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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一夜-200的鸡
如果你要问我我最恨丽江什么地方，那么一定是晚上找不到吃的。
我指的‘吃的’不是撸串，是那种正二八经的吃的，不要求多正规的饭店，只要能煮碗面，拿上两屉包子，如果能再来一碗清淡的小粥那再好不过了。
但就是这么简单的要求……没有，就是没有。
阿胜脑子里一直在想该去吃点什么，但想来想去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合适的，自己一个人倒是好解决，随便吃点什么都行，可两个人……两个人吃饭从来都是大问题。
“你想吃什么？”——她不会说‘随便’吧，问话之时，阿胜这么想着。
“只要不是甜的都行。”女人说。
“有什么忌口吗？”
“我不是说了吗，不吃甜食。”
不吃甜食啊，这倒不是什么问题，现在这个点儿，你就算想吃甜食我也找不到——鱼米河倒是有几家小吃店关得晚，但也从来不会超过一点，现在去估计是没戏了。
似乎……也只能撸串了？
撸串，这是个新名词，用正式一些的话来说叫‘烧烤’，不过话说回来烧烤似乎也从来就不是什么正式的东西，而且……萍水相逢就带别人去撸串这好么？再说这东西也根本就吃不饱。
一时间阿胜的脑子里闪过太多念头，他感觉自己这辈子就从来没这么纠结过。
为什么要纠结呢？就当是拉游客去消费不就好了？指不定还能赚点儿回扣什么的……不不不，这不是生意。
这不是生意，阿胜对自己说。
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不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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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雅看着眼前暖色调的门店，心里破天荒地……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类似于‘天啊，我真是被你打败了！’——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像是无奈又像是惊讶，还有那么一点点放松的……愉悦感。
“我高中以后就再没来过这地方。”她说。
红底门头上是一个人物logo，那是一个系着蝴蝶结的白发老爷爷，笑得贱兮兮的，没错，这里是KFC——这个司机领着自己走了足足半条街来到古城口，她还为这会是一个多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地方。
“丽江晚上没什么可吃的。”阿胜笑着摊了摊手，其实他并不是一个腼腆的人，在和这个叫做小雅的女人有那么一点熟络后，骨子里的嬉皮笑脸开始一点点觉醒，“你不是饿吗？我觉得这玩意儿对填饱肚子很有帮助。”
“你真是个天才。”小雅啼笑皆非地竖起拇指。
店里人迹寥寥，准确说是除了服务员一个人也没有，内侧的凳子全都竖到了桌上，只留了外侧的几个位子，服务员正在柜台里撑着头打瞌睡，阿胜敲了敲柜台，叫醒了她。
“您好，需要点餐么？”
“你要吃点什么？”阿胜对着一侧小雅道。
“纯牛奶，再随便来份汉堡。”
点餐只用了不到一分钟，但服务员告诉阿胜后厨已经歇了，要吃上东西可能需要等上二十分钟左右，阿胜看了看时间，两点二十，接机应该来得及。
坐下来时，小雅把一张百元大钞推给了阿胜。
“这是……什么情况？”阿胜看着桌上的钱问。
“这顿的钱。”
他摆摆手，本来想说我请，但感觉大家才认识几分钟就请客这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这个不用，我们AA吧。”
“占用你赚钱的时间陪我吃饭，所以这顿我请。”小雅的话里透着些不可抗拒的意味。
阿胜也不是一个扭捏的人，笑着点了点头，但手伸了一半又缩了回来：
“额……”
“你想说什么？”小雅问。
他一脸的‘腼腆’：“你给得不够……新奥尔良鸡腿堡18块5，纯牛奶12块5，六份吮指原味鸡66块，九珍果汁11块，一共108……”
“那8块钱欠着！”
小雅的脸上像是有了一丝愠怒，然后两人相视一笑。
“行，下顿我请。”
“怎么？”女孩的眼里有些玩味，“下顿是什么时候？”
“谁知道呢？万一明天我又搭到你了呢？”
“就凭你这句话，明天我不出门了……等等，六份吮指原味鸡，全都是你吃么？”
“我是个壮汉啊，而且我从中午开始就没吃过东西，你要是想吃我可一分你一块。”
……
几句玩笑下来，先前的尴尬感彻底消散了，阿胜发觉这个奇怪的女人其实挺有趣的。
她叫小雅，从上海来，年龄不详，职业不详，是否婚配不详，就连她来丽江的目的也是一个迷，她看起来像是一个游客，但游客是不可能凌晨两点还坐在KFC里的。
她很神秘，就像她的外表那般神秘，但这份神秘却仿佛让她变得更加有趣了，那是一种奇特的魅力，举止宛如少女般娇俏，言谈却又像姐姐般知性。
时间静默流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但不知为何，话题渐渐地引到了阿胜身上。
“挺辛苦的，凌晨四点就要接机，收入应该挺高的吧？”小雅问。
“辛苦倒是真的，至于收入这个嘛……”阿胜苦涩地笑笑，“现在生意不好做啊，早些年出来旅游的人少，但是消费能力高，现在来丽江玩儿的人多，五一十一什么的扎堆来，可钱却越来越难赚。”
“这不是挺好的吗？游客多，你们的生意应该变好才对。”
阿胜笑着摇了摇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哦？”女孩的脸上挂着笑意，“我喜欢听故事。”
“几年前我一个朋友在泸沽湖边上的一个村子开起了客栈，游客很少，那里的民风淳朴，绝对的原生态，据说这个村子从没有人吵架，朋友想吃土鸡自己去抓，村民从来不要钱，后来游客多了，有一天游客去村民家中抓土鸡，二话不说就给了200块。后来这个朋友想吃鸡，恩，要200块，再后来村民开始抢地建房开客栈……”
“所以，”他摊摊手，“你明白了？小时候我爸偶尔带我去象山市场吃一顿腊排骨，那一顿花不了一百块却可以让我回味半年，而现在呢？一顿腊排骨三百起底，还全是用机器吹干的。”
“从你的故事里我听出了不满。”
“什么不满？”
“对我们这些外来人的不满。”
“这哪儿敢呢，”阿胜笑了笑，“你们可都是我们的财神爷呢，丽江这地方一没特产二没资源，全指望这点旅游产业了。”
“既然想靠旅游致富，就得接受金钱带来的阵痛，资本的大量涌入为丽江带来了更多机会，也带来了困扰，如果不能很好的协调这些矛盾，就没有资格赚这些钱，这很公平。”
“道理我都懂。”阿胜无奈地摇摇头，“钱这东西长得真可爱但它就是个王八蛋，谁都想要它但想要它就得头疼，我只是觉得，有些东西还是别扯上钱好，什么东西都和钱挂上钩了这日子也过得太没意思了。”
“哼~”小雅笑了笑，“这回我可听出了怨气，看不出你还有点故乡情结。”
“故乡情结倒不至于，”阿胜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作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只是好久没吃到正宗的腊排骨了，心里憋得慌，总想抱怨。”
“原来你还是个吃货？”
“人生在世，谁没有点口腹之欲？”
…………
阿胜感到了放松，那并非面对顾客时刻意作出一副轻松的假态，而是真正的放松，就像是劳累一天回到家一样。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或许是因为这个漆黑的夜，或许是因为这间寂静的店，又或许是因为对面那个貌似面含轻笑的女人。
日复一日的奔波，无数个白天与黑夜独自一人行驶在辽阔的玉泉路上，穿越雪山、荒野、霓虹与人流，心里总在想着去哪儿拉下一班客人，今天的钱明天能不能收到……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是如此的孤独和压抑。
而此刻，面前坐着一个漂亮的女人，你不知她从何而来，也不知她将去往何处，你只知道，她是个会说话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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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胜没有想到，小雅吃东西的样子和她的外表是两个极端。
她看起来像个精致的瓷娃娃，那副狼吞虎咽的模样却又仿佛饿死鬼投胎，四指厚的汉堡被她捏在手里，啊呜一口就消失了一大块，真是难以想象那张樱桃小嘴是怎么在眨眼间变成血盆大口的。
白色的沙拉酱在她嘴边糊了一大圈，阿胜下意识地把纸递了过去。
“怎么？你不吃吗？”小雅疑惑地看着阿胜，而后者咽了一口口水：“需不需要我分你点？”
“不用，一个汉堡足够了。”
她又张开了‘血盆大口’——似乎是吃得太急被噎住了，急忙灌了一口热牛奶。
“其实汉堡应该配可乐。”阿胜说。
“对胃不好，”小雅晃了晃她的酒壶，“今天喝太多了，都没怎么吃东西——你要来点吗？”
“不，”阿胜摇头，“我开车呢。”
“这个点交警还上班么？”
“这是原则问题。”
“嗯，”她的腮帮子鼓得满满的，说话也含糊不清，“不错的原则，值得坚持。”
或许是因为受小雅的影响，阿胜的胃口也变得出奇的好，尽管他本来就饿了，可这不同于因为饿了所以胃口好，更像是……因为‘胃口好’而胃口好。
几分钟的时间，三份鸡块就已经被他消灭，他扫了一眼女孩手边的酒壶，那是个银色的小扁壶，镂着漂亮的花纹，仅看表象就知道价格不菲。
“你刚才说，整整一天你都光喝酒不吃饭？”
“怎么？觉得我酒量好？”
“不是，我是说……”
阿胜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但女孩显然是明白了，她抹了抹嘴，拍着阿胜的肩膀，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年轻人，你要知道，当你一个人的时候，哪怕面前摆着满汉全席也是食不下咽呐。”
兴许是因为这模样太过搞怪，阿胜无奈地瞪了她一眼：“说得你好像有多大似的。”
“肯定比你大啊，”小雅神秘兮兮地朝他招手，“来，姐姐告诉你一个秘密。”
阿胜迟疑了一瞬，然后把自己的耳朵贴上前去，女孩捂着他的耳朵，悄悄道：“其实啊，我是狐狸精变的，活了八百年了。”
她一副严肃的表情，瞪着眼睛，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小声点，不要声张~”
阿胜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那感觉，那感觉……就和小雅看到KFC时是一样的——‘我真是被你打败了’。
他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女孩，愣了有好几秒，然后摆出一副更加严肃的表情：“来，哥哥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哦？我最喜欢秘密了。”女孩附耳过来。
阿胜再一次闻到了香水的味道，不同的是这次没有那股淡淡的酒气了，他把手放在小雅耳边，轻轻道：“其实啊，我是孙悟空转世来着。”
“哇哦~这么厉害~”女孩捂着嘴，那副震惊的样子就像是真的一样：“你是不是在等那个给你三颗痣的人啊！？”
话刚出口，她就再也压不住眼底的笑意，哈哈大笑起来。
笑得花枝乱颤，笑的前仰后合。
她的嘴角还残留着没擦干净的沙拉酱，可又不禁让人怀疑那是不是她故意没擦干净的，因为这一刻，那抹白色宛如世上最美的唇彩。
阿胜看着眼前笑的直不起腰的女孩，以至于都忘了笑，就在几秒前明明他自己也忍俊不禁的，可为什么就这几秒的时间，他已经笑不出来了呢？
“好了好了，玩笑到此为止，”小雅按着自己的脸，“不能笑了，笑多了会有皱纹的。”
她看了看时间，最后一丝笑容也开始敛去：“好了，大圣弟弟，时间也不早了，都三点了，把我送回去你是不是也该去接机了？”
阿胜，是真的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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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胜看到了一座座纳西风格的小院落，明黄景灯的照射下，它们像是天国的楼阁。
这里是悦榕庄，丽江最美的酒店之一，而与最美相对应的不菲的价格——在那个穿着渔网袜的女人打开车门的一刻，阿胜感到了寒冷。
“那个！”他张口，却又闭口。
“什么？”小雅转过身来，阿胜看着她，却又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我，我……”
“你想加个微信？”女孩的脸上挂着笑容，她眨了眨眼，“不管你信不信，我真没有微信——不过你有我的电话对吧？”
阿胜，点了点头。
女人再一次转身。
“那个！”他还是叫住了她。
“还有什么要说的？”
“要是明后天你想出去玩，可以给我电话，我给你打折。”
她笑了笑：“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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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200块一只鸡那个段子引用自‘丽江老千’的微博，原样照搬，已得到许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