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静得可怕，静到听着旁人的呼吸声都感觉刺耳。
在场的众臣都把目光聚焦在苍舒身上，心中却期待着徐侯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他们心里都清楚，徐侯是绝不会接受苍舒的建议，所以此时他们等的，是徐侯对苍舒的处置。
“舒儿！”
徐侯语气轻柔，却如重锤擂鼓一般，敲动着众人的心。
“臣在。”
徐侯食指轻点着桌面，击打出平缓的节奏。
“寡人从不怀疑你对徐国的忠心，但你刚才的一番言辞，却不禁，让寡人多想了！”
一般人要听到主君说出这种话，早就伏地悲鸣，拼命为自己辩解了。可苍舒却是一脸习以为常的模样，不慌不忙。
“君上且莫动气，臣有三问，先请君上解答。”
徐侯思量了片刻，对苍舒说道：“说说看！”
苍舒伸起食指，示意道：“第一，霸主的名份与霸主的实力，二者选其一，不知君上要哪个？”
“后者！”徐侯答得不加思索，他自年轻时以微末之势起家，废主君自立，更因此与周边各国争战多年。一路都是打过来的，自然知道争霸不能为名声所累。
“君上英明。”苍舒又伸中指，问道：“第二，争一时之气与保永世之利，二者选其一，君上又要哪个？”
“后者！”徐侯眉眼舒展，他突然想起了年少时的自己，为实现目标而忍耐，为寻找时机而蛰伏。所受的委屈都是为了起事能一举功成。
“君上心胸浩瀚！”苍舒终于伸起了第三根手指，再问，“第三……”
说到这儿，苍舒突然停下。众人，包括徐侯都伸着脖子，等待着他的最后一问，可他却卖起了关子。
“第三问是什么？”徐侯居然主动发问，这让苍舒以及众臣都有些惊讶。
苍舒轻松一笑，屈起三根手指，道：“没了！”
堂下有人不平，就这么没了，是想拿君上开涮么。不料徐侯却如会意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不解，唯有苍舒一个人以笑声回应。
“君上俯仰间已能洞察臣的心思，臣再多问亦无甚意义了！”苍舒笑道。
徐侯抬眼左右瞧了瞧堂下疑惑的群臣，收住笑意，摆手对苍舒说道：“行了，快向众卿道明你的主意吧！”
“诺！”苍舒应了一声，转身对众人说道：“圣贤有云，‘欲先取之，必先予之。’若大徐能昭告天下，全力支持齐侯称霸，那齐侯便不敢轻易加罪我大徐。即便是为了替邓伯讨回所谓‘公道’，也还有卫国挡箭。尔后我等再向天子请愿，请齐侯举王师以伐四方外族。诸位请想一想，天子与六公是愿意看齐侯平诸侯以壮大自身，还是更乐见他征蛮夷以虚耗国力？”
众人被苍舒点明了方向，当即思考着他的这番话，前后交头接耳以换取彼此的意见。
“我猜六公之所以承认齐国称霸，也必然是因他势大，赠一个虚名安抚之。我们提出这个建议正是顺了六公的心意，而齐侯不从王命，只会失信于天下，失威于诸侯。平白给我们一个‘伐无道’的口实！”
苍舒所言有理有据，众人一时无法反驳。但仍有人不安份的诡辩道：“说起来这也只是丞相的猜测而已，况且要让君上向齐侯低头，着实有损君上尊荣！”
这话搏得许多人的赞同，他们虽然觉得苍舒说的在理，但就是不想直接了当的承认，有人带头挑衅，他们也乐得借势抱团，以打压一下这位年轻后辈。
苍舒回过头看向徐侯，道：“屈身只为了绪劲发力，而高处，亦不胜寒风凛烈！”
徐侯深吸一口气，睁大着双眼直视着苍舒。这就是他的处世之道吗！从小在强权的阴影下求存，他的双眼能看到的地方，是被我们这些身居高位的人忽视的存在。但他却把那些记在心里，做为自我保护的外衣。必要时，也可当作冲破围笼的兵刃。这样的毅力与心思，比起自己当年，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苍舒啊苍舒，你究竟成长到哪一步了？
“诸位可还有异议？”苍舒又面对群臣，问道：“在下所提亦非完策，也请大家替我找出漏洞！”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有话说，却又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状态。
等了许久，最后徐梁站了起来，走到苍舒的面前。
“邓玉失踪，邓伯必然会以此为由针对徐国用兵，即便你说可以拿卫国作盾，但你也该知道，卫国一定会将脏水泼向我们，并倒戈相向。到时你又将如何应对？”
徐梁话语说的不紧不慢，但硝烟味十足，让旁人又起了兴趣，翘首观望苍舒会怎样作答。
“很简单。”苍舒侧脸看向大司马，道：“在全城搜查邓玉之时，巡卫曾捕获多名他国潜伏的细作。现正关押在司马府的地牢中，这几个，都可以是邓国的人。”
苍舒故意将“可以”二字咬重，其言外之意不必多说，众人也瞬间了然。这是要将水搅混，并将邓国拖下来浸染。
大司马补充道：“搜查时一下涌现出那么多他国的武魂甲士，动乱之大，多国使臣都是看在眼里的，其中必有他们安排的人。只要我们将这几个细作呈现在诸侯面前，并一口咬定他们就是邓国的人，诸侯也必不敢多嘴，为邓伯争辩什么。”
苍舒与大司马交汇了一下眼神，这番话都是之前他在公署时同大司马讲过的，现在经大司马的口在大殿上说出，无疑是为苍舒添了一记有力的支持。
果然，众臣见身为宗亲的大司马附和着苍舒，态度也都转变成亲和，言语也不再那么刻薄。
可徐梁却不买帐，追问着大司马道：“堂兄想凭几个小人物扳倒邓伯，是否太天真了些？其他诸侯或许想以名哲保身不便出头，但邓伯矢口否认，你又能奈何？”
这些问题，大司马一个粗人自然没有多想，被问的哑口无言的他不自觉的转眼看向苍舒，仿佛是在请求他出手相助。
苍舒装作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他知道徐梁的话是讲给自己听的。只是有意思的是，这篓子是他徐梁自作聪明捅出来的，却还有脸指责下人替他把屁股擦得不干净。
“世子言之有理。”苍舒谦和的说道：“此事的结果确实难以掌控。”
徐梁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但没持续多久，苍舒又说道：“可是我们这么做，并非是求一个结果。只是想将这形势搅乱，让依附齐侯的势力相互猜忌。当然，光利用细作这一点还不够，所以要如何作局将他们彻底分化，还要劳烦世子提点一二。”
苍舒将问题甩给徐梁，徐梁的表情一下子僵硬了起来，心中虽然愠怒，但也不好当着众人显露出来，只能压着火气对苍舒笑道：“早说需要我出手不就好了吗？”
大司马别过脸去，完全不想多看徐梁一眼。
苍舒面向主座上的徐侯，恭敬的说道：“君上，臣的话说完了，实施与否，还请君上定夺！”
“你有几成把握？”徐侯问道。
苍舒跪地，拱手道：“就看君上，有多信任微臣了！”
徐侯食指敲击桌面的速度略微加快，他明白苍舒的意思，若要他来主导此事的进程，必须给予他足够的权力，以便随时调动可用的人力、物力、财力，甚至是兵力。这是徐侯万万不肯答应的。
苍舒也清楚，他这么说无非是想试探徐侯。若他答应，那自己便能触及徐国权力的核心，成为名符其实的百官之长。若徐侯拒绝，那正好也免去了自己的麻烦，毕竟他还不想在这个时候去得罪其他诸侯。
大殿之内一下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清，却没有之前那般冗长。不多时，徐侯便停止了敲击，合掌成拳，对堂下列位大臣说道：“寡人决定，亲上临檀会盟。”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居然没有显现出惊讶之色，反而心里生出些许安稳的感觉。
“会盟前后的计划，由苍舒拟定，六司协从。最后由寡人审核，并安排部属。期间所有人必须随时候命以尽其责，谁敢出半分差错，立斩不赦！”
众臣伏地高呼，“臣等，谨遵御命！”
声浪层层撞击在大殿的回音壁上，势如洪钟，响彻内外。
苍舒轻轻抬起头来，望向俯视群臣的徐侯。他的决定还是如此果断，恰到好处。那没了笑颜的脸上，自然的散发出一股王者威仪。若不是心有芥蒂，恐怕自己也会甘心向他俯首尽忠吧！
可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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