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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二夜-忧伤的母亲
你知道世界上最糟心的事是什么吗？
是开着车紧赶慢赶，却一路红灯。
你知道比这更糟心的事是什么吗？
是你正愁去哪里吃饭，可他妈一路绿灯！
阿胜已经尽可能放慢了车速，但即便如此，他依旧在二十分钟内横穿了整个丽江城，再往前开就是玉泉路了，玉泉路的尽头是雪山，大半夜的那片儿别说吃饭，连鬼都不会有一个。
吃顿饭而已，即便是吃顿两个人的饭，也不该纠结到如此地步。
事实上，阿胜真正纠结的不是吃饭，而是后座的那个女孩，她依旧如昨天那般慵懒地缩在后座，就那么不咸不淡地注视着阿胜。
很多个偶然的瞬间，阿胜瞥见后视镜里的那双眼。
今夜这双眼不像昨晚那样迷离，很明亮，通透得像是烈日下的雪花——那眼里似乎藏着笑，对，一双会笑的眼睛，即便她的脸上没有笑意，可透过眼睛，仿佛看到了千百张笑脸。
一想起女孩刚才说过的话，阿胜就很紧张。
‘想撩我啊？’
‘看你这么有心，给你个机会吧。’
这到底算是我撩她还是她撩我？
可为什么？这完全没有道理，我认识她还不到二十四小时，我们仅仅吃过一顿KFC，如果不是因为滴滴，我恐怕连她的电话号码都不知道。
严格来说，我根本就不认识她，‘小雅’？这算是一个名字吗？
这其实就是一个代号吧。
阿胜觉得自己是个成年人，这意味着‘懵懂’、‘热血’、‘少年’这些字眼与他相去甚远，成年人不会轻易相信什么缘分什么偶遇，无论遇到谁，做什么事，总是要在心中算了又算，这并非‘算计’，而是‘衡量’，可能的风险，潜在的利益，不说大白于心，起码要知之一二吧。
可有趣的是，尽管人们崇尚理性，终究是要被感性牵着鼻子走。
所以阿胜紧张，而在紧张之余，对长夜的未知又让他有那么一点点惶恐，所以……没完没了的绿灯真他妈讨厌！
“你这是打算把我拉到什么地方去卖？”后座上的女人终于开口了，“虽然我对丽江不熟，可刚才已经过了束河了吧？”
“就你这几斤肉，能值几个钱？”阿胜顺口接道，虽然心中忐忑，可说起话来却不能忐忑。
“嘴欠。”女孩似是恨了他一眼，阿胜心中在想什么她很清楚，很多时候，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总有人想得无比复杂，就比如眼前这个在她心中开始变得无趣的司机，她拉了拉肩上的夹克，“难道你脑子里除了肯德基就想不到其他地方了？”
“必胜客行么？”
“……”
“我猜你没谈过恋爱。”
“暗恋算么？”
“就你这张嘴，没谈过恋爱真是可惜了。”
——喂喂喂！我可没有承认，你怎么就给默认了！？
没有谈过恋爱这种事情让阿胜有些羞赧，但他又无法反驳，因为他的确，恩，应该……是没有谈过吧。
“你呢？你谈过恋爱吗？”阿胜问。
“这可是一个减分的问题。”
“减分？”
“太唐突了。”小雅朝前靠了靠，贴着阿胜的椅背——今天她身上的香味似乎浓郁了一些，“况且对女孩子而言，爱是天赋，不存在谈没谈过这个命题。”
“难道对男人就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所以说，你没有谈过恋爱啊。” 女孩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肩膀，“就比如凌晨两点有一大美女让你请她吃东西，这个时候吃什么其实一点都不重要。可你却满脑子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把大好时光全给浪费了，可能起初人家对你还有点好感，可你拖泥带水纠纠结结，再好的印象也给作没了。”
“我哪里有想些乱七八……”阿胜感觉小雅似乎恨了他一眼，忙改口道：“那怎么办？我还有救吗？”
说话之时他偏头看着女孩，一双无辜的眼睛瞪得溜圆。
小雅笑了笑，很多人都说她说话有趣，可她反倒觉得这个司机才有趣——不是他的油嘴滑舌，而是那双貌似纯良的大眼睛。
“你勉强还能抢救一下。”她说。
“怎么抢救？”
小雅看着阿胜，没有说话，可她的眼神……喂！你开玩笑吧！给你个机会撩我还不够！？还要我教你怎么撩！？
“大美女，你都说了，我没谈过恋爱，没有经验，所以我现在才是懵的啊，”阿胜一脸‘真挚’地道，“而你有那么好的天赋，就教教我嘛。”
小雅无奈地笑了笑，没错，吃什么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吃，同样，有没有经验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愿不愿意让你有。
“首先，你该掉头了。”小雅看着前方漆黑一片的玉泉路，“然后，你得用最快的速度找个吃的地方，虽然说吃什么并不重要，但鉴于我们还不是很熟，这个地方不能太贵……”
“大晚上的你想找贵的我也找不到啊。”
阿胜似乎感受到了女孩‘恶狠狠’的瞪视，他悻悻闭嘴，小雅继续道：“当然最好也别太便宜，这样显得你太没诚意，另外，记住了，吃什么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沟通和交流，你得学会说话，而不是像这一路上这样闷着，如果你觉得自己能说，就找个安静的地儿，如果不能说，就去你常去的地方，那里最好能‘偶然’碰见两个熟人朋友什么的，只要不冷场，就没有解不开的尴尬，明白了吗？”
“额……我大概是明白了。”
“最后，最最重要的一点。”小雅把手按在了阿胜的肩上。
“恩？什么？”
“唱首《世上只有妈妈好》。”女孩说。
“为什么！？”
“因为我想听。”
这是什么理由！？而且，这就是所谓的‘最最重要的一点’！？
“能不能不唱啊？我唱歌会跑调的。”阿胜苦着脸。
“我就不信这世界上有人唱《世上只有妈妈好》也会跑调。”
“不是……就算唱，咱也得唱点正常的吧。”
“你觉得这歌不正常吗？”
“起码不适合现在……”
“你就说唱还是不唱吧。”小雅的语气变得有些咄咄逼人，她按着阿胜的肩，似乎已经贴得很近了。
“……现在唱么？”
“你也可以选择待会儿人多的时候唱。”
阿胜并非服软，他只是觉得有人提这种稀奇古怪的要求……那种感觉很奇怪——你意识到在过去的人生中，没有人这样要求过，以后……或许也不会有。
夜浓如墨，一辆小车疾驰在空无一人的四十米道上，车窗大敞，萧瑟的冷风吹在男人，不，男孩的脸上。
但却吹不散低沉而沙哑的歌声。
这首歌不是《世上只有妈妈好》，小雅从未听过它，事实上，她听不懂歌里的每一个字，这不是汉语歌曲，有着浓重的鼻音，应该是少数民族的语言。
可这并不妨碍小雅听懂它。
它的旋律低缓而悠扬，像是在讲一个故事，开口时那个男孩很生涩，声音很小，可到了第二句，仿佛有什么力量自他的胸腔中喷薄出来，他声音依旧不大，却又拥有子弹一般的穿透力，直击人心：
（此处有BGM，点击可听，歌词为彝语，下面这一小段是我翻译的）
「天黑了，我想起了我的妈妈」
「这个时候你在干什么」
「在家里做着饭」
「在喂着猪喂鸡」
「妈妈你就别再劳累了」
「妈妈你还记得吗」
「当我外出求学时」
「当我需要学费时」
「你走街串巷的去借钱」
「忧伤的母亲啊」
「这个时候你的儿子已经长大」
「有出息的孩子让妈妈的心也会微笑」
「没出息的孩子让妈妈心在哭泣」
…………
这是一首彝语歌曲，叫做《忧伤的母亲》，事实上，阿胜也听不懂它。
他只是会唱。
他身边年龄相仿的朋友，不管是汉族、彝族、摩梭……基本上都会唱这首歌，这也算是他这一代人的一个共同记忆。
阿胜的童年时代和少年时代是在丽江下辖的一个小县城度过的，那地方很穷，是国家级特困县，大概是零几年的时候，阿胜上小学，这歌在那里广为传唱，它的旋律很美，也很简单，多听上几遍谁都能哼出来。
音乐课上几乎每个老师都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你们唱首歌吧’，孩子们总会唱这首歌，整个学生时代，阿胜不知陪着唱了多少次，就这么学会了，记得有一次，学校里来了个支边教师，很年轻，也很漂亮，有一天她代了一节音乐课，也提出了这个要求：‘你们唱支歌吧’。
几分钟后，她哭着跑出了教室。
那会儿阿胜很不能理解，不就一首歌吗，你又听不懂，哭什么呢？
直到很久以后，他拉着一对做慈善的夫妇到了山里的希望小学，十多年过去了，孩子们依然会唱它，当那对夫妇脸上的微笑变成惊愕，最终又化作悲伤时，阿胜才明白——原来一堆脏小孩坐在逼仄教室里齐声高歌的场景是如此震撼人心。
小雅趴在阿胜的椅背上，静静聆听。
他还是没有唱《世上只有妈妈好》，但她已经不在乎了，这首……虽然听不懂，也不错呢。
坐在后座的这个女人遇到过很多人，也听过许多精心修饰的甜言蜜语，那些镀了糖的话的确动人，却不动心。
语言会撒谎，但声音不会。
声音是何其美妙的东西，就像婴儿的第一声啼哭，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什么意思，可它却如此真挚，如此淳朴。
听得懂，听不懂，一点都不重要。
一路歌声飘扬，车子正在驶入市区，远处璀璨的霓虹越发近了。
女孩看着男孩的侧脸，或许是因为彩灯照耀的缘故，那眼波，柔软得像是被暖阳晒化的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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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伤的母亲》是阿夏组合的歌，在这里推荐一下，MV挺不错的，真正的原生态，真正民间艺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