块钱请小伙伴们在楼下的夜市吃了一碗炒河粉——那碗炒河粉,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第二天,我买了回丽江的车票,去当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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虾仁已经堆了一碗。
小龙虾冷了以后其实是一种特别难吃的东西,但阿胜并不知道这一点,因为他一个也没吃。
一直到故事讲完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中了小雅的套子。
“诶,好像有点不对吧,我都给你讲了这么多,你也不跟我说说你的故事?”
“我又没叫你说,是你自己要说的啊。”
“什么嘛!难道不是你说想要听故事!?”
“我只是说我想听故事啊,你完全可以讲个白雪公主啊。”
“我……”
阿胜觉得自己情商真的是太低了,这么点儿功夫就被女孩套了个底儿掉,可他又找不出什么辩驳的话来——难道女人都是这么翻脸不认人的么?
心情很不美丽,真的不美丽!
坐在对面的女孩似乎看出了他的不悦,探出身来,把手里的小龙虾直接送到他嘴边:“好了好了,给你剥龙虾,就当是犒劳你了,别那么小气嘛。”
阿胜不想吃小龙虾,碗里堆了那么多他一个也没动:“我才不吃……”
“嘿~美女,他不吃你喂我吃啊~”
远处传来了戏谑的声音,那是坐在隔壁的一桌人,嗯,全是男人,准确说是男孩——他们看上去年级不大,有几个唇上还有绒毛。
说话的是个大个子,这么冷的天他却光着膀子,举着酒杯看着小雅:“美女,我最喜欢吃小龙虾了!”
他那副样子飘飘然,显然喝了不少酒。
小雅放下了手中的虾仁,看着阿胜。
她的脸上有笑容,不慌也不忙,就那么淡淡地笑着,那眼神里的意思似乎是‘怎么办?’“看你咯?”
阿胜同样笑了,他甚至没有往那桌看一眼:“吃饱了就走吧。”
“好啊,走吧。”
起身的时候,阿胜似乎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口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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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缓缓驶出七星街,四十米道的两旁空无一人。
深夜的丽江永远是寂静的,在等候红绿灯时,你都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小雅看着阿胜的侧脸,车已经开出很远了,但他却一眼不发,这让小雅终于忍不住了。
“喂,刚才我可是被调戏了哦。”
“所以呢?”阿胜依旧看着前方。
“不是,”小雅的声调提高了几分,“你总得有点反应吧,我可是跟你出来吃饭啊!”
“我该有什么反应?”阿胜看了她一眼,“第一,那桌人就是帮孩子,我不觉得的小孩子口花花两句有什么恶意,不过就是精力旺盛无处发泄,第二,他们看起来喝了很多酒,不管大人还是小孩,酒后都是不理智的,第三,他们一桌人,我一个人,我把他们揍了很丢人,我被他们揍了更丢人,不是么?”
“所以你就看着我被他们调戏?”小雅似乎是有些不满。
“吹口哨这算调戏么?”阿胜眨了眨眼,“这在那条街上吹过的口哨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也没见哪个美女看上我啊。”
“所以你对这件事情就当做没看见?”
“额……你要这么说,我也只能承认,”阿胜瘪了瘪嘴,“我就当做没看见,但社会看见了,同样,社会也会教育他们的。”
“要是他们上来对我动手动脚呢?”
“我的大小姐啊,”阿胜一副无奈的样子,“你真当这是小说里写的啊,这是有王法的世界啊,一帮小屁孩你不搭理他们,他们还真敢上来调戏良家妇女!?”
“我说万一呢,你怎么办。”
“万一啊……”阿胜一脸正色地看着小雅,“那我就跑了。”
“跑了!?”
“对,把你一个人扔在那儿我自己跑了。”
“你!?”
阿胜狡黠地眨眨眼:“你不是狐狸精么?施个法把自己变走就是了。”
小雅一副‘你完蛋的了’的脸色,她貌似气鼓鼓地看着阿胜,而后者满脸破皮无赖的样子,贱兮兮地笑着。
绿灯了,男人轻踩油门,稳稳地驶出,他很认真地看着前路,完全不为女孩的脸色而分神——事实上,那女孩的脸色也没有那么难看。
她甚至,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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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榕庄。
古色古香?金碧辉煌?
似乎这两个分牛马不相及的成语都能和它扯上关系。
阿胜挥出告别的手势,然后小雅下车——昨夜也是如此。
关上车门,她走出两步,却又回了头,走到车窗边。
“怎么?”阿胜摇下车窗。
“有件事我不知道你发现没。”
“什么?”
“这几天来,你停车,然后目送我离开——为什么不下车送我呢?”
阿胜愣了愣,对啊,为什么不送送她呢?
“送你到房间?”他说。
“然后你就好把我吃了?”女孩笑了笑,“送只是一种象征,你只要把我送到大门口就是了。”
大门口?这只有不到十步路。
阿胜下了车,陪着女孩走了七步,然后他摊摊手:“到了,就是这里。”
几乎是下意识地,或者是,几乎是潜意识地,他就要转身。
但女孩拉住了他,她拍了拍阿胜有些弯曲的背,把他拉向自己——她将自己作为一把标杆,让阿胜紧紧靠着。
“抬头,挺胸,站直了。”她说。
下意识地,或者说,因为小雅的压迫,他不得不那么做。
他抬头,他挺胸,他站直了。
“深呼吸。”女孩看着他,“对,就是这样,深吸一口气,别把那口气吐出来。”
她捧着男人的脸——这男人在站直后比她高出不止一个头,那场面像是她仰视阿胜,却又更像某种俯瞰:
“记住,自信的男人无所不能。”
她如是说道,笃定,而又不可置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