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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春的桃花开得正艳，轻风拂过，挑弄得枝丫阵阵欢喜，摆落花瓣似雪飘摇，洒在树底下的流云身上。
流云捻起停留在破光上的一枚红粉，摊在手指上，任风送它去往未知的归处。
这样雅致的午后风光，让人平生些许闲情，挽着一壶清酒靠坐在院中花树下，晒着太阳，看看花飞漫天，擦拭手中三尺直刀。在半醉半醒间挥拭斩风，映射的锋芒迷了双眼，恍惚中追花旋舞。气劲收转，又带得花瓣如浪如潮，随着衣袂翻逐，时起时落。画出一道红粉霞光，隔绝了天地，印染了人间。最后袭卷如龙，涌上苍穹之顶，破开了风的束缚，却依恋着尘泥的思念，悠悠心动，散去了气势如虹，恢复成本来面貌。又像以前一样，似雪飘摇，洒落在宿命之中。
流云饮酒入喉，滋味辣口烧心，烘胃暖肠。在热烈过后，身体也渐渐习惯，就像是渡了一场劫难，不论成功与否，结果都是解脱。所以才有了轻松喜悦的感觉，让人止不住开心想笑，原因莫名。只希望且经沉浸于此，因为醉梦中的花永不凋零。
意兴盛极，反倒有些不胜酒力了。流云踉跄后退，踏着轻盈的花步靠到树上，收不住力道，震得桃树扬扬洒洒，却不再像之前那般，显尽妩媚。
酒壶见空，心情自然落寞，渴望而不可得的愁绪不经意攀上心头，郁结眉间。一息长叹不失时宜，宣告着闲情了了，醉梦方醒，而时光仍在流转，花谢花飞停不住，只复翌年再重温。
“怎么突然就没了雅兴了？”
一句话提醒了流云此身依旧居于世俗常态，转眼望去，青璇驻着手杖慢步走来。只可惜落红散尽不能为她添彩，那一瘸一拐的步调和灰白的绷带，也与这曼妙的春色极不相符。
“酒没了。”流云晃了晃手里的壶，随之又甩到一边，反握破光走到青璇身边掺扶。“你现在行动仍有不便，还是在屋里多休息。”
“不便才要多走动啊，这样才能复原的更快！”青璇抬头看着流云，说：“刚才看你舞刀，心里可羡慕了。”
“慢慢来，你这次伤到筋骨，蠃鱼甲仍在休眠，不能急于一时，要是加重伤势就麻烦了。”
“是是是。”青璇轻蹙着眉头笑道：“你说这话的样子真像你姐。”
流云把青璇小心扶到桃树下的一方大石上坐着，“对的话就要听，别嫌罗嗦。”收起破光，将刀架在树身上，转身蹲到青璇身边，问：“你最近经常跟我姐闲话，都聊些什么啊？”
“聊你以前的事儿呗。”青璇说：“你姐姐最喜欢跟我讲这个。”
“哦……”流云大概能猜到细雨这么做的企图，想了想又问：“那一定都讲了什么丢脸的事情吧？”
青璇回忆似的笑道：“有，不过也不尽然。更多的是，你如何为了她在外奔波。不过她好像对你在军中的事并不太清楚，而且一说到这个就哭。”
“哭什么啊？”流云不解的问道。
“说你每次回家都带着一身伤，而且还不告诉她原因。”青璇的笑容渐失，表情变得有些忧郁，“你们姐弟俩都一样，她从来不告诉你病情轻重，你也从不说你为筹钱而卖命。受的苦都是自己扛着，还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可谁都不是傻子啊，你以为她看不出，受伤的肢体动作是不协调的吗？她以为自己的演技能掩饰自己的眼盲，呵……”青璇苦笑的摇摇头，对流云说：“你们啊，还真是一家人！”
流云也是一脸苦笑，眼前不禁出现了曾经的画面，在军营里比武假输，在讨伐山匪时代人立功。即便他想尽一切办法护住脸面，却没想过细雨还是能看出端倪。但只要看到细雨的笑颜和对活下去的希望，那些伤痛便是值得。因为他知道，换作重病的人是自己，细雨也会像他一样，不计付出与回报的去挣来续命的机会。
这是骨肉连接的宿命，与义务。
“对自己关心的人，永远都不会分享苦难。这是人之常情！”流云说。
“那……少君也是这样么？”
流云看着青璇疑惑的神情，问：“你是说，玉姑娘的死……”
“是的！”青璇像是找到知音人一样，略微激动的抢过话道：“听说邓玉的死讯已经有半个月了，但少君却始终不动声色，形如往常，仿佛此事无足轻重一般。我担心，这样强压自己的情绪，会让少君承受不住。”
“或许，他在自我欺骗，不相信玉姑娘已死。”流云猜测道：“又或许，他把恨意化做了复仇的动力？”流云说到这儿，眼睛下意识的瞟了青璇一下，见她满目的担忧，又忙改口道：“这些说不准，兴许他只是想自己消化这些负面的情绪，不让这些影响到你们。他这人心思缜密，不至于会做出些过激的行为。”
青璇明白流云是在安慰自己，她也相信苍舒内心足够强大，能调节好自己的情绪。但她还是忍不住去担心。这也是人之常情！
“你当年，有撑不住的时候吗？”青璇问。
流云沉静了片刻，然后答道：“有。那些事堆积在心里，日子越久越觉沉重。总有一天会负荷不住，然后爆发。要么是自己精神崩溃一蹶不振，要么是对外宣泄，像沸腾的开水，谁碰就烫谁。”
“那你是怎么样的？”
“我……”流云仰着头长叹道：“啊，喝酒吧。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吐得胆汁都快倒出来，把自己狠狠的折磨一番，然后一觉睡过去。如果还能醒过来，那就继续背负这些好好活下去，如果醒不过来，那就解脱了！”
“这么说，你是选择用折磨自己的方法来发泄了！如果少君能在未来的日子里，渐渐忘却邓玉，那他就不必受这个苦了。”
“是啊，时间也许会治愈心伤。只要不再有什么人或事牵引出深埋心中的不堪回忆！”
青璇点点头道：“今天是徐梁领军出征的日子，百官送行，少君位居末流，应该不会跟徐梁对上面。也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事了吧？”
……
徐梁看着苍舒，像是盯犯人似的，双眼透出强烈的憎恶。而苍舒也不回避，跟徐梁对视，不同的是，他的眼中带着温和的笑意，形如往常。
旁边陪同的几位将军也都莫名其妙的瞟向徐梁，他们本是来接受众臣敬贺欢送的，可徐梁却从开始就一路扫视，直到看见站在队尾的苍舒，便不由分说的往这儿跑。
“听说你被降职削爵了？”
“臣虽然是迫于无奈，但行为仍是以下犯上。有此待遇也不算冤！”
“你只是走运，不然下场绝不只是牢狱之灾。”
“这都是托苍君鸿福！”
双方你来我往，对话看似和谐，但让旁人听来，却不自觉的感受到一股恶寒，仿佛是身处铁马冰河的战场。
徐梁哼笑一声，笑样很是轻蔑，“没事，你我的争斗不是一朝一夕，若你是因为如此愚蠢的行为而败在我手上，我反倒觉得无趣。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
“该给的我都给了……”苍舒双眼垂下，笑容看上去更像是无奈。“不该忍的我也忍了，为什么非要抓着我不放？”
徐梁靠近苍舒，手指在苍舒胸前点了点，道：“驾驭不了的东西，迟早是祸害！”
苍舒抬眼看着徐梁，“这么说，你是在承认自己无能了？”
徐梁咬字道：“面对你这样的对手，我认了！”
“哼哼，你变成熟了啊！”苍舒视线在徐梁的面目上徘徊，仿佛是在重新审视他一般。
徐梁嘴角轻扬，也不再接话。从对手口中得到肯定，这比任何表扬都要鼓舞人心。退开两步，徐梁转身走向将台。
“苍君！”
身后一声呼唤，绊住了徐梁的脚步，他却不肯回头。
“前线凶险，必要时还是换上盔甲。这花衣，太惹眼了！”
徐梁不屑的笑道：“哼，管好你自己吧！”
鼓声雷动，号角长鸣。那一袭百花长衫的少年在文武众臣的看护下登上了将台，焚香祭天拜祖，祈佑自己初战大捷。从自己父亲的手中接过帅印与宝剑，聆听教训。
锋芒出鞘，少年拔剑指天，在万军“必胜”的高呼中开启他的征程。
鲜衣怒马从旁过，豪气不负少年狂。
大旗迎风，怒犼遮天，徒留飘影摇曳在苍舒的身上。
那甲衣人潮簇拥着一缕花红渐行渐远，他不回头，但面容早已镌刻在苍舒的脑海。
“千万别死在战场上啊，不然，我反倒觉得无趣了！”
脚步与号鼓齐震，但苍舒，只听得见自己的低沉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