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国宫城，书香阁。
冬日透过门窗照进屋内，覆盖在徐侯与淳于召二人身上。两人虽为君臣，却是同席对坐。只不过，此时的淳于召，正伏身向徐侯跪拜着，而徐侯的神色，也显露出少见的惊讶。
徐侯前倾身体，双手扶起淳于召，皱着眉头，一声轻唤道，“召兄，你我自幼相识，风雨同路五十载，你怎可舍我而去啊？”
淳于召脸色仍然憔悴，看来还是没有从痛失爱子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君上，老臣年岁大了，如今朝中人杰辈出，臣也是时候退下来，给年轻人机会了啊！”
淳于召微微笑着，但嘴角像是凝固了一般，模样让人看得很不自在。
徐侯收回手，惭愧的叹息道：“都是寡人的错，就不该让祚儿参与那场武斗……”
“君上言重了！”淳于召慌忙摆手阻止徐侯的自责，反过来劝慰徐侯道，“那也是给小儿的机会，是他，没那个实力罢了，与人无尤啊！”
淳于召停顿了一下，然后又说，“祚儿的死，确实让老臣悲痛不已。这人，年纪一大，就对生死的事儿看得重，对感情也是。失去了这些，这心啊，就像被割掉了一块，难受得紧！”老将军一手用力捂着心口，话语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臣为君上征战半生，现在也是一只脚踏进了黄泉的人了，留在大业也没什么用处，不如回到故土了此残生的好啊！”
“这……”徐侯欲言又止，淳于召情之切切让他不忍回绝。但他又真心难舍这个多年相伴的心腹之臣。
“当年，若没有你的极力支持，寡人也不可能那么容易的登上这主君的宝座。而你还要为我背负着叛离主家的骂名，寡人亏欠你的，这一世亦难还清了。”
淳于召对徐侯摇摇头，道：“淳于家打仗还行，治国可就远不如你徐氏一族了。当初东境镇守府被域内诸侯联合打压，连饭都没得吃，正是在徐氏的经营下才得以保存。这些大家都心知肚明，将君位让贤，也不是我一人的想法，否则这过程必少不了一番坎坷啊！”
徐侯本想借个机会为淳于召封功，没想到反被他抬举一番，心中即觉得好笑，又有些感动。在这天下间，能让他如此毫无顾忌的人，除了儿子徐梁，也只有淳于召一人了。
“可惜啊。”徐侯长叹一声，道：“召兄，此意当真不可更改了么？”
淳于召低下头，闭上眼，道：“请君上成全！”
徐侯点点头，他清楚淳于召的性格，只要他认准的事就不会轻易改变。强求亦无用处。
“也罢，也罢。”徐侯踌躇道，“你我虽为君臣，交情却比兄弟更甚。此番离去也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不如在此之前，召兄再陪我闯荡一回虎穴，可好？”
淳于召双眼抬望徐侯，问道：“君上要我陪您同去临檀？”
“不错。”徐侯说，“这大徐的江山也有你一半，我希望你能同我一起，来为国家的前程赴这会盟之约。”说到这儿，徐侯突然向淳于召拱手作礼，道：“以淳于君侯的名义！”
淳于召猛然一怔，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嗓子，道：“这，这不妥。一国焉能有二主，走出去岂不让天下诸侯笑话！”
徐侯不以为然道：“淳于氏的爵位是天子赐封的，并未被撤消。召兄现为淳于氏宗长，承袭此爵，何人敢有异议？”
淳于召仍拒绝道：“不行，只怕有心之人会以此为借口，挑动徐国根基！”
徐侯满意的笑了笑，随后说道：“召兄请想一想，若你是以淳于君侯的身份，向天下诸侯公开承认徐氏的正统性，那诸侯还能说什么？”
淳于召恍然大悟，原来这里边还有这样一层意义。将看似于己不利的因素变为正朔自身合法性的理由，这样的计谋，也只有他徐靖才敢这么做啊。
“只是，为何当年不用此计？”淳于召问道：“如果在当年继位时就让先君布告天下，也不至于会与周边诸侯开战，成为死敌啊！”
“不开战，怎么凝聚内部，又怎么开疆拓土啊？”徐侯反问道。
淳于召细想之下，对徐侯的意思也明白了个大概。“老臣知道了，即是君上所请，老臣就陪君上走这一遭，当是最后一次为国效力了！”
徐侯喜形于色，伸出手，道：“多谢了，召兄！”
淳于召看着徐侯的手，有些犹豫，这还是他们年轻玩乐时常用的招呼方式。再次见到已经三十年恍如一梦，不禁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嗯？”徐侯把手伸近示意。
淳于召轻轻一笑，抬起手与徐侯互击一掌，然后紧紧相握。
两人心神领会，不由得想起年少时的豪情万丈。
“这天下之大，必能供你我，闯出一番旷世功业！”
只是青涩的笑容已不在，那初心，又是否仍未改变？
……
流云坐在卧榻上，小心的用湿布擦拭着破光的刀身，完了又换条干的布，抹尽去上面残留的水渍。然后伸到火盆上翻转烘干。
苍舒走到门口，敲了两下门框提醒，不等流云相请便自顾自的走进屋来。
“听青璇说，今天又来了不少慕名瞻仰‘赤鬼将军’的人啊。”
流云被苍舒打趣的话引得无奈的笑了笑，说：“都是些没见过世面家伙，烦死了。”然后又转移话题，问苍舒道：“哎，今天回来得这么早？”流云一面将刀收入鞘中，一面问道，“堂堂丞相不应该日理万机才对吗？怎么感觉跟我一样是个闲职啊！”
面对流云的反讽，苍舒随意的笑笑，盘腿坐下回应道：“朝政尚有令尹带头，下面还有掌控实权的六司，若无大事需要调配人手，我还真没什么事可做。”
流云笑道：“不错啊，不用干事也能白白享受五万户采邑，你也算享大福了！”
“行了，我是来说正事儿的！”
“哦！”流云放下刀，正襟危坐道：“丞相请讲！”
苍舒说，“在徐梁大婚之前，我曾秘密安排了数十个苍国旧臣潜入了大业，并安排在顼阳商行里做事。”
“哎，那上次都城大乱，他们没被发现？”流云惊奇的问道。
“没有。”苍舒摇头道：“顼阳将他们隐藏得很好，他们也很稳重，没有暴露身份。”
流云故意叹口气，道：“看来你俩合作得很完美啊，之后是不是又要有什么大动作了？”
苍舒知道流云冷言嘲弄只为倾吐留在内心里的余怨，也不与他计较，只管直白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大动作倒是没有。此举不过是保证我们的势力不会太过单薄，也算是为之后留条后路吧！”
“说起来，我到现在还不清楚，你决心留在徐国为徐侯卖命。到底心存何意！”流云将刀收入鞘中，眼中的反光在刀刃没入后完全消失。“不管你是心系天下，还是为保全苍国安危。只要有徐侯父子在，恐怕你都难有掌控实权之日。更遑论世家贵族的势力根深蒂固，你在如此复杂与坚实的环境中能有何做为？”
流云抬眼看向沉着的苍舒，同样以沉着的语气询问道：“除非，你有心夺权，颠覆徐氏？”
苍舒一声轻笑，“你想多了。对于徐侯来说，我已不是他吞并苍国的绊脚石，但身居如此高位，难免惹来其它贵族权臣的不快。我布置势力只是有备无患罢了！”
流云也笑道：“说的也算在理，好吧，多余的事我也不问了，知道的越少反而越安全，这个道理我懂。”
苍舒笑而不语。流云看起来略显轻浮，但心如明镜，这样的人，不能当做心腹之交，可能就会是心腹大患。他对流云的才智武功爱之重之，却又怕流云会因利转投徐侯。毕竟流云愿意随他来徐国的最大原因，只是为了救细雨。
而且经过新芳院一事，流云的名声已经传遍军中，成为朝野上下最瞩目的人。只要他愿意，前途必不可限量。到那时，流云这柄利刃，是否还能为他苍舒所用？
想到这儿，苍舒不经意的轻声一叹，气若游丝，浮于凌空，尔后消散。
“少君！”
门外传来一声轻唤，苍舒和流云转头望去，见韩歌正拱起手向屋里的苍舒行礼，脸上是抑止不住的喜悦。“我回来了！”
苍舒忙起身走上前，看着韩歌沾染的一身雪籽，苍舒面露感动之色，伸手替他轻轻拍打掉肩上的雪，道一声，“辛苦了！”
“少君言重了，我……”
话没说完，流云不知何时出现在苍舒身后，一手抓着韩歌的腕就往屋里拉，“先来烤烤火，有话慢慢说。”
韩歌被流云拉到火盆边坐下，苍舒坐到韩歌身旁，有些急切的问道：“叔父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韩歌沉静了片刻，情绪一下被带入伤感之中，“以国葬的礼仪安葬在先君的墓旁，灵位也供入宗庙之中。我也将上将军当年突围的真相，向国内臣民做了解释。”
“他们是何反应？”
“举国哀恸！”
苍舒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这四个字仿佛是一味苦药，让他一时梗住了咽喉，有话说不出。半晌才道出一句，“好，知道了就好！”
流云低下头，脑中又回想起苍浩将军的音容笑貌，那样铁骨铮铮的大丈夫，终于被洗清沉冤，回归故土。总算是了了他最后的心愿。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小说网站”不可能的世界”www.8kana.c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小说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