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冬，十二月三十。
这是一个辞旧迎新的日子，一般的平民之家会早早的准备好吃食，新衣，和一大家子人一起享受这一年的辛勤所换来的结果。无人不是喜笑颜开，说着一年之中各自经历的趣事，以及对下一年的展望。
但在徐国的各大官署中，还有官员们在忙碌着。尤其是司马府，为了应对可能被卷入东夷内战之中的情况，他们需要点清常备军队的具体人数，所需粮饷兵甲的开销等一系列明细。此外，还需要与司徒府交涉，以查明全国成年男丁的数量，以备战时征召民兵。同司农府商议调拨钱粮事宜。
这些林林总总的事让整个司马府上下忙得晕头转向。流云可算是明白，当官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轻松。他的职位即是统计和监察护国的五大卫军，虽然这些事有手下的人去做，但他也要坐堂督导，查看名册与上报。他还是头一回看这么多字，而且有的还不认得，得让旁人指教一下。一天下来，不仅头脑发胀，连看别的东西都有些眼花了。
这可真是比练武要艰难得多的多！
虽说辛苦了点，但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首先就是字认得多了。其次，他对徐国军制也有了一些深入的了解。
在大徐立国之后，很快就开始了与周边诸侯的战争。胜利后，国土几乎扩张了一倍之多。为保疆域，徐侯开始整顿军队。他并不像其他国家那样，只在三大卫军上增加人数。而是增设新军——骁骑卫与惊涛卫。这两支一是骑兵，一是水军。都是独立单一的军种，前者是仿照北境齐国的猎狼骑所建，后者则是在东夷的帮助下编成的。且花费相对传统的卫军要大得多，所以有人戏称之为黄金军。其战力也可谓不俗，就苍舒曾说过，徐侯亲率骁骑卫星夜赶赴信都救援世子梁，势如疾风，侵掠如火，让那一路上的敌军是拦不住，也追不上。
这两军人数相对较少，不过两三千。但也不是一般诸侯能养得起的。这正得益于徐国雄厚的财力，而财力的来源，大部分都是通过江海商贸，占据着这水利之便，使得周边诸侯国无法对徐国进行彻底的封锁，也让徐国能在战后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就恢复元气。而其他人只能在一蹶不振中继续仇视徐国。
这也是徐侯会对东夷内乱如此在意的原因之一。
不过话又说回来，以徐国现在的综合军力来看，只要能公开声援东夷国主，想必黑齿庸也蹦跶不了多久。但徐侯却选择派人与两方商议，从中斡旋。甘愿如此费时费力，恐怕徐侯是另有打算了。
“当然！”苍舒说道：“想当初徐侯危难之时向东夷救援，出让了不少宝贝，其中就有武魂甲青龙、银狮。而且还把心爱的大女儿嫁给了东夷大少主，虽然这是政治需要，但对徐侯来说，这也是耻辱呀。”
流云啧啧轻叹，二人忙里偷闲来到一家小酒肆对饮，无意中说到这事。但这个说法让流云有些郁闷，既然是双方你情我愿的买卖，为何徐侯还会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毕竟他又没亏。
“倒不全是因为自己的尊严受损。”苍舒举杯轻啄了一口，解释道：“还因为他的女儿。”
“这位公主不愿出嫁？”流云问。
“是呀，但东夷方面指明要人，声称成亲后方可发兵驰援。徐侯无奈只得强逼女儿出嫁，一年后局势大定。可徐侯还没来得及高兴，却收到公主的遗书，她自尽了。”苍舒放下酒杯，惋惜道：“这也是生在权贵之家的无奈呀。”
是人就有无奈的决择，这对于徐侯来说又何尝不是。他的行为在女儿看来是一种抛弃，所以绝望如斯，但她的离去也必然在徐侯心上狠狠的刺了一刀，永远也不会愈合。只要每每想起，不是血流如注，就是隐隐作痛。
“所以说，徐侯现在要做的，是选择一个亲近本方，并且容易控制的势力。经营日久，再企图鲸吞喽？”流云凑近苍舒轻声发问，所幸他们在小隔间，没人看得到他们这过于亲密的举止。
苍舒微笑道：“你说的，确实很像他能做出的事情。”
“不过，你怎么会对这类的权术如此了解？”苍舒心生好奇的问道，“这可不是靠兵法能举例推算出来的吧？”
流云笑着后仰身子，说道：“什么权术，这跟做生意几乎是一个道理。”
苍舒顿时生起了好奇心，听着流云讲解道，“我曾在一个黑心财主家做杂役，有回跟着他去收货，同样的货他却给了两家货主不一样的价格，并且自己将消息传了出去。那拿低价的货主果然上门来理论。财主不仅赔上差价，为表歉意还表示提出以后只从这个货主手里进货，而且价格翻倍。货主一高兴，全然放松了警惕，但随着着价格的抬高，使得其他顾客转向别家。财主成了他唯一的销售渠道。其结果，不用说你也知道了。”
苍舒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猜想道：“货主对财主的依赖越来越重，而一旦财主停止交易，他的货价必然直线大跌，为回本只能贱卖。而财主这时再低价买进，赚得盆满钵满。”
流云点头道：“但还有一点你不知道。”
“是什么？”
流云扬起嘴角，坏笑道：“其实最开始那个得高价的货主，就是黑心财主安排的人。那个倒霉鬼从一开始就上了当！”
苍舒细心一想，不由得替这个黑心财主的智计暗暗叫好。虽然手段卑劣了些，但放在朝堂的争权夺利当中来，那可是一记狠招呀。
“所以你说，这政治与生意，是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啊？”流云举着酒杯问苍舒道。
苍舒一笑，也举起酒杯道：“确实，难怪顼阳一入官场，不管是为人还是处事都能得心应手。”
听到顼阳的名字，流云不禁脸色一变，语气有些生硬的问道：“说起来，这小子还在为你办事？”
“算是合作吧。”苍舒说：“我们安排在大业城里的人，得亏他照顾了。以后还有很多事会需要他的帮助，我知道你对他还心有芥蒂，但……”
“我明白！”流云打断苍舒的话道：“生意而已嘛。不过你也要小心点儿，这小子扮猪吃老虎很有一套。”
苍舒点头不语，算是对流云的话表示认可。但他心里还是相当看重顼阳，一方面是因为财力与人力的支持，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顼阳的野心与眼光，懂得谁更有投资的价值，谁才是他实现愿望的最大助力。
老一辈的人开辟出的道路是为后来人走得更顺畅，但当后来人走得太快时，老人们就变成了阻碍。这时要么将手中的权力交给后来人，要么强占着，直到被后来人一脚踢走。
徐国眼下正处于新旧交替的关口，上到徐侯，下到靠各官职把权的老贵族，都需要审时度势。为了国家，或为了自家，他们都需要寻找可担重任的年轻人来成为自己的支撑。这也将会是流云顼阳之辈的上升的机会。
而在不到二十岁就成为丞相的苍舒，自然最容易成为这些没有背景的新势力的领袖，这对苍舒个人来说，也是扩大自己的实力的机会。
二人饮酒说笑，暂且将公事抛到一边，只说些趣闻与一些好玩的经历。那样轻松的时刻，让他们心里都觉得，彼此会一直是这般能交心的好友。
……
暮鼓敲响，宵禁的时间也到了。街道上除了巡卫再无别人，但家家户户都是灯火通明。这是徐侯最喜欢看的风光，一眼望去，整座都城都在温情与繁华之中浸没，让他莫名燃起一股自豪感。
“父上！”
一声低唤传来，徐侯收回着迷的目光，转头看向身旁的儿子徐梁。他身上穿着大红锦袍，头发还是一如即往的扎成马尾，垂在左肩上。
“今后要主政苍国，即是一国之君，打扮可不能再这么随便了。”徐侯语音轻柔道。
“知道了。”徐梁点了一下头，兴致好像并不高。
徐侯一手搭着徐梁的上臂，良久，才说：“明天就要去苍国即位，以后要自己保重。”
徐梁道：“儿臣是大人了，父上不必牵挂。”
“整顿武魂甲军的事办的不错，大司马都跟寡人说过了。你的能力寡人看在眼里，苍国交到你手中，寡人也放心。”
听到自己的能力得到了父亲的认可，徐梁的表情顿时变得惊喜起来，笑的样子就像是个小孩子一般纯真。
“等风头过后，寡人再想办法将苍国并入徐国，届时再将你迎回来，重登储君之位。”徐侯轻拍着徐梁的手臂，像是安慰着他一样说道：“这之前，你就好好经营苍国，作为寡人重要的支撑吧。”
“是，父上为我已经做得太多，儿臣不会辜负您的期望。”说完徐梁退后一步，掀起长袍下摆，向徐侯跪拜道：“只愿父上能多加保重自己。”
徐侯感怀的笑了笑，走到徐梁的身边，伸手轻抚着儿子的头，道：“行了，寡人设了家宴，咱们一家人好好的吃个饭，咱们父子俩也痛痛快快的喝上几杯。当是为你践行。”
“是，父上。”
徐梁应允起身，牵着父亲伸出的手，像是在儿时一样，在父亲的牵引和护佑下，迈着自己的脚步。
新旧年岁交替之夜，是一家团圆之时，是人情升华能忘却寒冷的欢喜日子。每个人都乐在其中，把酒言欢，和歌起舞。在心中都许下了不尽相同的愿望，但意义，都是向往着未来更加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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