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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芳院的内院有三层楼高，内里是上下直通，并无厢房楼阁。占地半亩有余，中间是一张纵横约二十步的舞台，舞台四周有六列席位呈扇形铺设，每列席位分为六排，呈阶梯式由低到高往后排开。
四周角落则是乐师们的位置，宴会还没开始，但他们已经开始奏起了动听的音乐来为大家助兴解乏。
屋里灯火通明，圆墙是绘着五境山水，流云虽不懂画，却也被那柔和的色彩，犀利的笔锋给吸引了。视线游览一圈，本是美好的心情却因看见左右两方宾客满是怨气的脸而被破坏。
他开始对世子宴请这些人的意图产生了疑惑，难道是专为缓和这两方势力的隔阂么，可就他们的表情来看，这积怨似乎不是一桌饭就能摆平的事情。
不过这与他流云无关，里边坐的人他也一个都不认得。既然是世子叫他来赴宴的，那就痛痛快快的吃上一顿好的才是上上之选，不能白来一趟。至于那些人的恩怨，那是他们的事，流云可不在乎。
抱着这样的心态，流云走到了穿着朴素的那一方去，随意的拣了个位子坐下，他虽然想低调，但身上相对华贵的衣裳还是引起了这边人的注意。众人打量着他，心中猜想着他的来路和身份。
流云有些忍受不了被一群汉子强烈关注的感觉，随即又换了个更偏的位子，仰着头欣赏着四壁的装饰，省得对上那一片奇怪的眼神。
过不了多久，受邀的人也陆陆续续到场，相熟的人都热情的打着招呼，只有流云，一个人冷冷清清的。
不过也倒有人对流云的好奇心浮于表面，忍不住向他作揖询问身份。流云也不避讳，直言自己是新晋监军都尉。这官名一报出来，四周听到的人几乎都是瞠目结舌，起身拱手，恭敬的朝流云请安问候。流云这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各卫军营的校官，而流云是这一片军士中官位最高的一个。
听到流云的名字，众人便晓得他也是出身平民，这让他们更加感到兴奋，有的人直奉流云为榜样。这样的热情，让流云乐在其中。他也知道这些人敬佩自己的理由，参军是寒门子弟最容易摆脱贫苦生活的路径，而杀敌立功，往上爬是他们唯一的人生目标。这个目标很难，有的人为此穷尽一生的时间，有的人则为它付出生命的代价。到最后能荣登朝堂的人是少之又少，而且无一例外的会遭到贵族的排挤，不能得志。
但他们也管不了那么多，因为也别无选择了。流云的存在无疑让他们看到了成功的可能，不，应该说是实例，虽然他们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流云不肯明说，大家也不好强求，只能有心的报出自己的名字和官职，请求流云今后多多照看一二。流云也是来者不拒，满口的应允，几轮之后，他脑子已经乱成一团浆糊，谁是谁已经完全分不清了。
对面的贵族子弟看着这边，脸上鄙夷与嘲讽的神色更加明显，嘴里对这些穷酸小子的形容尽是“下三滥”、“贱民”、“土包子”。除此以外，他们也说不出更露骨的脏话了。
“世子殿下，司马大人驾到……”
门外响起一声高呼，所有人立时闭上了嘴，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拱手俯身拜道：“恭迎世子殿下，司马大人！”
徐梁与大司马徐裕一前一后走进屋内，在上百号人的礼拜下径直朝着北面的高台走去。登上主座，徐梁扬手对左右说道：“诸位久等了，都请入座吧！”
“谢世子殿下！”回音绕梁，经久不息。
徐梁带头入座，随后是大司马。等二人就坐后，众人才撤下礼，跪坐到席上。
徐梁笑道：“今日邀各位前来，是为叙主仆之情，咱们不论军政，只谈风月。”
“诺！”
坐在徐梁下手的大司马回头看着他，脸上露出赞许的表情。来前他们就说好，要徐梁尽量放下架子，以亲和力来获得这些年轻臣子的支持，眼下他的表现，已经超出了大司马的预期。只要能这样保持着，相信今晚，定能大大提高徐梁在军队与武魂甲士中的声望。
不过大司马也感觉奇怪，为什么世子梁明明可以这么宽以待人，却偏偏要对丞相苍舒那般刻薄？
徐梁拍手示意，乐工们重新奏乐，舞姬们结队从门前的幕帘中走出，齐聚在舞台上，扭动着阿娜的身姿，演绎着动人的美艳，看得在场的寒门子弟目不转睛。而坐在对面的贵族看到这些“土包子”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厌恶之情更甚方才。
众人一边欣赏着舞乐，一边相互斟酌，气氛显得轻松愉悦。即便有的人心里藏匿着反感的情绪，但看徐梁在上，也不敢表现出来。
一曲舞罢，众人拍掌叫好，犹其是右边那一片朴素的军士，情不自禁的高呼，全然收不住自己的性情。这样热闹的场面，徐梁都没觉得有什么，反倒是那帮贵族子弟看不下去了。
其中一人举杯向徐梁敬道：“多谢世子宴请臣等，如此妙音秀舞，也只有我们这些有教养的子弟才懂得欣赏啊，世子有心了，臣敬世子一杯！”
经他带头，余下的世家子弟皆举杯朝向徐梁，称赞“世子有心”，“臣等感激”之类话。只有少数非世家系的武魂甲士没有随声附和。
徐梁并不回应这些人，聪明如他怎么可能听不出那带头者的言外之意，即是对右边军士的嘲弄讽刺，同时还将责任推到他的头上，其心何其奸险！
在座的也有不少人听出这话的意思，但有碍于身份差别，与徐梁的存在，不敢挑事。但这气氛，是真的被破坏了。
流云却对此不管不顾，用心的对待自己桌上的佳肴，认真的吃喝。这样没心没肺的样子，让他旁边的人都看不下去，忍不住轻声提醒着他，“咱们军士被对面的侮辱了！”
“嗨，人就一张嘴，与其用来吵架，不如用来吃香喝辣。甭管了，来，吃吃吃！”
流云的言论顿时让旁人感到无比失望，但同时也无可奈何。连上官都不敢得罪这些贵族甲士，他们这些小军官就更无力了。
军士们的忍气吞声让对面的甲士们尝到了甜头，加上徐梁的沉默，让他们更加认定，局面可以由他们来主导了。
可正当他们得意之时，却见徐梁与大司马居然举杯向那帮军士敬酒。
“来众卿，你们为保家国辛苦了。本殿与司马大人敬你们一杯！”
军士们喜不自胜，纷纷举杯站起身，感激似的向主座俯身道：“多谢世子，多谢大人！”
声音洪量有力，在回音壁的助力下，震得这帮甲士耳膜都有点发疼了。但比起这个，徐梁与大司马对军士的热情更加让他们觉得糟心。
军士们坐了下来，流云身旁的小校尉又不禁兴奋的扯着流云的袖子道：“大人您看，世子太重视我们了！”
流云明了似的看向对面的甲士，冷笑一声对小校尉说道：“他只是在磨剑而已。”
小校尉听不懂流云的意思，也不深究。流云敬他一杯酒，心里想着他最好别懂，在不知道主君的心思时，最好低调些，别太惹眼。
显然对面的甲士中就有人不懂这一点，起身请求徐梁，要舞剑以为大家助兴。话才说完，他身边又起来一人，仿佛是串通好了似的，提议单人舞剑不够精彩。比武，才算热闹。
一众甲士点头称赞这个主意好，那个请求舞剑的人自然的接受大家的鼓励，伸手指向对面的军士席位，对徐梁说道：“那臣想与各部卫军将官一较高下，还请世子殿下成全！”
徐梁与大司马对视一眼，大司马轻轻摇了摇头。这个的场合作用之一就是为了让甲士与军士两方势力缓和矛盾，若在比武期间稍有差池，那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万万不能答应。
“即是来饮宴赏舞的，双何需比拼拳脚助兴？”徐梁反问一句道。
徐梁的意思明显是拒绝，一部分甲士听了之后便收敛不再叫唤。但仍有一部分态度坚决，带着请求的口吻，却几乎等同于逼迫徐梁答应他们。
这些人便是徐梁最为头疼的世家派，仗着家族势力敢跟身为世子的徐梁分庭抗礼。不管是出于安全隐忧还是自己的私心，徐梁都不想轻易从了他们的愿。
可这并不能难住这些世家出身的武魂甲士，徐梁不答应，他们就把矛头指向军士们，言语极尽挑衅。
“明白了，世子不答应我们比武，一定是怕我，轻易伤了诸位将官。毕竟咱们的武艺，实力差距不小啊！”
世家子弟们哈哈大笑，这样的羞辱，这些当兵的年轻人怎么受得了，一股火直窜大脑，小校尉撑着桌子就要起身应战，却被流云一把拉了下来。
“坐下！”
“大人？”小校尉不解道：“那厮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不反击一下有损咱们军人的威风啊！”
流云推了一下小校尉的脑袋，道：“这么控制不住情绪，你怎么带兵打仗？”
“我……”小校尉哑口无言。
“有大司马在，还轮不到你们抢风头！”流云声音说的稍微有些大，就是想给周围的人都提个醒。冲动只会先输一筹。
可惜流云坐的太过偏远了，这话未能传到另一边的人听到。总会有忍不住的人拍案而起，直指对面带头的甲士怒斥，“不过武斗而已，谁怕你啊？！”
众人好奇的定睛望去，只见那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小伙儿。不知是因为酒劲，还是愤怒，通红的脸蛋加上憎恨的表情让人莫名感到一股喜感。
带头的甲士指着这红脸小伙笑道：“哟，这不是淳于家的小孩儿吗？”
流云一听淳于两个字，不由得精神一振，手中的筷子停在半空中不下。转过头去，细细的打量着这人，竟觉得有一点眼熟。
“淳于祁！”大司马叫他道：“快坐下。”
主官发了话，这淳于祁哪还敢多事，可那甲士却不肯放过他，高声对大司马道：“司马大人，他都应我之求，要参与武斗了。哪还有作罢的道理啊？”
“对啊，于礼不合啊！”世家子弟们帮着腔。
而军士这一边却突然沉默无声了起来，因为他们之中大部分都是寒门出身的子弟，眼前的淳于祁虽然是代表着军士们出头，但他的贵族身份却让这些平民阶层的同袍感觉处境尴尬。
这一点，流云当然感同身受。在以前昶国也是这样的，虽然同在一个营，但出身不同的人都会分流抱团。这是自然规律。
“你们也说够了。”大司马对起哄的甲士们说道，“还有你，杨怀，世子面前哪容得了你这么胡搅蛮缠，赶紧坐下。”
杨怀受了指责，心中虽然不愤，但也只能扫兴的屈膝坐下，嘴上却吐出一句，“唉，有大人这般维护，难怪淳于家出不了将材了！”
这话对淳于祁真算得上是莫大的侮辱了，才平息的怒意又猛的爆发起来，顾不上得罪徐梁与大司马，直接冲下坐席台，吼道，“你说什么？”
好在相识的朋友及时在首座前拉住了他，杨怀见自己阴谋得逞，得意的左右看了一下自己的支持者，然后笑着对淳于祁道：“哎祁弟，我听说你哥淳于祚是让一个无名小卒杀掉的吧？”
流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脑中不禁闪现出那个普通年轻人的音容，与他死斗不休的困窘，被他徒手刺进体内的痛楚。这一切，就仿佛是昨天发生的事情，如此真切。
“还听说，那小子，仅凭白身空手，就将披着武魂甲的令兄，给结果了？”杨怀皱着眉却露出嘲讽的笑脸对旁人道：“这真是我们武魂甲士之耻啊！”
淳于祁的情绪已经彻底失控，死命的挣脱了朋友的拉扯，冲到了舞台上，大骂：“你他妈有种下来，咱们一决高下！”
杨怀正要答应，却被猛地得一声拍案给吓到了。
“放肆！”大司马咆哮道，“你们眼里还有殿下吗？”
淳于祈与杨怀如梦方醒般，朝徐梁跪地，乞求道：“世子恕罪！”
徐梁阴沉着脸，不看众人。却伸手示意谅解，道：“杨怀。”
“臣在。”
“死者为大，你说话，得注意分寸！”
“臣知错！”
嘴上这么说，可杨怀心里却不以为然，他知道徐梁不敢拿他怎么样。大司马也觉得不处置一下不足以镇住场面，劝告道：“世子，您不？”
徐梁猜出大司马的意图，摆手道：“让他们打！”
大司马不解道：“这……”
“这件事若不能一次解决，只怕这两人会日渐积怨，有伤人和！”
众人被徐梁这突然的转变给怔住了，在反应过来之后，便将目光聚焦在舞台上。那终于面对面的两个人，一个怒发冲冠，一个笑脸相迎。
还未交手，流云便已经能猜到，这局比武的胜负了。
冲动，只会先输一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