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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云一手捂着左脸走到院子里，正巧碰到卫源从门外走了进来，二人相见，卫源立马殷勤的迎上来，嘿嘿笑道：“兄弟！”
流云被挡住了去路，又不好冷漠的避开他，只得停下问道：“有事啊？”
“哎，刚才听到后边传来一阵杀猪般的尖叫，什么情况啊？”卫源好奇的问道。
流云不乐意的推了卫源一下，“说谁呢……”嘴张得太用力，不小心牵动了左脸上的痛处，疼得流云一下子又说不出话来了。
卫源一见流云这样子，又见他脸上的青紫，当即明白，那尖叫的猪是谁了。
卫源忍住笑意，朝流云递上两片红漆木牌，说：“方才世子府的人送来这份请帖，说是邀你明日前往新芳院赴宴。”
流云右手接过请帖，翻开一看，上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话，意思就跟卫源说的一样。
“怎么突然想到请我吃饭了？”流云狐疑道。
“看来世子梁也是看中你这个人才了啊！”卫源生硬的奉承道。
流云呵呵笑了两声，权当回应了，“谢谢啊，没别的事我走了。”
“哎哎……”卫源双手拉住流云的胳膊，“别着急啊，咱们哥俩好久没有一块喝酒了，趁着现在有空，咱们去喝两盅！”
卫源说完，也不顾流云答不答应，拖着他就要往外走，流云奋力相抗，拒绝道：“别，我伤还没好全，喝不了。”
卫源松了手，一拍脑门，抱歉道：“哎呀，我怎么把这碴给忘了，是哥哥的错，兄弟莫怪。”
“行了。”流云对卫源这过分的热情有些不适应，直言道：“有什么话就说。”
卫源搓着的手掌，难为情的傻乐着，心中思绪万千，全然不知从何说起。
流云看着他这蠢样子，不由得想道，喜欢一个人会让自己变成傻子的么？更何况是一个糙汉子，这样扭捏的状态还真是让人忍受不了。
“得得得……”流云嫌弃的对卫源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卫源欣喜的看着流云，正想借机表达一番内心整理好的话，却听得流云说道：“你呀，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姐说了，只把你当哥哥，没别的意思！”
卫源目瞪口呆，这话有如晴天霹雳，五雷轰顶，惊得他头脑顿时一片空白。
流云对他的表情转变也是大为惊讶，连叫了他两声才有所回应，而且还是无意识的那种，这让流云不禁自问是不是把话说的太重太直了些。
这样的打击让卫源这样的汉子瞬间成了无精打彩的面人，也听不进流云的劝告，拉拢着身体像梦游似的飘走。看得流云都有些感到愧疚。不过他也管不了了，卫源是个好人，可就是糙了点，他可不放心把细雨交到这样的人手上。
流云又看向手中的请帖，赴宴的时间是明天未时。在新芳院这样高端的大酒家与世子同席，想想还有点紧张啊。
……
另一方面，由苍舒主导的“会盟计划”正是宫城内的卧龙阁进行着。除他以外还有六司的主官与下属，约计二多十人，在这里忙碌了一天一夜。
计划的内容繁杂，涉及范围也广，每个细节他们都必须要考虑周到。每个可能突发的问题也要计算得当，不能有一丝的纰漏，这关系着整个徐国今后的大计，出了错，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苍舒轻揉了一下鼻梁，双眼中布满血丝，膳房送来的食物也是一点未动。几个和他关系还不错的下官时不时来劝他休息一下，但他却不肯。这倒不是因为他对这决定徐侯、或者徐国命数的事有多上心，而是，这是他从政多年来首次掌控大局，真正的运筹帷幄。这让他感到很兴奋，就像是隐忍了许久的欲望一下子得到了释放，能量便如洪水决堤，一发而不可收。
手书健笔如飞，写好的计划堆存案头，传书的官员已经累得靠在柱子旁偷个懒，埋怨着苍舒的精力旺盛。非要等到堆不下了，被苍舒喝斥一声，从半梦中惊醒后，带着迷糊的双眼从地上爬，赔着笑收起计划书，逃也似的奔出这间只有凌乱和匆忙的屋子。
时辰对他们来说也已经不重要了，只是到了深夜之时，临窗的一人突然惊喜的悄声喊了一句，“下雪了！”众人才突然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默契似的看向屋外。打开门，望着天降银鳞，飘然落地，又浸没入尘埃。这样的美景，让大家一时忘了疲倦。苍舒也不禁放下了笔，挺直的脊梁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撑着桌案从席上站起，跪久的膝盖让双腿有些发软。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都有点不受控制了。
拖着行动不太方便的身体，苍舒来到门前，众人为他让出一条道，跨出门槛，苍舒情不自禁的走进雪中，连鞋也顾不上穿。众人呼唤他回房来，他却伸手摇摆，示意无碍。雪花沾上他的手，他移到眼前观看着，不甚明了的六角形仍然感觉很美，在如此亲近的体温下又极速溶化成水，让苍舒的心情又不禁泛起一丝凄凉。
一双白皙的手为他添上一件黑狐皮袄，依附在身上，能感受到淡淡的温暖与香气。苍舒转头看去，站在身边的，竟是徐梁。
“世子殿下？！”苍舒有些吃惊，看着徐梁身上只穿着一身云锦长衫，苍舒忙要取下皮袄交还给他。
徐梁一手拦住，表情有些责怪道：“怎么，嫌弃我的衣服？”
“臣只是惶恐！”苍舒解释道。
徐梁轻笑，转眼看向还守在门口的众人，道：“你们很闲啊？”
众人吓的忙退回到屋内，重新忙起了各自的任务。
“那臣也回去了。”苍舒侧过身对徐梁道。
“哎！”徐梁伸手拦住，道：“我听下人说过了，你忙的有够多的，歇半刻也无妨。”
苍舒点头答应，心里却思索道，徐梁怎么会深夜到访，而且，语气这般柔和，真是令人不解。
“你也不必多想，我来此的目的只是想看看……”徐梁说道：“看一下我这辈子最大的对手是如何处事的。”
“世子言重了，可有何指教？”苍舒问道。
徐梁笑道，“有，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果然还是这副讨人厌的德行。
徐梁仰望夜空，道：“你也知道，我从小到大都不喜欢你。也不懂为什么，每次欺负你，你反而笑脸相迎，我都会心生挫败的感觉。父上说，这是人心的强悍，是成大事者的首要条件。”
苍舒静静的听着，徐梁叹了一声，说：“所以我一直想压过你，不论是学业、武艺、政事，我都要比你做得好。事实也确是如此，但结果都是你让给我的！”徐梁手指在苍舒左肩上点了三下，力度不弱，仿佛是带着积怨。
苍舒不反驳，也就意味着承认徐梁的话。但这对于苍舒来说，本就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论能力，即便你有所隐藏，但我也不认为你能高过我。”徐梁转头看着苍舒道：“但论内心……我却不得不承认，你真的很强悍！”
苍舒目光掠动，他没想到，徐梁从来都是不可一世，竟然会在此刻自认短板。这对苍舒来说，着实是一个震撼。
“世子何必妄自菲薄？”苍舒劝慰道：“人心的强弱是由经历来决定的，经历的不同，人心所能承受的极限也不一样。这并没有什么可比较的。”
“是啊。只是我经受的历练，代价着实有点大呀。”徐梁说，“民间有句话，叫‘吃亏要趁早’。这样，到了要担重任的年纪便能独挡一面。你就是这样，而我这亏，来得晚太多了。”
苍舒差不多也听明白了，徐梁的苦恼正是因为过于理想化的要征服卫国，以致后续出现的一系列意外，直到眼下的局面。这么大的责任，虽然由徐侯扛着，但身为人子，又是主犯的徐梁，又焉能不心痛。
“真没想到，你为对我说这些！”苍舒笑道。
徐梁看着苍舒，也不禁笑道：“我自己也没想到，心生烦忧之时，唯一能想到的倾诉，居然会是你。”
或许，这就是对手的相惜。表面上因立场不同而对彼此防备着，但他们心里却知道，最了解自己的，也只有彼此了。这种关系很纯粹，情感却很复杂。
“世子放心，咱们一定能熬过这一关。”苍舒说道：“臣保证！”
徐梁安慰似的笑道：“我知道你会。”说完，徐梁在苍舒胸前擂了一拳，叹道：“好了，我的牢骚也发泄完了。你也该回去忙了！”
“恭送世子。”苍舒拱手道。
徐梁走开三四步，又回头对苍舒说道：“那件袍子就送你了。”
苍舒一笑置之，也不答谢。他知道，徐梁送他，只是因为不想再穿别人穿过的衣服，与其它无关。
雪下的愈发大了，落在身上的依然会化成水，沾湿了头发，外衣。不过幸好，它沾不到内心。
……
隆冬已至，雪一下就不会轻易停，只在大与小之间几番转换。流云来到新芳院的大门口，身上穿着新买的行头，他本觉得这一身衣裳能充分体现出他的武官气势。可当见了新芳院的琼楼玉宇，雕梁画栋，他瞬间觉得自己还是那个从中原乡下跑出来的小人物。沉重的心理让他都迈不开步子。
再看身边进出的人，哪个不是打份得体，自内而外都散着一股贵气……唉，不对，那边还有向个结伴的年轻人，穿得比自己还穷酸。想想应该是在新芳院里打杂的伙计吧，但从他们身上的箭袖，绑腿，以及走路的姿势来看，又分明像是行伍出身。
“呵呵，真没想到，世子会宴请我们！”
流云转头寻找着说这话的人，正是左边一对贵族子弟。一人正得意的说道：“看来世子是开窍了，知道我们吃软不吃硬！”
旁边的人笑道：“让我们武魂甲士去从军，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在卫国要不是咱们护着他，他早死了……”
“哎，二弟，说话当心点。先进去吧！”
二人左右看了一下，然后快步走进酒楼。流云听了个大概，虽然不懂具体意思，但也知道，这次酒宴，世子还请了其他人。其中就有徐国的武魂甲士。
而当他走到里面，看到诺大的内院里摆满的桌案，他才知道世子请了人不下一百。而且已经入席的人似乎是凭衣着来分座位，一边是锦衣玉带的豪门世族，一边是粗衣麻布的寒门子弟，两方势力泾渭分明，彼此面对面坐着，眼神里却都充满了不屑。要不是两方中间隔着一个大大的四方形舞台，流云真怕他们当时就会打起来。
这场宴会，到底内含何种乾坤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