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舒和大司马徐裕站在城墙头，望着江上被击伤烧毁的战船残片，硝烟仍未散尽，徐军将打捞上来的尸体堆积在岸边，将收缴的兵器装车运向武库，将俘获的敌人押解入城。做为胜利的象征，向这座城的军民炫耀大徐的威风。
守城的军民此时也享受在这劫后的喜悦当中，用狂呼与咒骂冲那些失魂落魄的俘虏发泄自己过剩的精力。他们高呼君上威武，大徐威武，对自己的国家与主君，一时热爱崇拜得无以复加。往昔对这两者的种种不满，此刻都如过往云烟抛诸脑后。
早春的冷风也掩盖不住他们的热情，空气中的血腥味不仔细闻就会被疏忽。他们顾不上己方为了打退敌军而付出了多少代价，也不去想这战争的会在何时才能真正的结束。那是上层决策者该烦恼的事，而底下的人，他们生来卑微，他们只在国君需要他们的时候，选择接受，或是逃离。
只有在这场战役中有所失去的人才没心思去庆祝胜利，他们才看得清楚，这场胜利最大的受益者只是那些制定与参与这场游戏的人，而作为棋子的他们永远只有被动。
苍舒手中紧攥一把冰雪，掌心的温度很快便将其化成水，透过指缝流落地面。
这场继临檀会盟之后的大戏，苍舒几乎如同一个局外人似的，在最边缘处游走，丝毫没有参与到最中心的决策当中。就连身边这莽夫一般的大司马都在其中担任着重要的角色，而他，徐侯似乎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将他踢开。在军政大事上，徐侯对他仍是信不过，不肯让他窥视一角。
“丞相！”大司马的呼唤打断了苍舒的冥想，粗犷的脸上露着友善的笑容，“城楼风大，咱们还是下去吧。”
“嗯，也好。”苍舒理了一下肩上披的黑狐皮袄，转身之际，被轻风吹起本来梳得整齐的头发撩乱了视线。忍不住眯了两下眼才好过一些，然后才迈步向城墙边的台阶走去。
“大业城危难即解，但东南北三线边境战事依然激烈，君上是否有意发兵增援？”苍舒背着双手对紧跟在身后侧的大司马问道。
大司马心中清楚徐侯的布置，但徐侯也交待过，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有命令需得徐侯亲自下达。他固然想听听苍舒对徐侯之后计划的看法，但又不能违反君命，只得反问苍舒一句，“不知丞相对之后的战略有何计划？”
苍舒脚步倏停，回过头看着大司马，这样反常的答非所问让苍舒瞬间明了其中含意。
“无他，唯有见机行事而已。”苍舒转过头继续行走，“对于君上来说，最大的威胁不是四国，而是北境的势力。眼下抵抗入侵的队伍只有常备的两万大军，虽说人数不多，但战力不弱。我看君上也是有意借此机会练兵罢了！”
苍舒一脚踏到城下的地面上，侧过身看着自顾自走到前边来的大司马，他那因惊异而恍惚的表情让苍舒了解到自己的猜想不错。
“此战已引来天下人瞩目，君上自然不会显露家底。然现在理义、实力，徐国都占尽优势，此战无疑是给了徐国一个开疆拓土的好机会。唯一的阻碍只有齐国，若齐国以军事手段干预，君上陷霸主于不义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若齐国作壁上观，那君上便可放开手脚，倾全国之力并吞四国，统一东境！”苍舒一手搭在大司马的肩上，轻声笑道：“不论齐国参战与否，君上都是赢，如此利己的局面也全都有赖于前期策划精密，这也是在大司马之功也！”
大司马慌忙假笑挥手，“都是君上深思熟虑，下官只是代君执行，岂敢贪天之功。不过话说回来，丞相对前后形势分析得如此透彻，有理有据仿佛置身其中，如此缜密心思真是让下官羡慕啊！”
“大司马见笑了！”苍舒细想一下，又问大司马道：“然本相还有一事不明，君上若单单只是以发兵东夷的假见闻就能欺骗到四国君臣的话，这未免也太过简易了些吧？我想，他们还没傻到这个地步！”
“不错。”大司马低声反问苍舒道：“丞相可还记得世子大婚之日，咱们捕到的那十几个细作？”
苍舒眼前一亮，不说起这个，他还当真有些忘了。
“你是说，这些细作已经为大徐所用，往来两端，替我们传达这一假消息？！”
大司马轻轻点头，苍舒暗中赞叹，徐侯其人，智计谋略真不愧为当世无双，这样的高度，自己到何时才能与之比肩啊。
“丞相，大司马！”
城门口一个禁军校尉匆匆走近来，向二人拱手禀报道：“我等向北追击敌军三十里，斩首两百有余，俘虏七十几人，现已尽数押回。”
苍舒抬眼看着一列押解俘虏的士兵进城。“辛苦了，交接完后就休息去吧！”
“诺。”
校尉行了礼后便归到押解的队伍中去，战败让被俘的敌军垂头丧气，也有着不服输，死命挣扎的人，但口口声声却是求死。这很自然的引起了苍舒的注意，忍不住凑上前去。
两个士兵正把这人按在地上，一边呵斥这人，要他老实点，一边又善意的提醒苍舒小心，不可过于接近俘虏。
“此人是哪国的将领？”
苍舒好奇的打量着这人，个子不高，体态纤瘦，身上的铜甲断线连片，满是泥水，冠钗掉落，头发披散，模样落魄至极。
士兵答道：“回禀丞相，是卫国的。兵败时本想要自裁，被我们拦了下来。”
“哦？倒是个有血性的人。”苍舒笑颜称赞，“扶他起来，好生相待！”
“诺。”
两个士兵抓着这人，硬是将他架起来，而这人却像是极不情愿。士兵用力将他的脸别向苍舒。“还不赶紧多谢我家丞相的好意！”
而苍舒却在见到这人面目时震惊不已，以至于完全呆愣。纵然他满面血污难辨真容，但那双清澈如泉的双眼，却是早已在苍舒心里留下的印记，致使他永生不忘，却绝想不到会在今时战场再相见。
……
昏暗的光线让本身就不大的房间显得更加沉闷，流云靠着立柱瘫坐在地上，身上的皮甲早被扒掉，几道刀伤带血的痕迹染在白衣上极为醒目，胸前的灵晶外露，隐隐释放出红光。手脚被粗麻绳绑得结结实实，脖子被紧紧绑在立柱上，让他每咽下嗓子都很困难，更别提挣扎或是用力叫骂，这只会是让自己找罪受。
姜松与花开落站在门外注视着里间的流云，眉眼间满是疑惑。
“都两天了，这小子还是不肯交出赤鬼。”花开落语气有些着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咱们跟他耗不起。”
“照我说，直接把灵晶扯下来就行了。”姜松不耐烦的说道：“武魂甲没了侍主，自然会接受下一任的血契。”
“别妄动！”花开落反感的冲姜松轻声呵斥道：“灵晶与侍主共生的情况咱们都没见识过，万一硬扯下来人甲两失，咱们岂不亏大了？！”
“说到底，你就是舍不得这小子死吧？”姜松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说道：“这小子的确是个人才，咱们那么多手下围捕他一个人竟然要花费两个时辰，而且被他打得重伤至残的就有二十七八，轻伤者四五十个，咱们总共才收集了两百多个士兵，损失太大。”
“是啊，而且还是在白身的状态下，要是他披甲了，恐怕早跑了吧？！”
“你什么意思？”
花开落斜眼看向姜松，“别装傻了，你我都知道，他出手全都避开要害，只以击伤为目的，断不轻取人命。他不披甲，指不定是对我们手下留情呢！”
姜松一时不说话，低眉细思花开落的话。
“那现在怎么办，咱们闹也闹掰了，总不能，就这么放了他吧？”姜松摊着手问花开落道。
花开落轻叹一声，“先给他松绑疗伤吧，咱们明早再来劝他留下。如果他真想走，怕是咱们现在就拦不住。”
“没打过怎么知道。”姜松有些不服气的指着花开落，“赤鬼名气虽大，现在也只是个‘士’级的，他武功是高，但咱们也不弱，就不信联起手来还干不过他一个黄毛小子。”
花开落若有所思，轻声应了一下，点头道：“也许吧。先这样，我去看一下招兵的情况，你在这儿守着。”
说完，花开落便转身走出厅堂。
姜松目送着花开落离去，又转眼看向里间的流云，他正抬头望着房梁，这样的姿势会让他稍微好受一些。
梁柱间结起的蛛网像是被风吹破了，但蜘蛛还是不死心的重建自己的家，一点一点，不计辛苦。这样的画面让流云看不厌，入迷之时也会忘掉身上的痛苦。但总会不时有一张令他反感的脸面凑过来挡住他。
“哎，想得怎么样了，加入我们，或者死在这里，你没有多余的选择了！”姜松半带着威胁的口吻对流云说道。
流云拱了一下鼻子，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呼出。然后张着沾血的嘴唇回敬姜松一句，“老子呆在这儿，也是给你们机会。他说的没错，我要走，你们拦不住。”
姜松蹲下身子看着流云，轻蔑的笑道：“到底是年轻啊，没见过多少世面就敢说这种大话，你吓唬谁呢？”
“都是同袍，我不想把事做绝了。”流云眼珠忽然带起闪烁的光芒，眉头轻蹙，带着一丝狠意说道：“但你也别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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