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
刻漏的水珠滴入壶中，漏箭上升，指针停在亥时。
报时的内侍官小跑到坐在首席的徐侯身边，俯身恭敬道：“君上，亥时到了！”
徐侯轻闭双目，淡淡的“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身边次席上的徐梁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踢了踢有些发麻的腿，向徐侯抱怨道：“父上，我看这个流云铁定是跑了。丑东西怕您怪罪于他，所以也找个地方躲起来。咱们还是散了吧！”
“你坐下！”
徐侯的话里不带一点情感，僵硬且直白，让徐梁不敢再造次，顺应着命令坐回自己的席位上。
诺大的演武厅里就只有徐侯父子，和他们身边各站着的一个随从。那两个随从都是武人着装，徐梁身边的那个，年纪约摸二十多岁，生得白净，打扮不说精致，也算得上仔细了。而徐侯身边的那个，年纪看上去要比那一个后生大个二三十岁的样子，不太注重外表形象，衣装和发须虽不整齐，却有着一股豪迈的风尚。
徐侯睁开眼看着不安份的徐梁，冷漠道：“我与舒儿约定今日考核，却没说明几时。只要子时不过，这一天都不算完，你急什么？”
徐梁被父上说的有些心凉，自从卫国回来后，父上对自己态度就发生了极大的转变。总是对自己的行为看不惯，而且还会毫不留情的直面指出，并带着教训的口气要他这样那样的。这让徐梁烦不胜烦，以至于他现在只要听到父上说到苍舒，他就气愤难消。
“苍舒他算什么东西，父上值得这么屈尊等他吗？”徐梁不屑道。
徐侯眉头一皱，然后无奈的轻叹，道：“就算是竞争对手，你也要以平常的心态去应对。不然，很容易被对方利用你这脾性钻了空子，你知道吗？”
徐梁当然懂得父上说的这些大道理，但他越是向自己强调这些已经知道的东西，他就越反感。这根本是在小看自己嘛！可他一直想要努力的表现出自己可以独挡一面，为什么父上偏偏看不到这些呢？
想到这儿，本来对苍舒的气愤转成了因父上态度而生出的郁闷。干脆不再搭话，抬起手撑着头，侧看身边的那名年经武者，对他说道：“淳于祚，你跟你爹比，谁更厉害啊？”
这个叫淳于祚的年轻人惊诧的看着自己的主子徐梁，然后又下意识的瞧向站在徐侯身边的那个年长武者。只见那个年长的武者看不起似的白了他一眼，别过头懒得看他。
淳于祚犹豫的收回目光，又看向徐梁，拱手道：“禀世子，当然是家父武艺更甚于我了！”
“哦吼，是吗？”徐梁冷笑一声，转头看向那位年长的武者，说：“不是因为你爹就站在你面前你才这么说吧？”
“不不，当然不是。”淳于祚辩解道，“臣下一身武功都是家父所教，比臣下强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我知道了！”徐梁故作震惊的来回指着淳于父子说，“你的意思是，你爹教你武功有所保留，是吧？”
淳于祚被徐梁戏耍得即着急又无奈，慌忙摆手否认。“世子误会了呀……”
“哼，老夫倾囊相授，他却连一半都学不到，这能怪谁？”
徐梁惊喜似的看着年长的武者，挑着眉疑问道：“淳于召你夸口了吧，你儿子没你一半本事也能受武魂甲‘钦点’，那你的武功岂不惊为天人？”
淳于召拱手却不低头的对徐梁说道：“世子见笑了，犬儿说到底不过是个士级，老夫无能只到将级止步。但这中间已是天差地别，不仅是武功资质，还有后期勤奋磨炼啊。”
“嘁，尽是老生常谈。难怪你儿子不喜欢你。”
“放肆！”徐侯喝止徐梁的挑衅言语，震得徐梁表情凝固。淳于父子也忙各自退开一步，拱手朝徐侯拜道：“君上息怒！”
“淳于大人与寡人年少相交，多次舍命救寡人于险境，岂是你能信口轻蔑的？”徐侯指着徐梁大骂道，“明日寡人就把你的礼科教席给斩了，看他把你教成个什么东西！”
“父、父上息怒。”徐梁跪拜求情道，“儿臣一时失言，望父上开恩。”
淳于召也劝道：“君上，世子年轻气盛，说话是冲撞了些，却也没必要让他身背命债呀。”
徐侯瞪着跪地不起的徐梁，心里有怒意，但更多的是悔意。他后悔没有把徐梁留在身边亲自授业，又大小事俱揽，对他提供了过度的保护，导致他现在不懂得收敛持重。以往他都没有重视过这个问题，但现在，他又怕自己不够时间，来纠正儿子的这些毛病。
“小孩子要一点一点的教，世子也聪明，君上也别操之过急了。”
在淳于召的一番劝解下，徐侯的心情缓和了不少。想到这老伙伴说起来是一套套的，却跟他自己的儿子常年处不好关系。真不知是可笑，还是可叹。
唉，为父者皆不易啊！
“行了，起来吧。”徐侯唤着徐梁，“以后注意点儿，即使做为主君，也要尊重臣下。不然，你能倚靠谁来助你掌管国家？！”
“是，儿臣谨记。”徐梁磕了一下头，然后坐起身。心里还有些忐忑，他对自己的老师死不死的并不关心，他看重的，始终是父上对自己的态度，在他眼里，父上暴怒的理由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失望。这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因为那是对自己骄傲和努力的否定。
“君上，夜已深，您不如先回去歇息，留臣在此等候吧。”淳于召说道。
徐侯摆摆手道：“即有约定，自当遵守到最后一刻。失信于人，何以得信于天下？”
淳于召会意的点点头，不再相劝。
厅外一名内侍匆匆跑大门口，跪地道：“君上，大司礼苍舒到了，正往……”
内侍话没说完，苍舒便从他身边走过，跨入演武厅，朝徐侯跪拜。“臣苍舒，拜见君上。”
众人都惊看着苍舒的脏乱模样。“怎么现在才来，还搞得一身泥泞？”徐侯发问道。
“君上容禀。”苍舒抬头直起身道，“流云因惧难过君上考验，故于昨日一早偷偷离开徐国。臣等一众寻他至此时方回，让君上世子等到现在，实乃臣之罪过。”
说完，苍舒再拜。
“那，他人呢？”徐侯问道。
徐梁嘲讽似的猜测道：“看他那个样子，应该是人跑了没找着吧！”
话刚落音，门外突然走进一个人影，跪在门口，伏身叩拜，高呼道：“昶国巡卫营什长，流云。拜见徐君！”
席上四人自然的前倾着身体，想要去看清这个身披月光的少年。等他抬头挺身时，首先被吸引视线的，正是他那双坚毅有神的目光。
“臣下，来晚了！”
和苍舒一样，流云也是一身风尘。两人纵马奔驰，一刻也不曾停歇的赶回大业城。徐侯不禁问道：“你要走，怎么又回来了？”
“要走，是因为怕死。回来，是因为怕死不瞑目！”
“哦，那你又因何会死不瞑目了？”
“成为背信之人！”
徐侯眉眼舒展，他突然觉得流云有些意思，“不想成为背信之人以才回来？话说的漂亮，可你要知道，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流云明了似的笑了笑，道：“臣下这种小人物当然不会为了什么道义去死，只是想求个心安理得罢了。”
“值吗？”
“对我来说，没有值不值，只有愿不愿！”
“谁教你的？”
“家风如此！”
徐侯哈哈大笑，声壮音阔。一旁的淳于召也饶有兴趣的看着流云，又与徐侯相视一笑。
徐梁却对父上他们赞扬似的笑声感到莫名其妙，他一脸看傻子似的表情盯着流云，这个貌不出众的家伙，除了来送死的勇气能让人感叹一番，其余的也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了。
徐侯笑声渐弱，他缓住自己的气息，指着流云说：“你这小家伙还真是招人喜欢，确实有武者风范啊！可是……”徐侯笑颜中透出一丝奸邪的意味，“有赤鬼助阵，你尚能一战。没了它，你还能做什么？”
徐梁朝身边的淳于祚眼神示意了一下，淳于祚了然似的点下头，撸起右手的袖子，露出套在手上的寄魂器。
“水犀，披甲！”
随着一声召唤，寄魂器上的灵晶霎时涌出青灰色的柔光缠绕淳于祚全身，眨眼间便见他身披着厚厚的近卫型武魂甲，结构简单，造型一般。两手持着半身高的长盾，盾形如箭矢，边缘有利刃，攻守结合，看上去实在是不好对付。
“白身与武魂甲士，这样不对等的武斗，真的有看头吗？”徐梁手撑着额头，斜视着流云问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流云面对着徐梁，话音掷地有声。
一个内侍端着供盘进来，放到流云的身边，流云低眼看去，上面摆放的是徐国武官的朝服，玉印和铁徽章。
“一如先前约定，只要你的坚持一刻时，这些便都是你的！”徐侯说。
流云拿起铁徽章，看着上面的刻字，轻声念道：“大周徐国司马府监军都尉！”
苍舒一听这职位，不由得心中一悸。司马府监军，虽然只是三等位阶，但其职有监察全国军队之责，是掌握着实权的厚职啊！
流云放下铁徽章，朝徐侯叩拜道：“流云先谢过徐君封赏！”
徐侯伸手朝向大厅中央的一个纵横二丈的四方格，对流云说：“请吧！”
流云起身。与淳于祚站到四方格中，面对面互行一礼。
“虽说胜之不武，但在下仍会全力以赴。”淳于祚说道。
流云挑衅伸着右手道：“那我就只用这双手来对付你好了！”
“大言不惭！”淳于祚成功被激怒。
守在刻漏旁的内侍高声报时，“亥时一刻已到！”
徐侯对淳于召点了一下头，淳于召立马转身，拉下柱子上的启动杆。那四方格便开始下降，惊得流云有些慌乱的环顾四下，然后又强装镇定的直视对手。
四方格降到一丈高才停，上方众人能看安全的观看这场比试。
“开始吧！”徐侯一声令下。
二人的精神和身体都瞬间紧崩了起来。
“今夜你我，将一决胜负/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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