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一夜-你饿吗
阿胜感觉有人在推他，迷迷糊糊间，那声音听起来些焦急：“先生~先生？”
他艰难的睁开眼，放映厅里灯光柔和，眼前是穿着工作服的放映员，他身后的荧幕一片灰白，四周寂静而空旷，气温也有些低，看样子暖气已经关了。
散场了么？
阿胜翻身坐起，揉了揉脸，放映员是个小伙子，看起二十岁出头，他一脸的关切：“您没事吧先生？”
“我没事。”
“真没事吗？我叫了您很久。”
“没事，我就是有点困，不知道什么时候都睡着了，抱歉。”
“这不存在，您没事就好，”小伙子摆摆手，“另外不好意思，我们要下班了。”
阿胜尴尬地笑了笑，站起来的时候他瞟了一眼邻座，似乎刚才这里有个女人？半梦半醒间，他依稀记得是有那么个很模糊的影子，可那影子是什么模样，她是胖是瘦是高是矮，却又完全没有概念，脑子里唯一的印象是她身上香水的味道，以及掺杂其中淡淡的酒气——但这真不是在梦里闻到的？
我可能睡了一个假觉，阿胜对自己说。
在洗手间里抹了一把脸，凉水冲去倦意，精神好了很多，坐着电梯下到停车场，点上一支烟，现在的时间是凌晨一点五十，距离客人落地还有两个小时零十分钟，去机场还太早了。
阿胜掏出手机，挂上了滴滴快车。
两个小时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够跑上几单滴滴，事实上，这也是阿胜每天的睡前活动，不用太多，每天只要跑一个小时，一个月的房租就出来了。
当然，眼下的问题是这地方其实还是有点偏，时间也太晚了，不一定接的到单……
恩？有单了？
阿胜还在想着万一附近接不到单要往哪儿开，屏幕上已经跳出了一单，看来今晚财运不错。
接了单，阿胜掐灭烟头，上车拨通了号码，APP上显示距离一百米，这人离自己非常近。
唔，上海的号码，应该是个游客，可大半夜的游客跑这一片干什么呢，这附近一没景区二没宾馆……电话通了。
“您好，滴滴快车。”
“我在电影院出来的这个路口。”
“您稍等，我就在楼底下，很快就到。”
这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声音很有磁性的女人，虽然她只说了一句话，但那种清脆中又透着点朦胧的嗓音给阿胜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而且……他总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这声音。
从地下停车场出来，拐个弯就是电影院前的路口。
远远地，阿胜就看见了那个站在路灯下的女人。
她很瘦，却又不是风吹即倒的瘦，而是‘挺拔’，粟色的大波浪堪堪及胸，仿佛能看见那片勉强被发梢盖住的雪白，上身是中长款的米色大衣，下身……额，那是渔网袜？这两年阿胜拉过太多的客人，其中也不乏美女，她们大多都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穿黑丝的有穿白丝的也有，但渔网袜，印象中还真是头一遭。
或许是因为又细又长的鞋跟，她看起来有些高，确切说是双腿看起来特别长，即便只是远远瞟了那么一眼，也能清楚感受到她身上所散发的魅力，而这种魅力在细密渔网袜和精致手包的妆点下，就变成了某种近乎赤裸裸的……撩人。
女人上了车，她似乎有些疲倦，整个人都缩在后座里，她从手包里拿出了一个银色的小扁壶，看起来像是酒壶——对，应该就是酒壶，那张精致的脸上有几分泛红的醺意。
喝醉了？好像没有吧，起码她上车的时候走得很稳，一点儿摇晃都没有。
这是个很奇怪的女人，当然她也很漂亮，像只慵懒的小野猫，以至于阿胜总是忍不住去看她，直到他在后视镜里看到了一双迷离的眼睛。
他局促地回过头，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慌乱，低头看了一眼APP上的导航：“悦榕庄啊，这地方可在束河那边呢。”
“很远？”女人的声音很轻。
“也不远，十几分钟就到，”阿胜顿了顿，“但滴滴这边过了十二点会有个夜间费，到时候您那边实付款会多一些。”
这几年来关于丽江旅游的负面新闻有些多，有时候可能只是几块钱的车资却总让游客一副‘你不是在骗我吧’的脸色，这让阿胜的生意变得很难做，因为夜间费这个问题，他前个月才被投诉一次——那感觉欲哭无泪，城市套路哪儿有那么深嘛，我又没把您拉到拉市海去骑马您至于投诉我么？
“没事，你开就是了。”
女人倒是很爽快，一句话也没多问，她似乎是没有什么聊天的兴致，两只眼睛一直怔怔地望着窗外。
汽车缓缓行驶在寂静的康仲路上，车厢里的气氛有些尴尬，因为太安静了，当然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毕竟不是每个乘客都很健谈，也不是每个司机都是话痨，照着导航把乘客送到目的地，这就是一个滴滴司机的全部工作。
但不知道为什么，阿胜就是觉得尴尬，后座上坐的仿佛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火炉，距离不近不远，让人忽冷忽热，他特别想瞟两眼后视镜，却又心欠欠地不敢看，像是偷东西的贼，而这种感觉在漫长红绿灯的作用下变得愈加难受，真是活见鬼了，这都两个一分钟的红灯了，整条路上都没有车为什么我就是赶不上绿灯！？——又他妈一个红灯！
59秒、58秒、57秒……
阿胜看着那红得刺眼的倒计时，终于忍耐不住，他摇下车窗，对着后座上的‘火炉’侧过脸：
“您介意我抽支烟吗？”
时间仿佛冻结了那么一两秒，小野猫探过身来——借着路灯的昏光，阿胜看到了一张半光半影的脸，她伸出手：
“给我一支。”
阿胜似乎又一次闻到了香水和酒精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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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雅看着车窗，看着车窗上倒映的那张脸。
有人说它清纯，有人说它妖艳，但不管如何，这都是张引人遐想的脸，这张脸承受了太多赞叹和诋毁，这是小雅自己的脸。
她很漂亮，不管别人还是她自己都这么说，可每当她自己这么说时总会招来异样的眼光，谦虚地说自己不漂亮像是某种普世价值观，可是……我真美，这又怎么样呢？
窗上那张脸扯了扯嘴角，看起来像是个嘲讽的笑容。
小雅厌烦地转过了头，其实她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人只有对自己的脸才百看不厌？
“您介意我抽支烟么？”司机突然问道。
“给我一支。”
那司机似乎愣了愣，他在自己身上摸了很久，却摸出了一个空烟盒：“额……我怎么抽完了？”
他看起来很不自在，从头到尾都是这样，而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总是从后视镜里偷偷看自己，那眼神……是种欲言又止的眼神。
小雅早已习惯这种眼神，不管她走到哪里总是有这样的眼神，而那些眼神的主人，他们极少有勇气上来搭句话。
明明想却又不敢，这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么？
阿胜这一次是感到了的真的尴尬，摸一个空烟盒出来这是不是太假了？给人感觉自己好像是为了搭上两句话故意这么做的，可话说回来，我现在真的想抽烟吗？是啊，我为什么会突然想抽烟？
“绿灯了你不走吗？”女人说。
阿胜猛地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挂上档，驶过无人的十字路口。
小雅看着司机的窘态，不自觉地笑了笑。
这个人在自己身旁睡了整场电影，而且他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如果这场电影不是临时起意去看的，她多半会认定这又是哪个自觉老谋深算的登徒子，以为制造场牵强的偶遇就能引起自己的注意。
那么……这的确是一场巧合？
他那副腼腆的样子像极了‘演’的，但正因为像是演的所以才是真的，腼腆，不本来就是一种假惺惺的表情么？
为了掩饰尴尬而作出一副羞涩的假态。
这还真是个有趣的男人，破天荒的，小雅对他有了一丝好奇。
“电影好看么？”她突然问。
“电影？噢！我想起来了，你是坐在我旁边的那个人！”
阿胜终于记起了那种似曾相识感从何而来，原来那并不是一个梦，他耸了耸肩：“您又不是没看到，我从头睡到尾，根本就没看。”
“专门跑电影院睡觉？”
“我也是没办法。”阿胜笑了笑，把自己的怪癖给女人讲了一遍。
“这样啊，”女人似乎往前靠了靠，“你家里就你一个人吗？”
“额，严格来说我不是丽江人，我家在丽江隔壁的一个县，父母亲都在那边。”
“一个人在丽江工作？”
“差不多吧，拉拉游客混口饭吃。”
几句话下来，车里凝重的气氛缓和了很多，阿胜看着后视镜里的那双眼睛，心里不知为何竟有种愉悦感。
“刚才那个电影好看吗？”他问。
“不好看。”女人撑着头说。
“不好看？大半夜的你一个人跑这么远，应该是专门为了看这部电影的吧？”
她没有回答阿胜的问题，只是看着他——从后视镜里，阿胜能够感觉她的目光，那像是一种打量的目光。
“你饿吗？”她问。
“恩，有点。”阿胜下意识地回答。
“找个地方我们吃东西。”
“嗯，好……啊！？”
阿胜差点儿点了一脚刹车，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后视镜里的那双眼睛：“吃东西！？”
“你饿，我也饿，这个理由不充分么？”
“你要是想吃东西我可以推荐你几家……”
“一个人吃东西很无聊啊。”
她似是在回答阿胜，双眼看的却又是窗上的那张脸，那张妖艳而清纯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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