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回来的路上，听说永县城郊的平湖里发现一辆舆车和一具女尸。于是过去查看，发现车正是被劫走的那辆，而死者……身上穿的衣服，挂的配饰，还有随身的那把剑，都是玉姑娘的。身体被湖水浸泡两天，发涨变形，面目难辩。而且已经开始腐败，我们只好将她火化，捡骨封存带回来……”
苍舒静坐着听完这些，面无表情，呆呆的一言不发。好像灵魂飘离在外，忘记了方向，不知归处。
“或许那尸体不是玉姑娘，只是徐梁故意弄个假的……”韩歌话说到一半，又觉得理由太过肤浅。苍舒也对这话置若罔闻，神情没有一丝变化。
韩歌不敢呼唤，怕苍舒回过神来，承担着玉姑娘死讯的痛苦悲伤。他不知道苍舒对玉姑娘的情义深到何种地步，但他清楚这个消息对苍舒的打击绝对不小。他也怕苍舒因此沦丧斗志，亦或沉浸在为玉姑娘报仇的情绪之中，忘了自己。他有些不知所措，各种为难让他无法开口，只能陪在一边静静等候，跟着胡思乱想。
火焰肆意燃烧，将承载自己的铜盆烫得发红。狱卒算准了时间走过来，提醒着韩歌该离开了。韩歌对这突如其来的杂音有些惊慌，瞪了狱卒一眼，然后又忙看向苍舒。苍舒眼神飘忽，眉头一松一紧，伸手轻按着额头两侧，舒缓一下累积的疲倦。
“行了，你身上带伤，先回去休息吧！”
“少君……”韩歌小心注视的苍舒的表情，“您还好吗？”
苍舒抬起头，伴着一声悠长的呼吸，挤出一抹微笑，对韩歌轻轻点头道：“没事，回去吧。”
“那……”韩歌还想在最后说些安慰的话，但苍舒却已经听不下去，摆手催促着韩歌离去。
韩歌无奈的站起身，向苍舒行了礼，然后转身着狱卒走出大牢。临门又忍不住回望一眼，看着苍舒又恢复成失神的样子。韩歌心头的滋味，已经不能用忧愁来形容了。
长夜在回忆中变得更加漫长，仿如昨日的笑靥在宁静的时光中忽隐忽现，让人欲是沉迷。却又在忽然之间消失不见，只留下熟悉的笑声在黑暗中回响。拖扯着着急寻找的魂魄遁入这无尽的深渊，在沉溺之中苟延残喘。想逃，却舍不得那近在眼前的音容。想追，伸手却又触不到那一缕身影。
最后，在遗憾和悔恨中窒息。惊醒，却发现这并不是梦。
……
“父上！”
徐梁急迫的走到徐侯的寝殿，两名内侍拦也拦不住，一个劲的劝道：“君上在更衣，您不能擅闯！”
“让开。”徐梁推翻了二人直接踏进内室，“父上，儿臣有急事要禀，失礼了！”
里头的徐侯正伸展着双手，让内侍帮忙穿衣，背对着徐梁，头也懒得回，道：“一大清早的，情绪就如此激动，于身体无益啊。”
“儿臣哪还顾得上这些！”徐梁走到父亲身边，问：“儿臣派出的人有了回应，说昨夜上谷边境哨卡放行了一队人，手里持苍舒盖印的通关文书。这伙人是往邓国去的，里头一定有邓玉。”
徐侯整理了一下衣领，“这么说，你连最后可以证明苍舒罪过的机会都没有了？”
“但这也侧面说明了，苍舒是与邓国私下有联络的，叛国之心昭然若揭！”徐梁绕到父亲面前，说：“苍舒背叛了您的信任，没有再留他的必要了。”
“梁儿你错了。”徐侯拂袖背手，看着自己怨气难消的儿子，说：“为父从没相信过他！”
徐侯坐到铜镜前，内侍折起袖子，为他盘髻束发。“用人讲究的是合适，而不是凭着彼此的关系与感情。这两者在军政大事上是最靠不住的，所以信任只能给自己，相信自己的眼光和决断，用最合适的人来为自己挣得想要的一切。”
徐梁思考着这番话，心中似乎领悟到一个答案，“那您，是不打算处决苍舒了，即便他现在的所做所为已经够得上死罪。”
徐侯露出他标准慈爱的笑容，道：“没有利用价值的东西才会被抛弃。你以为苍舒这十年来都在干什么？”
徐梁低头不语，脑子里却在细数着苍舒的过往。他住到城郊，平日里深居简出，在朝堂里不投靠任何阵营。看似低调，却在需要他的时候，可以把任何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展示出的能力让人眼前一亮。如此独到的性格与行为自然会惹来众人的瞩目，成为焦点。而他的名望也在这些人的关注中慢慢升高。这就是父亲说的价值，十年来的不断学习与试练让苍舒有了现在的胆气与能力。也自动吸引了年轻一派的异姓朝臣向他靠拢，即使他不结党，这些人也会或多或少的在背后支持着他。
“你猜昨天，又有多少人联名上表为苍舒求情？”徐侯站起身，问徐梁道：“这已经是第三道求情表了，而苍舒下狱还不到三天！”
“那父上打算如何处理苍舒？”徐梁反问。
徐侯坐到主座上，两名侍女为他端来早餐。徐拾起筷子，轻轻敲击在碗沿上，说：“明天是他二十岁的生辰，你去牢里见他，将为父赠送给他的衣冠一并带过去。”
内侍捧着一套黑色冠服进来，小步走到徐梁身边。”告诉他，为父政务繁忙，无暇为他主持冠礼了。让他回家闭门思过，暂停一切职务，听候发落。”
“父上是想饶他一命了？”徐梁看了一眼衣冠的质地，针线紧密，确是上品。
“梁儿，你从小没受过什么委屈。所以，也没什么肚量。”徐侯用筷子指着徐梁道：“但你既然能接纳杨怀，又为何容不下苍舒呢？”
“哼，杨怀不过是个没头脑的武夫，岂能跟苍舒一同比较！”
“呵呵呵……”徐侯看得出自己的儿子之所以气恼，还是因为觉得不被苍舒重视，而不是真的在意他的行为倒底有多出格。“养狗你是有足够经验了。那你何不挑战一下，去驾驭一头狼？”
“驾驭狼？”徐梁想了想，然后像是了然一般的笑了起来，说：“父上，您这辈子都是在与虎狼周旋么！”
徐侯笑着点点头，道：“若无这点本事，那人君之位，就算能登上去你也坐不长。强者生，弱者死。这便是天道自然！”
徐梁拱手道：“是，儿臣明白了。”
被父亲这么点拨，徐梁似乎知道了自己这么多年来为什么总喜欢与苍舒较量。那是任何具有攻击性的动物的本能，两强相遇必有争斗。这便是天道自然！
……
司府马。
流云刚呈递完新兵名册，准备回理政室，途经长廊却遇上了淳于祁。
“你怎么来这儿了？”流云好奇的问。
淳于祁一脸兴奋，好像是有什么好事，迫不及待的跟流云分享。“我刚才随队去清剿了一个别国细作的藏身窝点，抓了几个人。”
流云有些嫌弃的看着淳于祁，“就这么点事儿，值得你高兴成这样儿？”
淳于祁跟流云边走边解释，“哎，重点是我抓了对方的头头，那可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打斗呢！都尉说要保举我入世子梁的征伐军，我要上战场了！”
“啧啧，那可真是可恭喜你梦想成真了！”流云对这种狂热的好战分子没什么好说的话，转而又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细作的藏身处的？”
“哦，是司农中丞家的人举报的，说是发现一伙行为诡异的外地人……”
“顼阳家的？！”流云没想到这小子速度这么快，短短几天就能完成苍舒的嘱托，可想而知，他的人手已经在大业覆盖到何种程度了。“那，查到这伙人是哪国的吗？”
淳于祁摇摇头道：“才刚押回去，还没来得及审呢。不过想让他们开口似乎不容易啊！”
虽然还不知道结果，但流云已经认定了，这伙人就是齐国的细作，就是那个黄衣女子的组织。进了这禁军大狱，那基本是免不了严刑拷打的，想想那小姑娘才二九年华，就将遭受这样的命运，实在是有些可怜。
“哎，流云哥，你一会下工没事儿吧？咱们喝两杯去。”淳于祁提议道。
“我要去医馆看望青璇，就不陪你了。”
“哦，我也听说丞相的事儿了。”淳于祁饶有兴趣的问：“他们主仆二人面对世子府数百卫士的围捕，联手杀出一条血路，那场面是血肉模糊，肝脑涂地，风云变色啊！把世子梁都吓尿了是不是？”
“什么玩意儿，你这都听谁说的啊？”流云好笑道：“你们是有多不喜欢世子梁，硬是要把他编成这么一副怂样儿？”
淳于祁嘿嘿笑道：“大家都是这么瞎传，当然我也不信，就图一乐呵。不过玩笑归玩笑，丞相这次还真是狠狠的得罪了世子梁，下场堪忧啊！”
说完，淳于祁还不由得叹息一声，仿佛对苍舒抱有深深的同情。叹得流云也心怀隐忧，虽然他还了苍舒救细雨的恩情，但还有知遇之恩未报。如果徐侯当真要借此机会除掉苍舒，自己能否为搭救他，而赔上现在所挣来的一切。
舍得之选，向来是两难，因为不管怎么样，最后都会或多或少的落下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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