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三夜-雨巷
风景和人是分不开的，看风景的人也是别人眼里的风景。
所以每个人眼中的风景，都是不一样的。
风情，同样如此。
大研古镇又名‘丽江古城’，这座丽江的城中之城有千百种姿态，在这个网络发达的时代，上网一搜，不必亲临便能看到它的所有美与不美。
无数人，用无数华丽的辞藻去描绘它，可他们之中有几个亲眼目睹过午夜古城的风景，亲身体验过长街小巷油纸伞，丁香玉人何处归的宁静风情。
“我也不关心丽江，更不关心古城，”阿胜说，“可我几乎每天都要跑这里，跑得我都快吐了，这里的巷道我闭着眼也能走通，客人迷路的时候只要跟我描述一遍周围的景物，我就能找到他们，如果我一个人，无论去干什么也不会去逛古城，因为这对我来说太无聊了，可有时我自己也想不通，我明明不喜欢它，但我喜欢和别人谈论它，维护它在别人眼里的形象。”
“人应有故乡的善良，挺好的。”小雅笑了笑。
“但丽江不是我的故乡，严格来说，不是，”阿胜看向街巷的尽头，漆黑的夜幕下，这里空无一人，“我也是个外来户，我爷爷那辈开发大西南来到这里，我父母便在这里扎下根，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但我又知道我不能算是丽江人。”
“怎么不算，你这都不算，还有谁能算。”
“我也不知道，是没有归属感吧。”
“故乡情结这已经是最大的归属感了。”
阿胜笑了笑，却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他朝小雅招招手：“过来。”
“怎么了？”
两人从小路进来，走到现在已经走通了，路的尽头是一座拱桥，阿胜站在桥上指着前方：“看到没，这里是四方街，你应该来过的。”
“白天来过，那会儿有很多人。”
“但现在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就和五百年前一样，那时候白天纳西族的先民拿着东西到这里交易，这就是一个市场，很拥挤，也不算干净，但到了晚上，四方街关闭，先民们从北面的水渠里打水倒在地上，因为修建的弧度，这些水淌过石板流进南面的水渠，把四方街清洗一新……”
“这些带我来的那个导游已经说过了。”
“但你没亲眼看过。”阿胜笑了笑，“当然，正常的游客也不可能在这个点还来逛四方街——你说今夜你不关心丽江，但为什么不呢？你说想逛逛，那行啊，我可是最好的导游，但怎么逛，得听我的。”
那个男人站在桥上侃侃而谈，脸上的笑容因为黯淡的光线而变得虚幻，可又的确能让你看清。
小雅突然意识到，他不是不解风情，更不是傻，虽然那副样子看起来二楞二楞的，可这就是他——如果说这个人身上有哪怕那么一点儿魅力，那么这就是了，像是一个小孩子，却又不是一个小孩子。
昨夜那场吃虫子的初次约会绝对谈不上好，可她为什么今夜又来了呢？
她嫣然一笑，伸出手，眨了眨眼：
“抓着我的手，请开始你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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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把丽江古城比作朦胧诗，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古城里的景物很容易描述，无非就是光滑的石板路，清澈的水渠，狭窄的巷道，古色古香的屋舍，这些东西太寻常了，在这个资讯爆炸的时代，任何人都能轻易地脑补那副景象。
可你脑补出来的那个模样一定不是古城的模样，哪怕你从图片视频上见过，可你仍旧不知道它的模样。
因为这就是朦胧诗，别人用自己的语言二次传达给你之后它便不是原来的模样了，只有亲自来一趟，脚踏实地地站在古城里，你才会知道它的模样。
有人说丽江古城是朦胧诗，我说它是《雨巷》。
那条悠长又寂寥的雨巷很容易就能想象，可那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要如何想象？
她是胖是瘦？那把油纸伞又是什么颜色？地上那么滑要是她摔倒了你要去扶一把么？
“扶起来之后你会发现她是个男人。”小雅说。
阿胜：“……”“……”“……”“！！！？？？”
“我这正二八经给你讲解呢！能不能不要破坏气氛！？”
“好好好，你说你说，我不插嘴了……”小雅吐了吐舌头，“请继续你的表演。”
“我……我……我说不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
女孩捧着肚子笑了起来：“哎呀你真是太可爱了，我忍不住了，哈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哪里好笑了！”阿胜‘黑’着一张脸。
“你领着我走了两条巷子，我还以为你要给我讲讲古城的风土人情，可你竟然……竟然给我讲《雨巷》！”
阿胜的脸色似乎真的有点儿黑了，小雅揉了揉自己的脸，止住笑意，一脸正色道：“好吧，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几分味道，老实跟我说，这是谁想出来的比喻，别说是你自己，我可不信。”
“是我中学时候的语文老师。”
“语文老师？”
“恩，那时候在教《雨巷》，她就作了这个比喻，这首诗也是我中学时代唯一背下来的一首。”
“这老师不错啊，你还别说，晚上的古城和白天的古城真的是两个样子，现在要是下场雨，这里就真的和戴望舒先生诗里的雨巷一模一样。”
“然后我去给你找把油纸伞，你就可以装男人了？”
小雅瞪起眼：“又嘴欠，讨打！”
作势就要往阿胜脸上拍去，可那手刚抬起来就被阿胜一把抓住。
“怎么，刚才握那么久还没握够？”
“不不不，这可不一样，”阿胜连连摇头，“刚才我握的是手，现在抓的可是丁香。”
“你个小流氓，快松开！”
“不松！”
“不松我可叫人了啊。”
“你叫啊。”
小雅眯眼笑了起来：“是不是叫破喉咙也没人救我？”
阿胜也笑了：“你知道就好。”
“行，不松，”小雅又瞪了他一眼，“是男人今晚上你就别松！”
“我可是花样美少年。”
阿胜一脸正色地说着——他松开了那朵丁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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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司机，他很普通。
而且，他绝对不是那种讨女孩子喜欢的人。
他很迟钝，可在迟钝之余他又不傻，当他变得聪明的时候嘴又是那么欠，狗嘴吐不出象牙说的就是这种人了，他自以为说上两句漂亮话就能吸引女孩子的注意力，却完全不顾女孩子的感受，不解风情，莫过于此了。
——起码，看起来如此。
小雅看着阿胜的背影，从刚才他松开自己的手后，他就一直堪堪领先自己一个身位。
如果今夜这算是一次约会，这可绝对不是什么好习惯，但要是参照刚才发生的事情——刚才他如果不松开手，接下来该是怎样的发展呢？
有时候他真的挺聪明的。
“看到那边的水渠了吗？”阿胜指着一侧的水渠道。
“怎么？”
“丽江古城的道路很复杂，很多本地人进来都会迷路，但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走出去……”
“顺着水流走？”
“这又是导游和你说得吧？”阿胜回头看她一眼。
“这是常识好吧……”小雅白了他一眼，“不过古城里的水还真的很清澈，前天那导游跟我说他小时候渴了随便找个地方直接用手捧一捧水喝，他又骗我了？”
“不，这是真的，”阿胜顿住了脚，“但要早几年，起码六七年前，古城里的水都是可以随便喝的，但是现在么……我说能喝你敢喝吗？”
“不敢。”小雅笑了笑。
“其实水质是没有变化的，”阿胜无奈地耸肩，“问题就是现在人太多了，丽江没有重工业，源头流出来的水一定是没有问题的，可流经整个古城后，光呼出的二氧化碳就足够污染了。”
“二氧化碳有净水作用好不好……”
“这就是个比喻。” 阿胜傻笑道。
“但你说人多这一点我是真的有体验，就刚才我们走进来那条街是酒吧街吧，几天前傍晚我来过一次，一整条街都是鼓点的声音，走出来以后整个人都是懵的。”
“嘈杂得受不了是吧？”阿胜坐了下来。
此时两人已经转了四分之一个古城，阿胜停下的地方是一座看上去就非常古老的拱桥，桥上的石板已经被踩得凹了进去，这桥没有名字，但只要一说古城小石桥丽江人都知道，白天这里是拍照圣地，因为桥下有古城最好的河景。
小雅贴着阿胜坐下，两人就坐在桥栏上，那桥栏很矮，一不留神就会栽下去。
“是，太嘈杂了，和我想象中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阿胜有些奇怪。
“这种酒吧街其实到处都是，就是露天的夜店，我本来以为丽江的会不一样。”
“但以前是不一样的，”阿胜说，“你知道丽江神曲吗？”
“丽江神曲？”
“《滴答》、《一瞬间》、《小宝贝》。”
小雅恍然大悟：“这个我知道，滴答是《北京爱情故事》的主题曲，小宝贝是不是就是那个‘期待着你的归来，我的小宝贝’……”
她哼起了小宝贝——实际上这首歌只有几句歌词，古城里走一条街能听十遍，因为卖手鼓的地方一定有姑娘在放着这首歌打手鼓。
“其实最早的丽江神曲是《对面的女孩看过来》，但那个年代有些久远了。”
“有多远。”
“那时候我还在上小学，”阿胜回忆道，“酒吧街还没那么有名，大多数人去那儿也不喝酒，就是坐在店里喝杯茶，到了晚上——因为二楼都是开着明窗的，而且那条街很窄，最窄的地方能和那栋楼的人握手，所以一旦人多的时候，你知道的，那时候出来玩的人都喜欢胡侃，侃起来就想唱歌，你这边唱歌就会影响对面的人聊天，那干脆大家就对歌，对什么歌最有劲？”
“对面的女孩看过来。”小雅笑了。
“最疯狂的时候，你隔着古城一公里也能听到对面的女孩看过来，”阿胜也笑了，“可后来古城里的人越来越多，钱越来越好赚，再加上人这么多，二楼开明窗安全隐患太高，所以你懂的。”
“原来如此，”小雅明白了，“过去的酒吧街其实就是一整个酒吧，现在那条街上虽然酒吧很多，但都是各顾各的。”
阿胜无奈地道：“商业时代嘛，都得向前看。”
两人就坐在小石桥上闲聊丽江往事，小雅虽然说她今夜不关心丽江，可不知是因为阿胜说得有趣还是别的什么，她兴致很浓。
寂夜无声，女孩爽朗的笑声飘荡在悠长而又寂寥的小巷里。
可惜阿胜的肚子里没有那么多货，再加上这桥栏又硬又凉，说着说着，他便无话可说了。
他站了起来，拍拍屁股，感慨道：“你说得还真不错，我真是个不解风情的人，咱们逛了一晚上我跟你聊了一晚上丽江，结果回头想想，真的好无聊。”
“那你觉得怎么才有聊。”小雅笑着看着他。
“嗯……”阿胜想了想，“应该刺激点，就是那种说着心里能激动那种。”
“小鹿乱撞？”
“得，又让你几个字总结了。”
小雅摇着头：“不对，你说的那种才无聊，一天小鹿乱撞，两天小鹿乱撞，可一个月两个月呢？一年两年呢？都这样吗？”
“这样不好么？”阿胜说。
“会死人的，”小雅无奈地说，“两个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见面都这样，心脏受得了？早就死翘翘了。”
阿胜哈哈大笑：“你这是什么歪理。”
“这才不是歪理。”小雅说，“来，姐姐教你一个道理，两个人能把没营养的话题无休止地扯下去，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什么？”
“这叫爱情。”
他看着阿胜的眼睛，那目光，似乎有些火热。
准确来说应该是灼热，灼得阿胜脸颊发烫，他不敢与之对视，转过头去。
他沉默了良久。
“能问你个问题吗？”
“有话就说，别问能不能。”
“为什么是我？”
小雅愣了愣，或许只有那么一瞬吧，她觉得眼前这人的傻全都是装出来的。
但也只有一瞬，或许。
他是真傻，也是真的真的真的……真的不解风情。
“什么为什么？”她说。
“前天晚上你问我饿不饿，昨晚你叫我请你吃饭，还有今晚你来了，这些……都像是电影里演的。”
“答案很长，一晚上说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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