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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三夜-故事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一个人去超市里买东西，有着明确的目的——家里的口粮不多了，得作些补充。
杯面和速冻饺子是必须的，不管再忙，五分钟烧个水就能解决肚子问题，薯片也得拿上几袋，实在懒得动手的时候这会是不错的口粮，既然有薯片，那么可乐就一定得有。
你对超市格局很熟悉，所以不需要任何人的指引，要买些什么，那些东西放在哪儿，你了如指掌，可走过琳琅满目的货架，你又犯起愁来。
杯面没营养难消化，速冻饺子一次吃不完开了浪费了，薯片上火两袋就起痘痘，就连可乐……晚上喝多了也感觉恶心反胃。
从第一排货架走到最后一排，然后又走回第一排，如此往往复复，直到售货员看你的眼神变得奇怪起来……最后，你买了瓶苏打水。
阿胜没有买苏打水，事实上他一直觉得有人爱喝这种苦里泛甜东西很奇怪，也没有在货架前踌躇不定，因为他压根就没想过自己要买什么。
一个人逛超市是件有趣的事情，特别是在不知道自己会买什么的情况下。
阿胜买了瓶营养快线和一袋泡椒凤爪。
回到车上，撕开凤爪，泡椒的味道弥漫其间，两根下去就辣得舌根生津，听人说过这东西之所以辣并不是因为泡椒，而是辣精，近乎透明的白色也是用食用漂白剂染的，绝对说不上绿色健康。
但谁在乎呢？想吃的时候尝一个味道，仅此而已。
至于营养快线，这些年来不知为何被冠上‘民工饮料’的名头，大小伙子要是提着一瓶营养快线，莫名地，就会变得有些low。
可扪心自问，酸酸甜甜的味道不是挺好的么？起码它和泡椒凤爪是个绝配，辣得满头大汗的时候灌上一口冰镇的营养快线，那滋味可谓是人间一大幸福。
摇下车窗，阿胜嚼着凤爪，喝着营养快线，看着窗外熙攘的车流。
时近黄昏，夜幕将至，但天空依旧一片湛蓝，只有在视野的尽头会看到一些落日的霞光。
这个时间点对丽江意味着下班的高峰已过，慢节奏的一天就要划上句号，吃饭、散步、打麻将，大多数的丽江人都会在接下来的五个小时里做这些事，然后进入梦乡。
阿胜觉得自己与这里有些格格不入。
昨夜五点睡下，起床时已是今天下午，刷牙、洗脸、吃一顿不知是早还是晚的饭，然后驱车前往客栈，结算昨天的车资。
再然后……没事了，闲了。
大多数的丽江旅游从业者都过着这样的生活，旺季风风火火，淡季惺惺忪忪。
一年中忙与不忙的时间总是一半一半，闲下来的时候，有人找点其他的工作，也有人怡然享受生活。
阿胜两者都不是，他像是永远都离不开他的车，睡到自然醒，开车出门，或许挂上滴滴，或许跑跑机场火车站，他工作着，也生活着。
但今天，他什么都不想做。
凤爪已经吃掉了大半袋，舌头辣得像是着了火，营养快线早已是个空瓶子，他掏出手机，刷起了朋友圈，脑子里却还想着昨夜的那顿烧烤。
那烧烤吃到了四点，虽说是吃，可实际上大多数时间都是在闲聊，可聊了些什么阿胜却又记不大清了，似乎是没聊什么特别的东西，从头到尾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直到阿胜困了，小雅也困了，他送女孩回去，下车的时候小雅脱下了身上的夹克还给他。
很寻常，很平淡，从头到尾也没有任何超出意料的发展。
阿胜有些懊恼，睡醒之后，对自己的失望油然而生，太失败了，真的太失败了。
如果时间倒流，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张望着外面碧蓝如洗的天空，坐立不安。
为什么还不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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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月3日0点0分。
丽江市祥和商业广场大地影院四号厅，《你的名字》，末映场。
阿胜坐在三排3座。
吃着洋葱圈，喝着可乐。
电影已经开始十五分钟，放映厅里人迹寥寥，这是午夜场，也是末映场，今天之后这部电影就不会再放了，事实上也早该下映了，那些会来看它的人都来过了，不会来的人，以后仍旧不回来。
荧幕上，鲜活的画面在跳动，对白中夹杂着细碎的喀嚓声，那是洋葱圈在阿胜嘴里粉碎的声音，这声音如此刺耳，就像是黑白默片里摔碎的玻璃，明明听不到，却又听到了。
阿胜就像昨天那样看着电影，电影也一如既往地看着他。
唯一不同的是，今天，他看进去了。
真是有趣的事情，这部电影看到第三场，他才终于看进去。
挺有意思的故事，一点都不复杂。
故事里都是这样写的——宛如命运的指引，男孩和女孩相遇了。
然后他们相识、相知。
故事里也是这么写的——最后他们相爱。
可相爱永远不会是故事的结局，他们一定会错过，会离别，接着历经重重磨难，破镜重圆，或许那时已不记得彼此，但一定记得彼此的感觉。
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最后故事会说，其实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这就是故事。
青春电影，总是要幸福美满的，可牵动人心的，其实不是电影里的故事，而是故事里的人……或许也有故事外的。
洋葱圈是咸的，可乐又有刺喉的甜。
阿胜看着电影，他像是全身心地浸入了那个虚幻迷离的世界，那个世界是如此美好，永远都没有真正的夜晚，也没有活在夜色中的人。
直到他的手抓了个空——洋葱圈吃完了。
放映厅的灯亮了。
一个故事已经结束。
阿胜看着身旁空空如也的三排4座，站了起来，这才发现，原来这里根本不是人迹寥寥。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她没来。
以后，可能也不会来了。
阿胜知道这样的结局，他早就知道。
就像他拉过的那些客人，总有人说：‘哎呀，我真是太喜欢这里了，这是我第二次来丽江了’——也有人说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第十七八九次。
可他从未拉到一个人第二次。
这个世界何其之大，人海茫茫，很多时候，一声再见，就此永别。
或许，连那声‘再见’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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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胜走出放映厅，过道里灯光明亮，宛如白昼，现代科技抹去了日与夜之间的界线，廉价的电力，璀璨的灯火，丰富的娱乐手段，这一切让黑夜不再是一天的结束，也可能是另一种生活的开始。
可乘着电梯下到停车场，离开那个用暖气和灯光营造的白天，他终于意识到，夜晚，永远都是夜晚。
漆黑、寂静、寒冷……以及疲倦。
阿胜掏出钥匙，走向他的车，内心一片平静，或者说……内心只能平静。
就像他一直认为的那样，这是件挺傻逼的事情，在过去的四十八个小时里，不管他遇到了谁，遭遇了什么，心里有过什么念头，甚至是热血上脑下过怎样的的决心——这终究还是件傻逼的事情。
回家、睡觉，明早七点起床一忘皆空，就这么简单。
但他听到了踢踢踏踏的高跟鞋跑动声，心里咯噔一跳，说不清是欢喜还是其它的什么感觉，他闻到了香水的味道——下一刻，一双手蒙住了他的眼。
“猜猜我是谁？”
“你是只活了八百年的狐狸精。”他下意识地笑了。
“好啊，你竟然说我是狐狸精！”
“不记得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他扒开女孩的手，转过身来，今天的小雅看起来……恩，怎么说呢，更加正常一些？又或者是更加奇怪了？
这是三天以来她穿得最合乎常理的一次，里面是紧身羊毛衫，外面套着淡灰色的羽绒大衣，黑色打底裤，高跟皮靴……可看起来却又很狼狈。
她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像是刚跑完马拉松，一头粟色的长发扎了个马尾，可又扎得不是太好，很散乱，眼睛也微微有些浮肿，就和刚起床一样。
“你怎么来了？”阿胜问。
“你邀请我来的啊，”小雅笑了笑，晃着手机，屏幕上是午夜场的选座页面，唯一一个卖出去的座位是三排3座，“我都快睡着了，突然看到了这个，这难道不是一个邀请吗？”
“额……”阿胜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是邀请么？算是吧，“可你没有应邀啊。”
“人都来了，还应什么邀？”小雅推着阿胜，“走走走，上车上车，我跟你说，我今天可倒霉了，从酒店里出来跑太快撞柱子上了……”
“撞柱子上？”阿胜停下了脚步。
“不信你看。”女孩撩起了头发，她的额角有一块淡淡的淤青。
“我估计你不是狐狸精，是兔子精。”
“所以你就来守株待兔？”
阿胜无奈的笑了笑，伸出手：“我看看，你这撞得不轻……”
“别碰！疼着呢！”小雅打掉阿胜的手，“你还敢笑！这都怪你！”
“怎么就怪我了？我可没叫柱子撞你。”
“谁叫你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所以我才急急忙忙……”
阿胜沉默了。
是的，他是可以给小雅打个电话，可为什么不打呢？
明明心里那么想着，可为什么就是不敢呢？
是因为……不敢吗？
“你真是太怂了。”小雅恨了他一眼，把手里提着的一个黑盒子举到了他面前，“喏，这是给你的。”
“什么东西？”
“小点心。”
“你不是不吃甜食吗？”
“对呀，所以是买给你吃的。”
阿胜接过了盒子，不大，也不重，包装却很精致，镂的那些花纹他从没见过，盒上没有一个汉字，全是abcd，看样子是价格不菲。
“这么晚还有蛋糕店开门么？”他突然问。
“我就不能白天买么？”小雅白了他一眼，“尝尝吧，闻着挺香的。”
打开盒子，黑的白的红的绿的，这是……布丁？松饼？提拉米苏？……额，抱歉，阿胜实在是编不出其他点心的名字了。
他又把盒子盖上。
“怎么？你也不吃甜食？”
“不是……”阿胜摆出一副介乎哭与笑之间的表情，“美女姐姐，您总不能让我站在地下停车场里把这一盒吃光吧——上车吧。”
他打开车门，作出一个请姿势。
“这还不错，知道给女孩子开门。”但她没有顺着阿胜意思，而是自己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今天我坐这里。”
“那么，美女姐姐，今晚你想吃什么？”阿胜发动了车子。
“你什么意思？”小雅问。
“额……我是说请你吃饭啊。”
女孩一副我被你打败了的脸色，几乎要抓狂：“天啊！半夜三更孤男寡女你就不能想点儿其他的东西！？”
“可是……我还小啊……而且……这也太快了吧……”
“不是叫你想那个！”
“那您的意思是……”
“你是吃旅游这口饭的啊，就不能带我去走一走逛一逛吗？”
能，当然能，可是……阿胜就从没见过哪个客人凌晨两点出来说自己要走一走逛一逛。
他看着坐在副驾驶上的女孩，看着她那张只有在故事里才能找到的脸。
总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傻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