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源欣喜的说道：“少君，流云回来了！”
苍舒和青璇默契似的一同看向门外，卫源又跑到一边，将已经走到书房门口的流云掺扶了过来。
苍舒连忙起身凑上前去，上下审视了流云一番，只见他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衣，有些不合身，衣扣儿也没系紧，显得很随意，又很匆忙。脸上被寒风吹得没有血色，微微勾偻的身体好像也没多少力气，一只手搭在重伤的部位。这样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偏偏他还自然的笑着问苍舒道，“怎么了，看你这一脸惊诧的样子，跟见到鬼似的。”
“你怎么跑回来了？”苍舒有点着急，语气带着质问的意味。
流云绕过苍舒，朝火炉走去，“瞧你这话说的，这儿是我住的地方，我不回来还能去哪儿？”
青璇和卫源两人扶着流云，帮他坐到软垫上，“慢点慢点，疼疼……”流云吸着凉气，伴着连连叫唤，缓缓地坐下。
苍舒坐到流云的身边，说：“你知道我的意思，伤成这样不在世子府静养，万一伤势反复怎么办？”
流云紧了一下身上的棉衣，双手伸到火炉上取暖，“到哪儿静养不都一样吗？再说我跟那世子又不熟，老呆在他家，我心里也不痛快，这有碍我养伤啊。”
苍舒见流云一副耍赖的样子，无可奈何的对卫源说，“你赶紧去世子府把松、柏两位郎中请到这儿来，顺便向徐梁说明，将流云接回来是我的意思。”
“诺！”
卫源跑出书房。
青璇担忧的问苍舒，“这会不会让世子不悦啊？”
“怕什么？”苍舒偏头指了流云一下，道：“他住这儿的，回来养伤有什么关系。死不了就行。”
流云笑道，“就是！”然后又轻轻地推了推青璇，说：“哎，我饿了，青璇姐去下碗面给我吃吧！”
青璇白了他一眼，站起身朝屋外走去，嘴里还讽刺的说道：“在世子府连顿饭都混不到，真没用！”
流云哈哈笑出声，却因为气劲拉动了伤口，痛得他笑声忍不住变了音，比哭还难听。
苍舒轻笑着，伸手搭在流云腕上的脉搏，仔细的看着流云的双瞳，流云被他盯得不太习惯，不自觉的上下扫视。
“眼睛别动，看着我。”苍舒制止道。
“哦。”流云不情愿的摆正双眼，刻意睁得大大的，紧紧盯着苍舒。
“你说赤鬼魂力散尽了，又怎么会才三天就恢复到这种地步了？”苍舒不敢相信的问流云道，“莫不是赤鬼仍在？”
“青璇可有跟你讲过赤鬼甲吸取过鬼王甲魂力的事？”流云眨了眨睁得有此酸的眼睛，反问道。
“讲过。”苍舒恍然大悟道，“我懂了，是尚未被赤鬼融合的鬼王魂力。”
流云用笑容表示同意，苍舒继续分析道：“难怪那夜击杀淳于祚的魂力是黑色的。”
“他死了？”流云惊讶道，身子下意识后仰，好像是要避开这个事实一样。
苍舒的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是他先对你起了杀心，而且，也不是你下的手。”
“当初在昶国时你也说过，人非我所杀，但这命，得算在我的头上。”
苍舒看着流云那似笑非笑的脸，放下搭脉的手，说：“我是你的主君，淳于祚因你而死，但事是我让你去办，他的命债，当然是由我来背。”
流云一时无言，身体倚靠着墙壁，双眼望着房梁，情绪看似低迷。
苍舒为他盖上棉毯，“求生不易，谁都不想去死。但现实如此，谁又能避免得了？！”
“那你呢，之后有什么打算？”流云问道。“苍浩将军说过，他死后你便是苍国唯一的继承人，徐侯若想要吞并苍国，必不能留你！”
“徐侯不会对我起杀心的。”苍舒用火钳翻弄了一下火炉中的木炭，好让火烧得旺一些。“一条狗养了九年也会有感情，何况背靠徐国这棵大树，对我们百利而无一害。他根本没有什么好担忧的。”
“这样最好。”流云说，“等你们安然回到苍国，咱俩的主从之约，也就到头了。”
苍舒手停了，烧得火红的炭松落到炉中，瞬间涌起一串火星争先恐后地升入空中。
“你我虽是君臣，但我一直拿你当兄弟看待。”苍舒放下钳子，“在我眼里，你跟青璇他们并无不同。”
流云一笑道：“别，你还是拿我当臣吧。君臣之间在乎利，合则来不合则去；兄弟之间在乎情，命系一线，生死与共。这代价太大了，我也承受不起。”
“可是，你也最后还是为了我回到徐国，不顾生死啊。”苍舒看着流云说道。
流云轻耸一下肩，说：“我说过了，那是为了还你的债。而且还有重利在前，我不过是逞匹夫之勇，寄生死于运气。现在，我的运气差不多也该用完，是要好好考虑一下未来的路怎么走了。”
苍舒轻叹了一声，半晌才张口说道，“了解了，如今你的官位只差我两阶，又深得徐侯父子重视。想另谋出路也是正常，我不会拦你。”
流云朝苍舒点了一下头，道：“多谢少君成全。”
苍舒微笑着拍了拍流云的手，安抚他道，“就算我们回到苍国也是徐国臣属，与你也算得上同僚。我只希望，到时在这纷乱的政局当中，你我能互为倚靠，同舟共济。”
流云笑道：“这是当然，我们是朋友啊。”
苍舒伸出手来，道：“朋友之间在乎义，互惠有利，互助有情。”
流云抬起手，与苍舒互击一掌，紧紧握住。
“绝不相叛！”
……
宫城，听政殿内。
徐梁莫名其妙的看着从高座上走下来的徐侯，问道：“父上这么急的召见儿臣，所谓何事啊？”
徐侯伸出背在身后的左手，举着一卷奏书在徐梁面前晃了晃。“刚才有十几名老臣一齐来我面前哭诉，声称你，强迫他们各家身为武魂甲士的子孙加入新军，否则便革去他们的官爵，没收他们的家财，满门充作奴役！”
徐梁愤恨道：“他们还有脸来哭？世代深受国恩却不思为国效力为君分忧，别说是这般惩戒，就是杀了他们也不为过！”
徐侯将书卷搭在徐梁身上，道：“你说的对，他们是该死，但若没了他们，大徐必定有如失去一足的鼎，难以稳住重心。如果你能有所替代，那他们才是无用之人，再行除之方不损根基。”
徐梁深呼怒气，缓和心情道，“父上所言儿臣当然知晓，但改革之事因他们而受阻，这种渺视君威的态度势必会影响到其他武魂甲士，恐怕到时‘军改’只能沦为一句戏言。”
“所以你就想挑个刺头，将其剪除以震慑他人？”徐侯问。
“不错！”徐梁仰起头，语气强硬道：“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
徐侯摇头叹息，徐梁不明其意，解释道：“这是带兵之道啊父上！”
“可他们不是军人。”徐侯挪动着步子走到一边，道：“你说的虽有道理，但从一开始就用错了方法。真是‘有道无术’！”
徐侯将手中的奏书随意的抛掉，转过头看着徐梁说，“你不如想想，若是苍舒来办此事，他会怎么做。”
“他？”徐梁一听这话就来气，“我就不信要模仿他才能将此事办成！”
“你长年视他为对手，将他代入进来，对你自己亦不无好处，何必计较！”
徐梁仍不服气，道：“那父上干脆将此事交由他去办好了。”
徐侯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告诫道：“军队的事，绝不能让他插手。你可明白？”
徐梁愣道，“是，儿臣明白。不过父上，如果您不信任他，那连内政都不应让他接触吧？”
徐侯转回头，低下眉眼说：“寡人并非不信任他，而是不信任你。”
“我？”徐梁不解道，“我怎么了？”
“不管你承不承认，苍舒的才能的确在你之上。寡人尚在，他不敢显露锋芒。若日后由你登上君位，你绝对压不住他。若他想要颠覆你的权力，恐怕不需十年可成。”
徐梁僵硬的笑了两声，来压下自己的紊乱心思，对着徐侯的背说道：“父上想用这话来激我，我可不会再上当。”
徐侯转过身面对着徐梁，双眼直视，目露寒光，冷漠的说道：“明明你才是我的儿子，可相比之下，苍舒却要比你更像我。有时候连我都感到一丝惊慌，我教了他太多，他学得也太快。若你不能将大权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中，日后还能倚靠什么压制他或其他不服你的人？”
徐侯手指重重的杵在徐梁的心门口，“大徐的担子太重，不是你的花衣裳和小聪明能挑得起的！”
徐梁面色凝重，父上的言语如刀一般刻薄，伤得他体无完肤。以前的父上从不会对自己说出这种话来，这究竟是怎么了，难道就因为自己做了一件错事吗？
“别怪父上说话狠。”徐侯一眼看穿了儿子的心思，又忍不住软下语气，说：“为君者不易，比起你以后要面临的残酷，父上更愿意让你现在就认清现实。”
“那父上打算怎么处理苍舒？”徐梁低着头，也不看父上，“不管他有没有异心，看样子，您都不会将他留在我身边辅政。”
徐侯点点头，“是啊，既然对他起了猜疑，留在身边只会让自己日夜难安。”
“那将他送回苍国便是，任他在那穷乡僻壤了却此生。”
“还是杀了他，最为稳妥！”
徐梁猛的抬眼看向自己的父亲，那饱含杀意目光直刺人心，让他不寒而栗。
“父上，不是在说笑吧？”徐梁慌乱的问道：“就算一条狗养了九年，也会有感情的啊！”
徐侯一手轻抚碰上徐梁的右脸，安慰似的笑道：“寡人说过了。为君者，不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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