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的大火被扑灭后，苍舒带着人从废墟中捡出死难者的遗骸。大部分已经烧得面目全非，很难看出谁是谁。忙活了一下午，从中共收敛尸首二十六具。
苍舒按照随员名册，仔细甄别每具尸首，尽力去查出他们的身份。在认定的人名上用朱砂笔画上一个圆，随后命人披上白布，搬上车，按顺序安放好。那尽责的模样看得周围的人也为之动容。
一直到晚上，这些工作才算结束。苍舒又命人将这二十六具尸体用车拖到城郊，同战死的五十三名士兵一起火化。活下来的人排成两行，目睹着烈火将他们熟悉或不熟悉的同僚紧紧包裹。有些士兵忍不住落下泪，有的恨意难平嚷着要报仇雪恨。
苍舒听在耳中，却也不表明态度，任他们发泄一时难以掩盖的情绪。韩歌拿来了酒，替在场的每人都倒上一碗。
淳于召端着酒上前一步，提起一口气，忍着伤口的阵痛，对着眼前的死难者说，“诸位尽忠职守，以性命护我大徐之尊严，不愧为真国士。召，言语不济，谨以此酒为诸位送行！”
说完，淳于召举酒饮尽，身后的人也随之干了手中的烈酒。
流云偏着头靠近苍舒问道：“你不说点什么吗？”
苍舒看了流云一眼，面露沉思。缓了一阵才摇摇头对流云说：“你替我说吧。”
流云眉头轻蹙，对苍舒的忧愁有些不解。但也没多想，转过头看着身后那一个个像苍舒一样没精打彩的士兵们，流云深呼吸一下，然后振臂高呼，“忠骨可毁，英魂不灭！”
众人纷纷被这一句悼辞吸引，转眼看着情绪高涨的流云，他仍在一遍一遍的喊着那句话。
“忠骨可毁，英魂不灭！”
“忠骨可毁，英魂不灭！”
一个，两个，再到所有人，都被流云的这份热情所感染。随着他整齐的喊着这句话，声动震天，像是高唱的一曲赞歌，敬献给那些为家国而死的人。
苍舒看着流云，心中的沉重不知不觉的轻松了许多。那些因他而死的人他都记在心里，那是欠下的债，总有一天要偿还，连本带利。此刻只愿他们，“魂兮归来！”
……
翌日上午，苍舒一行人带着骨灰，随子满的队伍离开临檀。因是末冬时节，沧流江面结冰不宜行船，大家只能走驿道，往南进入中原燕国。
队伍一路走的不快，遇上雪雨天气只能就地搭营暂避。子满跟苍舒他们也没什么来往，只是偶然碰上面了礼貌性的问好。
走了四天，队伍来到了燕国荣城，苍舒他们才跟子满分道扬镳，一行向东前往徐国，一路向西回归洛京。临别前，子满才主动找上淳于召，交给他一封信，说是给徐侯的。
六天后，众人终于回到了大业城。这一去如同久别，让平安回来的人心里都有着万千感慨。接到消息的徐侯亲自到宫门口去迎接他们，这种少见的重视让那些满腹心酸的士兵感动不已。
“你们经历的事，寡人已然知晓。”徐侯用着慈父一般的语气，对众人说，“卫、吕两国的无耻行径实乃人神共愤，寡人定会为你们，为死去的臣工将士，讨还公道。”
苍舒心里对徐侯的言行不禁冷笑，但嘴上却对徐侯说：“还望君上能厚葬死者，抚恤生者，以慰众臣！”
徐侯点头道：“安心吧，寡人绝不会亏待尔等。”
士兵们齐声悲呼，“多谢君上！”
徐侯吩咐着内侍去招待那些士兵，让医官去照顾受伤的人。唯独将苍舒带入宫中问话。
“这么说，卫、吕两国攻打我方，是田睿那厮诱使的？”空荡的偏殿内回响着徐侯低沉的声音。
苍舒面不改色的回答道：“这是吕璞亲口所言，而且他还说，是有人违背军令擅自攻击别院，才会导致最终的结果。想必是齐侯安插的暗桩所为。”
徐侯倒也不惊，直视着苍舒，再问道：“事后又如何？”
“齐侯提出此事由三国商议解决办法，最后由他裁决。”
徐侯冷笑道：“想把水搅混，从中取利么？还真是小看这武夫了！”说着又问苍舒，“你是如何应对的？”
“臣处境艰难，只能先口头应允以保全余下的人。”话到这儿，苍舒停了一下，拱起手对徐侯赔礼道：“不过在启程归国前，臣派人送密信于吕璞，假君上名义，称两国可维持同盟，共御齐国。臣擅作主张，还请君上恕罪。”
“你做的对。”徐侯说道：“卫国是东、北两境的屏障，可避免大徐与齐国正面接触。在实力稳固之前还不可轻易失去，能安抚卫国当然最好。”
“是。”苍舒问徐侯道：“接下来，君上可有应对齐侯的良策？”
徐侯缓步走到苍舒跟前，回答说：“依你之前的计划，在年尾朝贡时，向天子进言，让田睿出兵进击北漠，消除边界隐患。”
苍舒轻笑道：“齐侯出兵必定带动整个北境，倒时我等便可鼓动卫、吕国趁虚而入，以报今日之仇。”
徐侯眉头一紧，仿佛对报仇的事并不上心，“恐怕，咱们暂时没有那个心力和时间去运作这些事情了。”
苍舒一听，脸上的假笑也散了去，忙说：“还请君上明示因由。”
徐侯转身走到桌案前，捡起一张羊皮卷，伸手递向苍舒。“这是上午，由惊涛卫送来的急件。你看过后自然会明白。”
惊涛卫是徐国戍守沿海的水军，他们传来的消息，必是与海防有关。而能在海上对徐国造成危胁的，只有北边的吕国，与南边的吴国了。
苍舒稳定住心中的猜疑，双手接过信件，打开一看，视线只是扫了两道，表情便已经从镇静变成惊骇。
……
冬夜来得很早，流云在宫里的诊室呆不住，拿了点活血化瘀的药就回到了苍府。推开门，正巧看见迎面走来的青璇，那妆容仍旧简单，衣着也略显朴素，但怎么看都感觉美过昨天。
看着回来的流云，青璇惊喜之余走过来说道：“呀，你们回来了！”但视线却是在流云的身后徘徊，见独有他一人，喜色立马转变成疑虑，“怎么就你一个人，少君呢？”
被冷落的流云撇着嘴翻了个白眼走进院子，“他在享受徐侯的疼爱呢，用不着你多操心。”走到青璇的身前，将手里的药塞到她的怀里，“呐，从齐国带给你的礼物。”脚步一刻不停，直往姐姐细雨的房间方向走去，口中还不住的自吹道：“可别说兄弟有好东西不想着你，不用谢了！”
看着流云离去的背影，青璇有些莫名，低头审视着手里的布包，“礼物？”抬起来闻一闻，一股草药香吸入鼻中。“干嘛送我药啊？我又没病！”
“姐！”流云敲着门呼唤道：“我回来啦！”
“哎，忘告诉你了。”青璇突然又凑了过来，对流云说：“细雨姐到城里复诊去了。”
“干嘛非要去城里啊，医工就不能上门吗？”说到这，流云又忙转过话锋问道：“等等，她是一个人去的？”
“卫源哥送她去的呀。”青璇淡然的说道：“你走的这半个月都是卫源哥在接送呢。”
“嘭！”流云激动的一拳打在门框上，“我就知道！”
这过于突然的态度转弯把青璇吓一大跳，流云却丝毫没有顾及到这一点，满面的恨意直教生人勿近，抬脚便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嘴里还大声自问道：“我的刀呢？”
青璇不明所以，完全不知道流云是中了哪门子邪，说变脸就变脸。不一会儿就看到他从房里跑出来，手中握着斩影和破光，一副要砍人的模样。
青璇终于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忙上前拦着流云问道：“干什么呢你，拿刀出门想杀人啊？”
“我……”流云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头脑被气得昏昏沉沉的。
“你是不是不想让卫源哥和细雨姐在一起啊？”青璇小心的问道。
流云看着青璇，表情也不像刚才那般凶狠了，“你也知道了？”
青璇好笑道：“傻子都看得出来了。我跟卫源哥认识这么多年，还没见他对谁这么殷勤过呢。倒是细雨姐，好像有些放不开。”青璇踮起脚，脸凑近流云端详着，逼得流云身子下意识的后仰，拉开与她的距离。“不会是因为你的缘故吧？”
“什么，什么我的缘故啊？”流云结巴的问道。
“肯定是你说了什么，让细雨姐刻意回避卫源哥。”青璇带着质问的口吻对流云说道：“不然你怎么会这么激动，拿着刀要上街砍人？”
“这……”流云意识自己言行有些过份，面露些许愧色，转身走向一边，把刀收入怀中。
“我姐命苦，为了省去家里的负担，十几岁就嫁了人。结果因这身大病被婆家赶出家门，那男人是个孬种，更是个无情的畜生，全然不管我姐的死活。我之所以紧张，只是怕我姐再受一次伤害。”
听过流云这番话，青璇也对他的行为有所理解了，“我明白！”青璇走到流云身后，一手搭着他的肩，说道：“只是，你不能让你姐这辈子就只有你一个亲人做依靠了吧？”
流云回头看着青璇。“说句不好听的，这样对她也不公平。”青璇劝说的话听在流云的心里，他到现在也只把细雨的生死当做头等大事。但是现在命已经保住了，她需要的，也不应该仅仅只是弟弟给的关怀。
“你就放心吧，你姐姐没你想像的那么脆弱，她也不是小孩子，懂得分辨好歹。”青璇说：“卫源虽然看着糙了点，但心思很体贴的，从他照顾细雨的样子，你也应该能看出来吧？他是真的很用心……”
流云伸手制止道：“行了，你别再夸他了，再说下去我都想嫁给他了！”
青璇被流云这一本正经说笑的样子逗乐，轻手打了流云一下，道：“唉，你怎么脸变得这么快啊？！”
流云抿着嘴斜视着青璇，正想答她的话，却在眼角余光瞟见苍舒和韩歌回来了。
“少君！”青璇不由自主的叫出声，并快步走到苍舒跟前。“韩歌两个时辰前就回来了，怎么徐侯留您到现在？”
苍舒笑道：“要交待的事情太多，晚上咱们再细述。”说完，苍舒就走向流云，呼唤他道：”咱们去书房商议些事情。”
“嗯，正好我也想跟你说件事儿。”流云对近在身前的苍舒说道，“我想辞官了！”
苍舒三人一听这话，脸色都不由得一僵。
“怎么？”流云扫视着三人，问道：“我说错话了？”
“恐怕你现在一时走不了了。”苍舒说道。
“因为赤鬼吗？”流云问。
苍舒轻呼一下鼻息，对流云说，“是东夷发生叛乱，国主向大徐求援。徐侯已经拟定命令，要四阶以上的武官原地待命。现在是战时，你要走，无异于叛逃。”
流云吞咽了一下喉咙，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听到东夷内乱时，脑子里会不自觉的想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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