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流云也顾不上休息，他只想快一些带着细雨离开徐国。除了忍不住的尿急，其它的时间，他几乎没有停下过。
他也不希望被苍舒他们追上，虽然他不知道他们到底会不会追来。但在流云看来，就像他信里写的那样，赤鬼没了，他存在的意义也就没了。留下来不说能帮上他们什么，反而可能因为自己是赤鬼寄魂器的身份，成为一个不必要的麻烦。这些说不准的事会让自己和细雨身陷险境。逃走，便成了最好的选择。
所以流云心里并没有感到多少愧疚，毕竟他一直把他和苍舒的关系当作一场交易，就像以前一样，各取所需。而且临走前还把斩影、破光留给了苍舒，这已经算是很对得起他了。
唉，想起这个，流云心里仍感觉在滴血。但是欠的债，这得还啊！
马车行驶在平原上，扬起的尘烟在夜幕下看得不是很清晰。幸好天空还算晴朗，能以北斗星做指引。周围也没有树木挡路，使流云可以放心大胆的向前行进。
这里虽然还是徐国境内，但已经偏远得脱离了徐国势力实际控制。而且，由于西北大片都处于未开发的平原地区，加之与中原邻国关系平和，所以也没有驻军哨点。流云也不用担心会被逮住盘问，紧张了许久的心情也开始放松了起来。
不过精神稍一放松，流云的困意就立刻袭了上来，眼皮子开始不听使唤的往下压，像是有千斤重一般。流云忙甩了甩头，强睁着双眼，却还是有些抵抗不住身体的本能反应，恨得连抽了自己两个耳光，脸上虽然火辣辣的疼，但总算让脑子清醒了不少。
趁着这点时间，流云赶紧加快御车，争取能多跑一里是一里。马儿也很配合，白天的慢跑让它保留了不少气力，现在在流云的放纵下，它的奔跑显得即激动，又欢愉。
冬天的夜很漫长，长得流云感觉自己都快跑到年尾了还没完。不过说到年尾，就令他想到了除夕，那算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光了。
小时候，一家四口会在这一天坐在火盆前守岁，父亲为给他们讲军营里的故事来解乏，而自己每到了后半夜就撑不住要睡觉，这时父亲会把他抱在怀里，宽大厚实的手掌轻拍在他的背后，一旁的母亲和姐姐会哼唱着歌谣引他睡熟。不管外面人声笑语有多热闹，自己的耳朵却只听得见，那动听的歌声……
“小弟，小弟？”
唉，每到自己睡得最酣时，姐姐那温柔的声音却是自己最不想听到的，这让他无形之中养成了一个，只要在梦中最沉迷的时候，他都要惊醒一下，看看姐姐是不是在周围的坏习惯。可是每当这么一惊醒，他就再也睡不着了……
“小弟，醒醒啊。”
“啧，我的亲姐啊，大过年的也不让人睡个懒觉！”流云嘟哝着自己的不满。
“过年？你是不是傻了呀，你睡在地上还说什么糊话呢！？”
“睡地上？”流云一听这话不对劲，伸着手左右摸了一摸，摸到一把又湿又冰的软物。“这是啥？”流云双眉一皱，缓缓睁开眼看去，手中抓的正是一把沾了露水的枯草。
流云一愣，瞌睡顿时清醒了不少。再看眼前，蒙昧中，细雨正俯身担心的看望着自己。流云这才明白，看来自己是半路上困得睡着，翻下车来了。
“哎，那马和车呢？”流云发懵的问道。
“马在你身上呢！”
流云从地上爬起，眼睛半睁半闭的，也不明白姐姐说的在他身上是什么意思。只是下意识的抬起头，正好看到微微鼓动的马肚子。
“嘿。”流云一喜，用手摸了摸马肚，说：“这马儿是怕我在地上冻着，故意站到我身上给我挡风的么？真乖！”嘴上这么说，但流云心中暗自庆幸的是，自己从奔驰中的马车上滚了下来竟然没被后轮轧着，真是够走运的。
细雨尴尬的看着流云，心想这傻弟弟心真够宽的，一点都没想自己可能会染上风寒。
流云拍拍马肚，想要起身，眼角余光不小心瞟见马儿后腿间的那话儿，忙一脸哭笑不得的别过头，手挠着马的肚子，咧着嘴说道：“抱歉啊兄弟，我不是故意的。”
马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流云挠得发痒了，肚子一下抽搐，后腿一紧，一道强劲的水线从胯下发射，直接淋到流云的侧脸上。
“小弟……”细雨受惊的退开两步，捂嘴大叫。
水线渐息，紧闭双眼和双唇的流云此时从头到脚都湿了一大片，身上还冒着热气。
马儿哼嗤了一声，眼神表示出自己的无奈。
而流云也终于彻彻底底的清醒，他一手用力地抚过自己被打湿的脸，拳头捏得咯吱作响。猛地吐了一口唾沫，心中的万般愤恨，都只能欲哭无泪的化作一句……
“你－他－妈－的！”
……
马儿拉着车跑得十分卖力，都不用流云来赶。当然，流云也没心情赶了，身上的尿骚味被风吹已经闻不到了，但半干半湿的衣服搭在身上很是难受。这荒郊野外的也没个地方能让他洗一洗，换身衣裳。只能强忍着，坚持到能找着客店为止。
又大约跑了个把时辰，游云终于看到了合欢岭的剪影，两道起伏的山脉中间，有一道口子，像是被天斧斩断一般。那里就是徐国通向中原燕国的重要商道，附近一定会有供商旅落脚休息的客店。
想到终于能洗澡换衣服，流云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扬手挥鞭痛打在马屁股上。马儿一声长嘶，脚步如御风一般疾行。
“跑快点你个小畜牲。”流云叫骂道，“驾驾……”
坐在车厢里被颠晃的有些发晕的细雨，扶着车窗对外面喊着，“慢点儿跑！”
很快，车子就驶入到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里。
说是村庄，其实就是许多生意人的商业聚集地。他们在这块地方开起了客栈，寄存货物，出售物资等买卖，全都是针对往来客商的。当然也有着赌坊，私妓房这类供人消遣的庸俗场所。同时，这里也是一个无人管制的黑市，倒卖赃物，出售情报什么的，这里都能接手。
总的来说，这种地方就是一个三教九流汇聚的乐园，占据着来去的路口。迎八方豪客，送四域鬼神。而过往的行人匆匆无数，停下的或许会心生一番激情，但离开时，绝对不会留下半点真心。
流云驾着马车还没走进村子，那些守在大门口的店家就一窝蜂扑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邀请流云住进他们各家的酒店客栈，争先介绍着各自的特色客房、酒食、和让人感到羞耻的服务。
流云被吵得头疼，驾着马车强行突出了店家们的包围进入到村子里。冬天走商的人好像不是很多，陆路难行，大多也是走水道。这里的生意也相对的冷清了许多，难怪那帮人会如此热情了，追着马车也要拼命拉客。讨生活的，都不容易呀。
很多店家见流云无意停歇，也都陆续放弃了，只有一个大婶还在坚持。流云看着她，那缩起的脖子和驼起的背，身材虽然有些发胖，但粗糙的皮肤还是能让人看出来她的辛苦和努力。
大婶脸上始终保持着笑容，说话时一直点着头，极为有礼貌。流云心一软，就答应了去她家客栈休息。大婶高兴的连连作揖感激，流云也觉这种热情太过了，又不是把命给她，犯得着这样么。不过生存方式不同，也许她也不想这样呢。
唉，一想多了又有些头痛。流云用空拳轻轻敲了两下脑袋，下车牵着马，跟着大婶来到她家的店里。
流云掺着细雨下车，细雨还是忍不住的捂着鼻子，刻意的避开流云，不跟他接触。被嫌弃的流云郁闷的闻了闻自己的身子，吹了这么久的风，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味儿了。“至于吗，衣服都快干了，哪儿还有骚味儿？”
“那肯定是你自己闻习惯了都。”细雨指着流云说道，“你走我后面，别在前面带出风熏着我了。”
说完细雨就带头朝客栈走去。流云又羞又恼的看着细雨，撅着嘴不满的说道：“嘿，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没良心的姐姐，你以前生病我帮你倒屎倒尿的时候我说啥了么我？”
见细雨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流云以为是细雨有悔悟了，笑了一下，得意的两步跨上门前的台阶。
“哼，没话说了吧，我……”
话没说完，流云也和细雨一样惊呆的看着眼前出现的一个人——苍舒！
他屈身盘腿坐在桌前，一身的灰尘和泥水印迹，头发有些凌乱，双眼中满布着血丝，浅浅的黑眼圈和憔悴暗淡的肤色，让人一眼便看出来，他是一宿没睡了。搭在桌子上的手边摆着斩影和破光。他看着进门来的流云姐弟，同样是一副吃惊的表现。兴许，他也没料到，自己真的能在这儿等到他们吧。
流云疑惑的转头去看正在拴马车的大婶，她依然是满面笑颜。流云此刻才明白，她对自己的热情并不是因为好客，而是看到了大钱的本能反应。不用说，这肯定是苍舒指使她的。
“大人，您怎么会在这儿？”细雨有些心疼的问道，“还这么狼狈的？”
“我……”苍舒要起身，却因为双腿无力，强撑不过差点摔了下去。幸得流云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扶住。
“小心！”
流云扶着苍舒坐下，苍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多谢。赶了一夜的路，跑死了两匹马，从山野小路来才抢先一步追到了你们前头。所以才搞成这样，让你们见笑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往这个方向走的？”流云好奇的问道。
“细雨姑娘大病未愈，还需调理。你要带她走，必定会先上洛京。最‘方便’的路线，就是从西北方向入燕国，再转道进周国。”
苍舒刻意隐去了流云不经昶国去洛京的因由，流云内心也很感叹他的聪慧。只是，他这样拼命的追上来，又让流云感到压力很大。
“关于‘那件事’，我现在已经应付不了。”流云抱歉的说道：“对于你我来说，走是最好的选择了。”
苍舒一手搭着流云的肩，劝慰道：“这世上并没有两全的选择，但你的路该怎么走，那是你的事，我也强求不了。”
流云呶动着嘴，面露遗憾的表情。
“我来这儿也不是劝你回去。”苍舒双手捧起斩影和破光，交到流云的手里，“而是来还你这两把刀的。它们是我叔父赠送给你的，里面有他对你的寄托，不该转手于我。”
流云一手摸着刀鞘，耳边又回响起苍浩将军对他的种种请求。
“可惜在下能力有限，只能负了上将军，和你了！”
“流云啊。”苍舒叹道，“你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活着！”
语气平淡，如水波不兴。
苍舒点点头，赞许道：“这也是我对你的期望，好好活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我们！”
流云不明白的问道，“你这话的意思是？”
“你说的对，就算改了规则，但……”苍舒贴近流云的耳边说，“要你在一个士级甲士手下撑过一刻时，终究还是强人所难了，何况还是在今天比试。你走是正确的，没必要再一次为了不关己的事丢了性命，这样不值。”
说完，苍舒一手撑在桌上，站起身来。“行了，你们走吧。穿过这个路口，又是一片新的天地。把不想背的包袱，都扔了到身后吧。”
苍舒走到不明就理的细雨面前，颔首道：“多保重，细雨姑娘。”
“大人？”细雨看着跨出店门的苍舒，又回头看着背对自己的流云，问他道：“小弟，大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细雨不傻，她当然听得出两人话中有话，虽然不知道具体关系着什么，但内心莫名生出的惶恐，让她觉得二人隐瞒的事，一定很不简单。
“小弟！”细雨上前拉过流云，见流云面色凝重，满心的纠结意于言表。
“没事，你就不要再问了。”流云说道。
细雨松了手，低下忧愁的眉眼，坐到一旁的坐榻上。“姐姐眼睛瞎过，所以很清楚眼前一片迷茫，一片黑暗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你现在的彷徨，姐姐能感同身受。”
“姐，我没有。”流云狡辩道。“你别乱猜。”
流云蹲下身，安抚着细雨道：“‘那件事’不值得我去做，苍舒君也是理解我的啊。”
“世事哪有那么多的值不值？只有愿不愿，和敢不敢！”细雨语气铿锵有力，说的流云一时哑口无言。
“这是爹爹的教导，你都忘了？”
流云眼前闪过一道白光，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高大熟悉的身影，他在督促自己练功时从来就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每当自己以能力不足为借口罢练时，他都会毫不留情的扇来两巴掌，然后厉声呵斥。
“别跟我找那些鬼理由。男人遇事，只说愿不愿，敢不敢！”
而每当他说出了这一句，流云便不再说话了。并不是因为他怕父亲的巴掌，而是做为一个人的自尊心会迫使他却跨跃那些“不可能”！
遵从自己的本心……
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不要怕……
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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